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红——明开夜合
时间:2019-09-19 06:53:29

  “没事,那我也认了。”
  梁芙转头去看她,突然眼热。想到最早的时候,这人孤孑又冷淡,好似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她受他吸引,无法自拔。撩拨他,引诱他,又施以怜惜和同情,等他对她推心置腹,铠甲尽除的时候,她却回以他一桩毫无温情的婚姻。
  怎么算,自己都是更混账的那一个。
  一罐酒已经饮尽,梁芙把铝制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低着头,声音更低,“……你该恨我的。”
  “那你更有理由恨我。”
  “……哪有那么严重。”梁芙笑了声,“……我这种一路顺风顺水过的人,一旦钻牛角尖,比任何人都固执。我说了一些不责任的话,你别在意。”
  “我要在意的话,今天就不会坐这儿跟你喝酒了。”
  他们今晚的谈话,总是说一阵就沉默一阵。原本都不是爱跟人掏心掏肺的性格,一个过去成日没心没肺,一个从来对自己三缄其口。而今日,一些心事解开,却又有另外一些难以启齿。
  他们买来的六七罐啤酒,已经所剩无几。
  傅聿城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重回舞台。”
  傅聿城瞅她一眼,“不是说这个。上回,我找过姑姑,说如果你过得开心一些了,让她通知我,我去签协议……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梁芙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傅聿城看着她,声音似一种经过修饰之后的平静,“既然你现在已经走出事业受挫的阴霾,你用作避风港的婚姻,对你已经不是必须的了。我期望你早日重回舞台,也希望……你找个真正深爱的人,拥有一段更纯粹的婚姻。”
  梁芙更是诧异,急忙转头看着他,想替自己分辩两句,风陡然大了,转头的一瞬间,帽子让风一掀,飞了出去。
  她急忙伸手,已够不上,那帽子被风吹一阵,打几个旋儿,落在了退潮之后的泥滩上。
  傅聿城放下啤酒罐站起身,“我去给你捡。”
  “不用了!”
  傅聿城脚步很快,绕过步道,踩着沙子到了沙滩的边缘,再往下是一片淤泥。这一片并非碧海银沙的黄金海岸,含沙量大。
  他脱了鞋走下去,脚陷进泥里,拔/出来挺困难。总算看见那落在藻丛里的帽子,他弯腰拾起来,再原路返回。
  梁芙也走到了沙与泥的交界处,一直揪心望着傅聿城的背影,生怕他被绊倒。
  等他走回来,她舒了一口气,“又不值钱,丢了就丢了。”
  傅聿城却笑了笑,作势要把那沾了泥的帽子往她头上扣,她赶紧抱住头。傅聿城手臂拐个弯,把帽子捏在自己手里,“拿回去洗一洗。”又说,“走吧。”
  还有些话没说,但气氛一断,就开不了口了。
  喝完的易拉罐归置到塑料袋子里,傅聿城提着。剩下两罐没喝完的,梁芙抱在怀里。她落后半步,跟在傅聿城身后,想他方才最后所说的那番话。
  原来,他那日打电话说想同她聊一聊,除了今日的这番交心,还有准备签那份离婚协议的事。
  有一种微苦的况味,觉自己活该。
  你觉得我不爱你吗——这句反驳她都缺乏底气去问。
  三年貌合神离的婚姻,她只顾自己搭起高台唱独角戏,凭什么说自己是爱他的。
  至于傅聿城如今是否还爱她,她更提不起勇气追问,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幸运。
  倘若——好聚好散,经今夜这一番对谈之后,所有恩怨纠葛一笔勾销,此后从头再来,是否是更好的选择呢?
  低头沉思,不觉傅聿城已经停下脚步,差点一头撞上去。傅聿城搭着她的手臂虚虚一扶,走过去弯腰打开了泳池附近用来冲洗的水龙头,把遮阳帽上沾上的泥水洗净,抖尽水珠,递给她,“拿回去放阳台上晾一晚上,明天就干……”
  他话音一顿,“……怎么了?”
  她满眼的水雾,觉察到傅聿城走近,立马转过头去往后躲,“……别过来。”
  旁边就是泳池,她没留意,拖鞋一个打滑,人“噗通”掉进了游泳池里。
  傅聿城傻眼,丢了帽子,跟着跳进去,把一时未防呛了满口池水的梁芙一捞,搂着她的腰站稳,“……没事吧?”
  焦急不已,都忘了梁芙是会游泳的,而这池子也浅得不行。
  梁芙浑身湿透,连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聿城莫名心慌,却又不解,“……怎么了?是不是脚崴了?”
  她多想这时候还如以前一样无理取闹,抱着他,让他不要妄想跟她离婚,忘了那见鬼的离婚协议。
  可是,要再如此,和那时候时撒娇耍泼,勒令他与她领证,又有什么分别呢?
  最终,她摇摇头,“……呛了一口水,有点难受。”
  傅聿城将同样掉进泳池里的那两罐啤酒捞起来,先爬上岸,再把她拉上去。这泳池六点半以后就禁止游泳了,不知道刚才这一出有没有被酒店工作人员看见,会不会找他们麻烦。
  两个人往回走,脚步飞快,跟肇事逃逸似的。
  在餐厅的户外,却与顾文宣撞上。
  顾文宣惊讶:“你俩干什么去了?半夜下海?”
  梁芙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傅聿城解释道:“不小心掉进用泳池了,我送她回房间。”
  “赶紧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我带了感冒冲剂,要不要喝一包防范未然?你现在是舞团顶梁柱,千万别生病了。”
  傅聿城说:“等会我看看,有需要我去找你拿。”
  将梁芙送回房间,傅聿城催促她赶紧去洗澡。地板上让他俩踩出一摊水迹,梁芙咳嗽一声,要去揉眼睛,被傅聿城捉着了手臂,“别揉,拿清水冲。”
  梁芙顿了一下,抬头看着,难过得不行,却不敢哭,也没资格问他讨要安慰。片刻,她扯出一个笑,语气轻松地说:“傅聿城,拥抱一下,咱们今晚,就算一笑泯恩仇了。”
  傅聿城笑了。
  那抓着她的手臂趁势一用力,她抱着啤酒罐,倾身往前一步,被他合入怀中。脑袋靠着胸膛,下颔抵着肩窝。
  门灯的光洒落在他们头顶,昏黄似雨夜前夕的月色。
  没有交谈,只有交错的呼吸。
  漫长的沉默之间,像将六年多的时光都重走一遍。
  赶在自己快要哭出来之前,梁芙将傅聿城一推,“……你也赶紧回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她抢过他手里的帽子,往里走,没敢回头。
  那些浮浅的、漫不经心的、志在必得的,都不叫爱,那只是喜欢。
  爱从沉重而无法宣之于口的那一刻起,从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急功近利地向任何人证明那一刻起。
  倘若,与傅聿城的感情注定要有一个节点。
  她不畏惧从节点之后,重新开始。
  离开梁芙房间回到自己房里,傅聿城先没去洗澡,去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他也不确定,自己最后所说的话、做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方才每时每刻,他都想冲动行事,但又怕只会重蹈覆辙。
  蛰伏未尝不是更好选择。
  在他看来,他们都需要时间。梁芙要重返舞台的顶峰,他需要羽翼丰满,再不受制于任何人。
  人人都喜爱花,浅粉深红,各有各的动人。但倘若将那裹着腥臭泥土的根系翻出来,却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
  喜欢是一件轻巧的事,可哪一桩深久的情感不需要根系深埋,于泥土中汲取养分。
  他抖落了积蓄的烟灰,最后自嘲一笑。
  想得挺美好,但人要能如此精密控制感情,就不会徒增许多烦恼了。
  不管梁芙是不是爱他,他都有一万个瞬间,生出“去他妈的爱不爱,离婚证不拿,你就得跟我纠缠一辈子”的恶劣念头。
  但是。他唯一确信的是,他爱她,所以不舍得再拿一桩支离破碎的婚姻作为挽留。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别看他俩这时候谦让得很,到时候忍不住干柴烈火起来就互相打脸了。
  他俩的疙瘩很多,一层一层地解吧。
 
 
第51章 人间清欢(04)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酒店餐厅碰上,吃自助早餐。
  几人一起坐一张大条桌,讨论今天的行程安排。傅聿城他们律所要去蓝梦岛看所谓的“恶魔的眼泪”,之后去贝妮达岛玩水上项目。
  顾文宣自被导游坑过之后就长了心眼,抱着手机查了许多攻略,这时候忍不住泼冷水:“坐一小时船,登岛之后坐个敞篷面包车,太阳暴晒,颠簸半小时,拍照十分钟,你们真要去?”
  这人喜欢说丧气话的臭毛病,到哪儿都改不了,纱纱剜了他一眼,说:“我们也去吧。”
  舞团有一人应和:“好啊好啊,光待在酒店也没意思。”
  另一人:“附议。”
  “附议!”
  顾文宣:“……”
  他挖了坑,却把自己给埋了,便准备转嫁责任,于是问梁芙:“梁老师说去,我们就去。”
  傅聿城坐斜对面,向着梁芙瞥了一眼。
  梁芙立马低下头,拿叉子夹了半块面包送进嘴里,“……纱纱说去就去吧。不过我们没有导游,怎么去?”
  纱纱:“自己租车过去,到码头买票。”
  于是便有人拿出手机,当场查起了攻略。
  顾文宣:“……哎哎,我这个当老大的还有没有一点尊严了?”
  梁芙笑说:“顾总不去也可以,给钱就行。”
  大家纷纷:“对对对。”
  吃过早饭大家回房准备,傅聿城他们有导游,直接跟车走,梁芙他们请酒店联系了几辆出租车,一辆七人,一趟将人拉走。
  等到了码头,又傅聿城他们碰上。快艇定点发车,早到晚到都得等。
  作载客用的快艇,舱内清洁状况堪忧。
  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座椅罩布,一股垢腻的气息。靠窗座位已经让定了团票、先上的人给占满了,梁芙他们这种散客只能往后挤。
  快艇离岸,到深水区开始加速,风高浪急,那白浪直接往窗户上扑。靠窗坐的人立马将窗户关上,舱内更闷。船似随波逐流,被风浪拽着直上直下。
  窗外海水靛蓝,船似行在一个蓝色的墨水瓶中。梁芙却无心欣赏,只觉吃下去没多久的一顿早餐在胃里造反,只得侧转头,抵靠在前座,一手按住了胃。
  片刻,一人轻拍她的肩膀,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她吓一跳,睁眼转头看,是傅聿城,不知道什么跟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她旁边。
  傅聿城把冰的矿泉水递给她,“晕船?”
  “有点。”
  他斜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背包,这时候拿下来翻找,从里面掏出晕车贴。
  “你装备好齐全。”
  “乔麦寄放在我这儿的。”
  梁芙笑了笑,“你把她的用了,她自己用什么?”
  “回头再问导游要。”
  拿出两片,几下拆开,傅聿城犹豫了一下,伸手直接将她长发一撩,顺到另一侧,让她转一转头,将晕车贴贴在耳后。
  梁芙说:“好像得提前贴,生效的时候都要到了。”
  “总比没有强。闭眼休息一会儿,睡着了好受点,到了我叫你。”
  梁芙复又把头靠在前座椅背上,“……我有点后悔,应该听顾文宣的,就待在酒店。”
  傅聿城轻笑一声,“晚了。”
  一路难受,梁芙却真睡过去,迷迷糊糊听见船舱后门打开的声音,又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
  醒的时候已经到了,船正在靠岸。
  柴油的气味浓重,她憋不住,差一点吐出来。傅聿城挽着她手臂,半扶半拽地往后走,推开后门,一股凉爽海风扑来。
  她如释重负地深呼吸。
  他们就站在后门,等前面的人都下船了再走。船头高,被浪打得飘来移去,只有一架梯子,九十度垂直。
  傅聿城先下去,站在梯子下方接她。
  她爬到最下一级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船一晃,沙滩上人惊呼着往后退,她最后一脚差点踩空,海水浇湿了半条裙子。吓得心脏一悬,但人并没有摔倒,被眼疾手快的傅聿城一把抱住。
  等这一波海浪退去,梁芙回过神,发现自己生怕摔倒,拽着救命稻草似的,手搂着傅聿城的腰,手指紧攥他衬衣的下摆,和他身体紧靠,一抬头便是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愣了一下,觉察自己心脏猛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这一脚差点踩空心有余悸,还是因为傅聿城。
  “站稳了。”傅聿城手臂卸了力,让她在水里踩实,“能走吗?”
  梁芙点头。
  “那赶紧上岸,浪又要来了。”
  梁芙回头看一眼,拔腿便跑,听见傅聿城在她身后笑。
  上了岸,顾文宣在找通往景点的车,梁芙一遭快艇坐下来,现在还觉得难受,便说自己不去了,就在旁边小店里喝点儿东西等他们回来。
  “要不我陪你。”
  “顾总,转头看一眼,大家都嗷嗷待哺呢。”
  顾文宣还真回头看了一眼,二十几人眼巴巴望着他,像是生怕他把他们丢在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海岛上。
  “那你就去旁边坐着,别乱跑啊,顶多一个小时我们就回来。”
  梁芙点头。
  旁边一溜都是小店,挂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还有一种本地常见的藤编圆形小包,五十块一个。门口立着冰柜,店员拿不熟练的中文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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