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问过。”
梁芙不甚服气,“我过生日也不会告诉你。”
“8月27日?”
“……你调查我?”
“用不着吧?梁老师办公桌上有张照片,早些年胶片相机拍的,带日期。”傅聿城故作惊讶,“穿粉红裙子带小皇冠的那个小女孩不是你?”
“老梁知道你每回去他办公室里胡乱偷窥吗?”梁芙几乎粗暴地去翻自己的手提包,试图从里面翻出点儿什么来给傅聿城当过期的生日礼物。
然而礼物没找着,倒是翻出了上回从他笔记本里撕下的那页攻略,梁芙突然就顿住了。
她其实是好胜心挺强的人,在比较谁更喜欢谁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她一直以为,比起闷声不吭的傅聿城,自己才是稳赢的那个。
迎面来了辆出租车,傅聿城抬手给拦下来。他俩要去的方向不一样,傅聿城说:“车来了,你先上吧。”
梁芙却摇摇头,摆手让司机师傅先走。
傅聿城不明所以,梁芙合起那让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包,挎在手腕上,踮着脚尖,手掌勾着他脖子便往后推。
背后是一侧高高的花坛,花叶都垂下来,荡一荡拂进他衣领里。后背给那花坛顶了一下,牙齿也撞得生疼,傅聿城一边享受这投怀送抱的吻,一边想着,啧,师姐还挺凶猛,好像要跟这日光白灼的酷暑天比谁更热烈一样。
傅聿城后背出一身汗,轻轻推一推她,“不怕误了聚会?”
梁芙没化妆,肌肤很白,像隔了纸窗透进来的月色,莹莹有光。这时候微垂双眼,显得无辜。傅聿城低头看着,觉得在她这道考验上,很难有男人不犯错。
梁芙也不怕热,搂着他仰头去看,熬了整晚他也没出个黑眼圈,还是那样清峻风流的模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优越基因。
想起那日他去帮章评玉挪车,秋老虎猖狂,也是这样燥热的天气。
“傅聿城,”她是真的不想走了,什么事都不干,黏一起也是好的,“……你不是会撒谎吗?帮我想个借口。”
最终,傅聿城还是将老大不高兴的梁芙送上车,自己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再去律所上班。
一贯紧张严肃的办公室难得人心浮动,讨论昨晚B座有人跳楼的事,还是那些不知真假的二手传言。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傅聿城下班之前接到一通电话,陌生号码,接通听见一道怯生生的女声,问他:“是傅先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
“您上次给过我一张名片,让我有需要就打给您……”
傅聿城有些惊讶,放下手头工作,起身朝茶水间走去。
女人缓声道:“……我打电话过来,是想跟你道一声谢。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您听说了吗?……那时候,我想到尚有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愿意向我伸出援手,才犹豫着没有跳下去。世界可能没我想得那么冷漠吧,多坚持一秒,或许再灰暗的日子也能迎来一些转机?”
“请问您贵姓?如果事情还没解决,我能提供法律援助。”
“不用了,我只是遇到感情上的变故,家里也发生了一些事,一时想不开。我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工作也准备换了,以后我会好好生活……傅先生,也祝您一生幸福。”
电话挂断,傅聿城朝窗外看去,燃透的夕阳将整座城市镀上一层蜜色。
他靠着窗户,笑出一声。
橙红光芒自百叶窗栅之间漏进来,投入眼中,带来几分微灼的暖意。
·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
梁庵道自前几年查出有血压高的毛病之后,变成了家里重点关注对象,饮食控制,加强锻炼,此外每年到医院去做全身体检。
今年的体检套餐梁芙一早就给他定下了,催促他按时去做。
他趁着没课往医院去了一趟,在核科学楼做肿瘤标记物检查的时候,碰到了好一阵没见过面的傅聿城。
傅聿城同一个中年女人在一起,看着应是他妈妈。
两人站在走廊里,傅聿城手里拿着一份检查报告,正低头认真地看。
梁庵道走过去打招呼,傅聿城抬起头来,几分惊讶,把检查报告一合,忙道:“梁老师好。”
梁庵道笑问:“你们也过来做体检?”
傅聿城是从繁忙之中请了半天假,陪着赵卉一同再来见医生——关于安排入院的事,医院里始终没来通知。这事他问过邵磊,然而邵磊家里在医院这块没什么人脉,想帮忙也是力不从心。
今日见了医生,只被告知还在排队,科室床位实在紧张。此外,再给赵卉开了几项检查,让她先做,到时候入院就能省了这些项目。
这些傅聿城自然不会同梁庵道讲,但赵卉同梁庵道就傅聿城的学业问题寒暄几句之后,便竹筒倒豆子,核心思想一个看病难。
梁庵道说:“如今医疗资源紧张,优质资源又集中在头部城市,看病确实比以往难多了——您是挂的哪个科室?我看看认不认识能说上话的人。”
傅聿城忙说:“梁老师,我们已经在排队了,多谢您费心。”
“排到什么时候去?早治疗早安心。”
赵卉觉出傅聿城的心思,她同样不爱欠人人情,尤其是这种还不上的,便笑说:“梁老师您平时对阿城照顾已经很多了,这件事真的不敢再麻烦您。我们先排着,要是实在排不到再说。”
梁庵道笑说:“傅聿城自律又优秀,我平日基本没过问。您别客气,我这儿也称不上麻烦,一句话的事。”
这天回去后没过两天,赵卉就打电话告诉傅聿城,医院通知她去住院了,还安排了资深专家给她做手术。
这当然不可能是他们排队排到的。
梁庵道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家傻姑娘跟傅聿城显然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回来一趟抱着手机不撒手,直冲着屏幕傻笑,问就说是在跟周昙聊天。
他不老也不傻,背着章评玉把人喊道一旁审问,哪想梁芙一点没遮掩,承认得干脆利落。
梁芙顺道还给他戴高帽:“爸,您这样开明的人,不会棒打鸳鸯吧?”
父女俩难得一次推心置腹,梁庵道问她喜欢傅聿城什么,她掰着手指给他数了一堆,很有些情根深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
梁庵道愁得慌。
梁芙性格他了解,自己亲手养大的一颗炮仗,这种人生大事不遂她的意,今后梁家别想有消停日子。
章评玉的性格他更了解,当年追她使尽浑身解数,还差一点没成功。
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他谁也不敢得罪。
他想着如今借赵卉住院之事,卖傅聿城一个人情,以后是进是退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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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诉衷肠(02)
梁芙生日在八月底,那天不是演出日,家里非让她腾出时回崇城一趟。梁芙找团里协调了训练时间,要到一天半的假期。两场聚会连轴转,中午家里组织的,晚上方清渠组织的。
为了配合她的行程,下午方清渠掐着点儿去梁家接人。
梁芙为了赶回家起个大早,中午叫家里亲戚吵得不安宁,一上车便合眼休息。
方清渠往副驾驶座上看一眼,把烟灭了,放音乐的车载广播也给关了。
今日崇城落小雨,车在渐黄昏的街道上堵成一片,他嚼一粒口香糖,看梁芙睡得昏沉,挺希望车流疏通得再慢一些。
生日派对在方清渠朋友的地方,去的人多,朋友带朋友,比梁芙想象得排场更大。她原本希望今年就过个清清静静的生日,但自己忙起来没空组织,所有事情都是方清渠在一手操办,不能承了他的情反过来还挑三拣四。
方清渠是这样的人,喜闹不喜静,在他看来,过生日就得热闹盛大四方来贺。
梁芙到时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她同熟人都打过招呼,往楼上去找周昙。
任何场合周昙都能快速融入,亦能脱身而出。二楼更清净,一间影音室,周昙歪靠在长沙发上,身旁坐着一个五官干净的年轻男人。
那人瞧着面生,梁芙笑问:“新朋友?”
周昙瞥那人一眼,“我的粉丝,来问我要签名的。”
年轻男人神色拘谨,看了看周昙,似是不大高兴,但什么也没说,把手里还剩一半的酒杯放下,自行出去了。
周昙笑说:“不给签还发火,脾气挺大。”
梁芙没觉得情况如周昙所言这样简单,但她人际关系复杂,梁芙想操心都操不过来。
周昙仰头直起身,捏着梁芙脸颊笑问:“你是不是胖了?”
“……”
周昙这专门拱火的毛病,跟某人还挺像。
周昙问起“某人”的行踪:“傅聿城没空来吧?”
“怎么没空?他一会儿就到。”
周昙瞧她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怎么?”
“没什么。”周昙酒杯空了,起身再续——从梁芙的表现看来,傅聿城还没透露过手术的事儿。据她所知,这一阵傅聿城应该挺忙,医院律所两地跑,直至赵卉出了院才稍有消停。
没一会儿,方清渠也上来,三人坐一起闲聊片刻,梁芙手机一响,她看一眼,说:“我下去接人。”
方清渠问:“还有谁要来?”
“傅聿城啊。”梁芙捏着手机脚步轻快地走了。
周昙瞧着方清渠脸色一变,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笑说:“我早说过傅聿城不简单。”
梁芙大半年都不在崇城,方清渠想联系她也只能通过手机,至于她在跟什么人往来,他完全一无所知。他以为开春那次聚会之后,梁芙就跟傅聿城断了。
“昙姐有什么内幕消息?”方清渠神色冷了几分,再不似接梁芙过来那会儿雀跃。他点支烟,抽了两口,把手边杯子捞过来抖烟灰。
“没什么内幕消息,你不如等人来了自己判断吧。”周昙抿一口酒,“……干我们这行的,不但要努力,还要主动。我那时是个配角,一场戏出场不到三分钟。我主动争取才有机会做了替补,再从替补做到主演。”
周昙看一眼方清渠,笑说:“没有上场的意愿,当然就只能把板凳坐穿,是吧方警官?”
聚会地点倒不怎样难找,只是下了车之后还得步行一阵。
傅聿城下班直接过来,还穿着正装,他走到建筑门口,把被雨水浸湿的外套脱了搭在手臂间。
他不喜这样的场合,但少不了要跟梁芙这一帮子朋友打交道,虽然在他看来,那些人里除了方清渠和周昙,未见得有几个跟梁芙是真朋友。
电话里梁芙说马上下来,他择个雨丝飘不到的地方等,低头拿手拢着火,点燃一支烟。
赵卉出院之后,他委托了石阿姨帮忙烧饭,照着市面上月嫂的价格给,还另外多添了几张做人情。问周昙借的那二十万,扣除手术和住院的费用,预留了后续化疗所需之后,不剩下什么。好在等到十月,院里就会发学业奖学金……
这一阵上班,工作之外就是盘算着用钱的事,直到此时此刻,等待着梁芙下楼的这一点时间,他才有空去想一想风花雪月。
梁芙脚步放得轻,在楼梯里就瞧见了站在檐下的那道身影。她踮着脚悄无声息地靠近,雨声潇潇,他仿佛一无所觉。
她踮脚伸手要去蒙他的眼睛,他却倏然转身,抓着她手臂往后一推。她后背抵上石墙,他拿烟的手撑在墙壁上,把人圈在臂间,低头便吻。
梁芙踮着脚尖去勾他后颈,碰到他还被雨浸湿的发丝。他身体压过来,将她抱紧。
他挡住了门廊昏黄的灯光,这一个吻里有雨水的气息。
雨敲着门前石阶,一声一声。
梁芙退开去,望着他,未语先笑。舟车劳顿的辛苦,看见他就不觉得了。
“路上堵车,以为你会晚到。”
“可能红灯很配合,知道我迫不及待想见你。”
他难得把话说得这样缱绻,梁芙笑一声,伸手问:“礼物呢?”
“没买。”
“不信你。”
傅聿城抬起搭着西装外套的那只手,示意她自己去拿。
外套给雨浸得发潮,她摸到第二个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只小小的木盒子。黑色木头,拿在手里沉甸甸,一股清香。
“能打开?”
“开吧。”
她少有这样如此期待一份礼物时刻,拿着那盒子摩挲片刻才去打开。木盒里再装有一个黑色绒布袋,她手指摸出那是条手链。
红色玛瑙石,打磨成小颗浑圆的珠子,配一个鱼骨样的银饰。
她立马往手腕上一套,肌肤生凉,映着灯光去看,玛瑙石透着莹润的橙红光泽。
过年去庙里上香让人挤掉了一串手链,后来一直没提起兴致再去挑选,原来空着手腕,是在等这一天。
“东西不贵,喜欢就戴,不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梁芙连连点头,生怕他还给她收回去。旁人捧上天上月亮也不见得多瞧一眼的梁小姐,却稀奇这样一条不过几百块的链子。
傅聿城捉着她手臂瞧一眼,那晚在北京酒店里,他像是唐突宝姐姐的登徒子,如今幻想得证,她戴红色珠链是真好看。
梁芙今日穿红裙,人比花娇,唇色饱满石榴红,似复古画报女郎。他定眼瞧着,非得再讨了一个吻,这才放手。
梁芙牵着傅聿城进门,一点没避讳。及至两人上了二楼,方清渠听见脚步声转头,原还想如周昙所言“判断”两人进展如何,一抬眼却正正好瞧见两只牵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