裴义淳呆了呆,接着笑开了去,骑上马跑了,捧砚险些没追上他。
回到家,他鞭子一扔,衣服都不换就直接去了上房。
安阳端着茶,正歪着头看桌上一本书。
裴义淳噗通一声跪下来,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又听他说:“阿娘,我要娶妻!”
“噗——”安阳一口茶喷在了他头上。
裴义淳:“……”
安阳咳了两声,见他穿着外出的大氅,皱眉道:“去换了衣服再来!”
“……哎!是儿急躁了!”裴义淳马上起身,退了出去。
安阳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后知后觉地问:“他刚刚说什么?要娶妻?”
“是。”丫鬟笑道,“殿下这下可以放心了。”
“我放心什么呀!”安阳急匆匆地站起来,“他突然发的什么疯?快!去看看!”
“殿下,外面冷,还是等六郎过来吧。”
安阳想了想,坐了回去,道:“把那年的聘礼单子拿过来。”
“是。”汀兰马上去了,不一会就将厚厚一本折子交给她。
她打开,一边看一边想:这个会不会少了些……
再往后看,似乎又没有什么问题。三郎、四郎下聘时和这个差不多,当弟弟的总不能越过哥哥去,哪怕是娶了公主也一样……不过有些东西样式过时了,要重做。
正看着,裴义淳回来了。
天气冷,他仍然披着大氅。丫鬟上前,帮他脱了。他穿一身白色暗纹锦袍,腰悬玉佩,黑发如墨,真是个贵气十足的翩翩佳公子。
安阳觉得,他这儿子配仙女也是使得的。
她将折子交给汀兰,怜爱地道:“儿啊,到娘这里来。”
裴义淳马上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她:“娘。”
安阳抚着他的头:“娘刚刚可听清楚了,你要娶妻?可不能反悔哦。”
裴义淳点头:“只要给我娶余三娘,天塌下来我也不悔!”
安阳一僵:“谁?”
裴义淳的心吊起来,紧张地道:“余三娘……就是,你见过的,我徒弟的姑母,小字慧心的,前儿救了骊珠——”
“不必说了!”安阳喝道,“我知道是谁了!”
裴义淳怕的就是她不乐意,才一直不敢提,见她这样,心顿时揪紧:“娘……”
安阳收回了抚摸他的手:“不是她,是不是你就不娶了?”
“嗯。”裴义淳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答得毫不犹豫。
安阳气:“好得很!拿刀来!”
“娘——”
“刀呢?!”安阳回头问丫鬟。
汀兰犹豫了一下,回屋将刀取来。
裴义淳梗着脖子,不信安阳真敢杀儿:“我就是非余三娘不娶!”
哗!安阳拔出刀:“你再说一遍!”
裴义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说不成亲的时候,你拿刀砍我!现在我要成亲了,你还砍我!”
安阳怒道:“我今天就要砍死你!”
“你们将她拉住啊——”裴义淳对丫鬟大吼,“下雪了,外面路滑——”
“殿下——”丫鬟们团团将安阳拦住,“六少爷还是孝顺的。再说,他终于想通肯娶妻了……嗯,搞不好等下聘的时候,他又反悔了呢?”
“嗯……”安阳一阵沉吟,“也对。向余家反悔,总比向别家反悔好。”
上次悔婚,差点没交待过去,幸好那家没追究。
安阳放下刀:“去叫他来用膳!”
“怕是不敢来了。”汀兰一笑,将刀放回去。
稍晚,裴老爷回来,安阳马上将这事告诉他。
裴老爷眉头一皱,让人去将裴义淳叫来。
裴义淳磨磨蹭蹭地来了,还担心安阳会砍他。
安阳瞪他:“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娶嘛,跑那么快?”
“我怕真伤了哪里,阿娘心疼。”
“你看看——”安阳对裴老爷道,“我整天要被他气死!”
“咳!”裴老爷看着裴义淳,“你想娶余家三娘?崇贤坊余自珍家?”
余自珍是余老爷的名字,裴老爷从前不知道。但前阵余老爷不是为水患慷慨解囊吗,在皇上那里记了一笔。
皇上鼓励工商,但朝臣大部分都是反对的。皇帝被余自珍这么一搞,灵光一闪,琢磨着是不是成立个什么商会,就推余自珍做头,没事的时候将他们管一管,有事的时候让他们捐点钱,做得好的给他们子孙一点优待,相信他们会很愿意。
这么一来,裴老爷最近对余自珍乃至余家的印象都深得很。
余家别看是商户,余自珍的父亲却很有见识与魄力,居然会资助读书人,眼光还出奇地好,选了卢宪清这么个品行端方的,发迹后不但没忘恩负义,还将他女儿娶了;余自珍看起来有些蠢笨,却也大智若愚,关键时从不含糊。
这要是个言情书网,哪怕清贫些,裴老爷都很乐意。但偏偏是个商户,还真不好办。
他看着裴义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裴义淳有些苦涩:“我知道……这事想了好久了,要不是因为知道,也不会今天才提。”
“那从前不提,怎么偏偏今天提了?”
安阳大惊:“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
“没有。”裴义淳看向她,突然明白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大叫,“我没有!”
“我不信你!”安阳瞪他一眼,看向屋外,“捧砚呢!叫他进来!”又叫裴义淳,“你给我退下!我要单独审捧砚!”
裴老爷起身:“我单独和他说说。”然后将裴义淳叫去书房了。
捧砚进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安阳面前。
安阳骂道:“好个尽忠职守的狗奴才,你家主子做了糊涂事也不管?!”
“没有呀!”捧砚吓得浑身发抖,“少爷没做过糊涂事……”
“他都想娶余三娘了!还不是糊涂事?你难道不知道他和余三娘的事?说!他和余三娘怎么回事!”
“我……”捧砚纠结地道,“就……就经常见见面,没怎么啊。”
“见面还没怎么啊?谁家公子小姐私下见面?”
“都……都有人看着呢。”
安阳一窒,桌子一拍:“这是看着的事吗?!你就没看出他们之间有情愫?”
“那倒是看出来了。”捧砚老实道。
“那你不说?”
“我想着,不管如何少爷舍不得钱啊,就……”
“……”
“殿下,我错了。”
安阳看着他,他脸上还有上次坠崖落下的疤,无奈地道:“你退下吧。”
第97章
“小姐!小姐——”
日上三竿,仍在睡觉的余慧心被红梅摇醒。她睁开眼,感觉眼皮有些重。
她昨天被裴义淳一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他要回家准备聘礼。
不过她还没疯,知道从前士商不通婚,本朝也一样,虽没明令禁止,但士人看不起商人,通婚的寥寥无几,他们余家就占了俩,估计算特例了。想来第三次,哪有那么好的事?
或许安阳长公主拗不过裴义淳,会勉强同意她入府,但多半是妾。对一商户之女来说,已经是最大的造化了。
可余慧心不想当妾!
她一个现代人,哪有妾的认知?一夫一妻就是一夫一妻,她改变不了古代,也不想被古代改变!
她若嫁人,不但自己不当妾,也不要丈夫纳妾。别人不答应,她就待自己家里。反正她已经嫁过一次,嫁人不是必须,余家上下也愿意养她——就算不愿意还可以自立女户,受那委屈干什么?裴义淳若来说将来不娶妻、空着那位置、让她委屈点和他相守,那就拜拜了你嘞!
余慧心想了这么多,一会儿忧伤,一会儿愤怒,搞得一整宿没睡好。
她恍惚记得,睡着前听到过鸡鸣。
看样子时候不晚了。
她坐起来问红梅:“什么时辰了?”
“刚刚巳时。小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余慧心叹口气,感觉没睡饱,是有点不舒服,但不是红梅担忧的那种不舒服,“怎地不叫醒我?”
红梅听她语带责怪,诺诺地道:“我叫了几声,小姐没醒,我就想你肯定还要睡……夫人那里我去说过了,夫人说不要打搅你、你没生病就好。不过刚刚外头传来消息,说姑太太的船到了,老爷和少爷已经去接了。”
“哦……”余慧心无暇思虑裴义淳了,赶紧起床,同时在心里回忆余姑妈等人的模样。
来了挺久,属于余七巧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晰,不过应该不会认错人吧。
余慧心穿戴好,让斤丫去前头打探消息,得知人还没到,就吃了点东西再去上房。
段氏和陈氏都在,圆圆也在。
余慧心笑着将他揽进怀里:“今日没去读书?”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去郑家了。
圆圆一脸端方,像个贵公子:“要见姑婆,特地告了假。”
“你可真孝顺~”
陈氏道:“裴公子也请了假,暂时教不了,郑老年纪大了,又不好麻烦他,干脆就让他待在家里。反正我还识得几个字,可以检查他的功课。”
“裴公子怎么老告假?”余慧心状似不经意地问,充满了嫌弃。
“不能要求更多啦~”陈氏笑道,“原本没想过他会教的。到底出自河东裴氏,就算满身毛病也不是寻常读书人可比的。圆圆能拜入他门下,真是三生有幸。”
余慧心内伤了。河东裴氏?她虽然历史学得不好,却也知道这种说法是说门阀士族。
裴家还有这种出身?虽然开了科举,门阀注定没落,但人家历史悠久,掌握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社会资源,皇帝都没法比啊!她……她还是凉了吧。
段氏看她们一眼,觉得她们老聊一个外男不是事,插话问圆圆:“还记得你姑婆吗?”
圆圆懵。卢宪清被贬的时候,他才三岁多点(虚岁),哪里记得住。
不过段氏这一问,倒真把话题从裴义淳身上岔开了。
没一会,有小厮飞奔而来,鞋子都跑掉了:“来了来了——”
段氏马上起身,余慧心和陈氏一人一只手牵着圆圆,一起迎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碰见一群人簇拥着进来。
正中间是余老爷和一名气质精干的中年妇人,这妇人就是余姑妈了,和余七巧记忆里的差不多,不过比从前黑点,想必是南边的太阳晒人。
美妇身旁跟着一名少女,余慧心就不太认识了,但应该是表妹卢舜华。这孩子还小,明年及笄,没来得及议亲,才被皇帝点进了太子府。三年前她更小,现在模样变化了,自然和余七巧记忆里不同。
卢舜华身侧是一名帅气挺拔的年轻男子,这是表哥卢令禛,比余慧心大几岁,两人从前不怎么熟,因为他和余戏莲年龄相近,都去和余戏莲熟了。
两边一照面,段氏和余姑妈就抱到了一起,各种思念的话脱口而出。
进了内堂,正式相见,先是晚辈向长辈问好,然后年轻小辈儿互相问好,最后开始逗孩子叙旧。
聊了不多一会,到了午饭时间。众人停下来用饭,完了说起正事。
余老爷对余姑妈道:“厢房都收拾好了,你们先去歇歇吧。你先前的房子我帮你租出去了,等下将租金和账本给你。”
余姑妈惊呆:“租出去了?那我住哪里?”
“住家里呀!”余老爷理所当然。他是商人,交一座大宅院给他看管,他哪舍得空着,自然拿来生钱,也好给妹妹贴补家用。
余姑妈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但她已经嫁了,就算兄妹感情好,拖家带口地住回来也不合适,便道:“舜华还得学规矩,那多不方便?”
“那我另外给你找一间,你自己那间只能等退租再搬回去了。”余老爷其实早已找好了,今年房子紧俏,她真不愿住在娘家,临时去找就找不到好的了。
“行吧。”余姑妈是爽快人,自然没有异议。
……
安阳和裴老爷显然不想要余家这门姻亲,却也没有明说,事情就此僵住了。
裴义淳只好每天往安阳身边跑。没结果之前,他肯定不会出门了;这事办不成,他也没脸去见余慧心,只好相忘于江湖……呜,他想相濡以沫呀!
“阿娘……”跪坐在安阳面前,他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安阳正教裴骊珠管家事务,扫他一眼,不理。
裴骊珠好奇:“六哥你缺钱用了?”
裴义淳不满地看她。在她眼里,他就只和钱搭界吗?
裴骊珠以为被她说中了,往旁边挪了挪:“那你不该来找阿娘。你知道家里花销多大、阿娘有多难吗?”
“阿娘……”裴义淳仍然看着安阳。
安阳以手支头,闭上眼:“你走!看着你头疼!”
裴义淳扁扁嘴,委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