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看你朋友圈天天发自己的做的菜,做的蛋糕,弄的花花草草,怎么全删光了?”
“没删,设置个人可见了。”
“也是因为离婚闹的?没心思做这些了?”
梁芙低头瞧着伸远的鞋尖,她穿一件柠檬黄的羽绒外套,雪地靴,没顾好看不好看,保暖为重。很淡地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我对那些事,原本就没那么感兴趣。”
“那还一天发三遍,以前你读书都没这么勤奋。”
梁芙低低地说:“是啊。”
正这时候,方清渠手机响了。他接个电话,站起身,“我得回单位一趟。”
“休息时间都不能消停?”
“做了这份工作,就无所谓休息时间工作时间了。”
“你这么有觉悟,我还真不习惯。”
方清渠笑了笑,“走吧,送你去停车场。”
“你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这风挺舒服的。”
“风冷,别吹太久吹感冒了。”方清渠也不勉强,“那我走了,有空再约啊。你反正闲着,下回配合哥的时间。”
“行,知道了。”
等方清渠走后没多久,梁芙也接到一个电话,梁庵道打来的。
梁芙直接回家,在楼下跟梁庵道碰上。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梁庵道看见她先是笑了一声,“怎么穿这么一个颜色的衣服?”
“不好看吗?大冬天的多明亮。”梁芙笑着将梁庵道手臂一挽。
进了屋,梁芙先去烧水。
梁庵道四下打量,看她收拾得整洁,没邋里邋遢的,放下一半的心。等梁芙斟上热茶,他没怎么喝,开门见山道:“你明天要回家,我不放心,所以提前过来看看。”
“过来给我打预防针?”梁芙笑说,“您放心,我不会跟我妈吵起来的。”
“你突然说要离婚,又消失这么久不回去,你以为一味绥靖就能避免战火?而且你是能四两拔千斤的性格吗?”
“不是还有您吗?”
“我也不敢捋虎须。”
梁芙笑看着他,“真的,您放心,我肯定是想好了才敢回去的。不然我这好几个月的时间,不是白度过了吗?”
“那你想了些什么,跟我说说?”
“不要了吧,”梁芙笑说,“这跟复述自己日记内容有什么差别?您不嫌矫情我还嫌肉麻。”
“你姑姑说,你去看过心理医生……”
“嗯,之前每周都去,现在半个月去一次。”
“有用吗?”
“有用,您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梁庵道也有自己的偏执和误区,在他看来,梁芙一贯是那样自信张扬的性格,原本担心受伤导致事业受挫会使她陷入低沉,但她明明婚后的小日子经营得似乎也不错。
“……是爸爸太愚钝,没看出来你需要额外的帮助。”
“那说明我把你们都骗过去了,对吧?”梁芙微微偏了一下头,笑得很轻松。
梁庵道叹了声气。
欺骗别人远比欺骗自己简单。
这是梁芙去做心理咨询之后逐渐想明白的事,当她对自己坦诚之后,很多事情也都迎刃而解。
小时候她暗自发誓,一定要做舞台之上最耀眼的那个人,否则就是失败,就是丢脸。或许,当她已经从舞台上跌下来,却还要强撑的样子,才比较丢脸。
“您不要觉得歉疚,”梁芙缓声劝慰,“当我铁了心想拒绝别人帮助的时候,你们谁也不会成功的。”
梁庵道提前过来探视,一番对谈之后安心许多。
他是能明显感觉到梁芙心态变得松弛,不再像之前一直绷着一股劲。
在与她的千万次争吵之中,他与章评玉永远愿意让她赢,但前提是,她能做个真正的赢家。
要放在以前,梁芙断然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赴梁庵道与章评玉的结婚纪念日晚宴,不管会面对怎样的质疑,她都能以她炮仗一样的火爆脾气硬闯过去,因笃定他们最终一定会妥协。
这回却不一样,竟觉得情怯,不知章评玉会如何言辞如刀,但一细想,担心的却不是那刀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傅聿城。
梁芙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才去敲门,万阿姨来应的门,客厅里传来章评玉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梁芙笑说:“您跟我的爸的结婚纪念日,我怎么会不回来?”
“回来跟我添堵?”
客厅里章评玉和梁庵道坐在一起,梁碧君坐在另一侧沙发上。梁芙换鞋走进去,先与梁碧君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梁芙呈上礼物,章评玉接过,看也不看,直接往茶几上一扔。是战火将燃的前兆,万阿姨看局势不妙,小心翼翼问道:“是现在上菜,还是……”
章评玉笑说:“您先等等,我跟阿芙先把事情聊完。”等面孔转向梁芙,又是另外肃杀神色。
少不得梁庵道出来打圆场,“要不还是先吃饭……”
“你别跟着和稀泥,都是你惯的!那时候让她晚点结婚,不听,非要搞得那么仓促,现在怎么样了?”
梁碧君自发退避,进厨房去帮万阿姨烧菜去了,梁庵道这时候不敢再帮腔,梁芙一人得承下全部火力。
但她有备而来的,一句话不反驳。
以往两人吵架,总是有来有往,现在章评玉论点都抛出来了,梁芙却一声不吭,顿时觉得很不习惯,“……你怎么不说话?对我有意见?”
“您说得对。”
她其实挺诚恳,但章评玉却当她是反讽。章评玉在公司挺少发脾气,人有威严,但凡把话说得重了些,下属立马能够领会精神。她所有火气都只冲着梁芙,很不明白怎么自己一遇到梁芙的事,就能跟普天之下所有无能的母亲一样脾气暴躁尖酸刻薄。
“……你是觉得不服气?”章评玉调门不高,只是语气极冷,“……我早看出来傅聿城居心叵测,那时候一屋子人都不动,就他主动去给我挪车。你爸替他说那么多好话,我那时候看在你性格确实变得沉稳许多的面子上,姑且愿意相信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结果呢?”
她看梁芙要反驳,抬手一压,示意先让自己说完,“梁家待他不薄,那时候他妈妈要做手术,你爸给安排的;你们结婚,我们没设任何门槛,房车都不要,甚至出了一部分办婚礼的钱。工作,也是借了梁家的荫蔽,在程方平那儿平步青云。都做到这份上,他有什么不满?要离婚,还跳槽去了你爸死对头学生的手里,接一个案子,做受害人代理人,专跟你程师兄那儿的律师打擂台。梁芙,你这桩婚姻,闹得全家鸡飞狗跳,这事儿今天你不跟我聊清楚,以后干脆就别回来了。”
梁芙恳切地道歉:“……对不起。”
章评玉愣了一下,瞪着眼看她,“……你别想以退为进敷衍我。离婚谁提的?谁的责任?傅聿城是不是给了你委屈受?他是你爸的学生,要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非得让他跌个跟头不可,别当梁家是好欺负的。”
梁芙心里堵得难受。
章评玉要说什么,她不是没设想过,但真听着章评玉一顶一顶地给傅聿城扣帽子,她仍觉得言语有积毁销骨之力。
“……妈,婚姻不是交易,不是要一桩一桩算得这么分明。诚然他受了梁家的好处,可也受了我的坏脾气。离婚是我提的,过错也在我。”
“你还维护他?”
“要跟您站在统一立场谴责他才对吗?可是我很清楚,傅聿城不是这种人,我不能落井下石。”
章评玉紧盯着她,“那你是承认,这件事你做错了?”
梁碧君虽在厨房,但一直留心外面的动向,听到这一节,手里动作都停了,屏息凝神。
“和您对着干,我做错了;要挟傅聿城一定要跟我领证,我做错了;结婚之后,我的态度也错了。但我没觉得我跟他结婚是错的。”梁芙平静陈述。
可能这并不是章评玉心中准备听到的答案,她以为今晚必然战况惨烈,但梁芙如此坦然让她突然就哑了火。
这或许就是她一直期盼的那个有理有据,成熟冷静的梁芙,可是以一桩失败婚姻为代价,是否太沉重了些?
梁庵道觉察此时应是自己插话的最好时机,立马说道:“阿芙,你能认识到错误就行了,好好改正。离婚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往后,你别再把我们当敌人了。”
说完他再劝章评玉,等人气稍微消了,果断开席。
这一顿饭,其和谐程度生平未见。
章评玉问:“离婚证办了吗?”
“还没有……等冷静一阵再办吧。”
章评玉一面觉得离个婚还这么拖拖拉拉,一面又觉得,愿意冷静之后再做决断,确实是大人的做法。
今晚的梁芙,总是让她陷入这样的矛盾心情。
“那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舞团也不去,工作甚至还辞了。”
“在思考未来自己要做什么,我不适合给人当老师。”
章评玉又是一脸的纠结。
“后面有什么打算?想找个什么样的?”
“不着急吧,再匆匆忙忙,又失败了怎么办?”
章评玉:“……”
梁庵道和梁碧君互相看一眼,都快要憋不住笑。莫名同情起章评玉,其实梁芙过去不讲道理,或是现在突然讲起了道理,章评玉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晚聚会,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梁芙不准备留宿,还是想回自己家里歇着,她没开车过来,正好蹭梁碧君的。
梁碧君与梁庵道还有事要说,让梁芙先等一等。
书房里。
梁庵道这一阵密切关注着梁芙,担心自己贸然插手反让状况恶化,因此所有消息都是从梁碧君那儿打听。昨天虽然提前去打探过消息,但是一直没放下心。
今晚两人严阵以待,但梁芙显然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梁庵道说:“关键时候,还是你这个姑姑管用。”
“我没做什么,全是阿芙自己想通的,我也很惊讶。”
“她没陷在这个事里,也好。至于她以后做什么,无所谓了,哪怕一辈子游山玩水,也不是供不起她。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碧君看梁庵道一眼,没忍心说,离婚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就怕离了婚,梁芙还是选择在傅聿城这一棵树上吊死。
末了,梁庵道叹声气,“……一直盼着她长大变成熟,现在又觉得,她以前那样娇蛮任性也没什么不好的。”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的矛盾心情。
盼她一生稚子心,又怕风雨太摧折。
和梁庵道聊完,梁碧君往外面去取车。梁芙站在那蔷薇攀援的栅栏墙边,双肩微微颤抖,羽绒服大衣帽子上的绒毛,让寒风吹得瑟瑟轻摇。
梁碧君讶异,轻搂她的肩膀,“阿芙,怎么了?”
梁芙转过身来,透过泪光,一双眼睛无比明澈,“……我在想,我妈今天说的话,别人对傅聿城说过吗?多少人议论过他?只要不跟我结婚,他不必经历这些,可是他答应了。”
在一种使她窒息的钝痛之中,她想。
那他一定是深爱过我的吧。爱到尊严都能舍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7点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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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努力表达与还原自己心目中的这个故事,笔力不逮的问题,可能没能落实。
如果觉得故事偏离你的心中预期,或者觉得我写得不好,拜托请静悄悄弃文不必通知我。
言辞如刀,而我大约不是多么金刚心的作者。
再次感谢。
我的故事我会负责到底,哪怕我努力的样子可能有点难看。
第45章 初心(07)
傅聿城赶在除夕前一天回了家。赵卉一手操办,所有东西都置办好了。客厅里好大一盆山茶花,开得正盛,冬日里燃烧的火炬一样漂亮。
赵卉说是楼下石阿姨送来的,“石阿姨孙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哪知道上学之后成绩还不错,这学期又考个双百分。她说你成绩好,想借你小时候的教材看看。”
傅聿城笑说:“教材不知道改版多少次了。”
“她图个好彩头嘛。我说你的东西我不敢乱动,得等你回来了我再问问。”
“那我收拾出来给她送过去。”
傅聿城从小学到高中的教材,赵卉全都给他留着,堆了满满一书柜。好些年的课本垒在一起,阳光之中金色尘埃缓缓漂浮。
傅聿城拣出一本语文课本随意翻了翻,那时候他的字一笔一划傻里傻气的。书都包着书皮,赵卉特意买回来的包装纸,没拿旧报纸凑合。那时候新书一发下来,晚饭过后两人就坐在餐桌旁边认认真真一本一本地包,用完一学期,除了蹭得脏点儿,完完整整。
傅聿城把书皮小心翼翼地拆下来,那封面除了泛黄一点,还跟新的一样。
突然就舍不得送了。
傅聿城把书又照原样放回去,翻检书柜,翻出两本印着江城大学和崇城大学校徽的黑壳笔记本,亲手题了字,再加上两支曾经用过,洗得干干净净保存的钢笔,以及高中时候的计划本,所有东西拿帆布袋子一装,给石阿姨送下去。
石阿姨要他的教材,跟要孔庙祈福的文具,心态没什么两样。傅聿城收拾出来的这些东西符合她的需求,还更实用,就乐呵呵地收下了。摸着孙子的脑袋,嘱咐道:“要跟傅叔叔学习,考个好大学,知道吗?”
小孩儿笑得腼腆,抱着帆布袋子低声说:“谢谢傅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