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芙随便找了一间店,买了一支雪糕,就在垒砌的高台边沿坐下,晾晒自己打湿的碎花长裙。
这儿与酒店的海滩不同,白色细沙,近岸海水碧蓝,只是瞧着,吹着海风,便觉舒服许多。
一支雪糕没吃完,觉察一道身影靠近,梁芙转头一看,傅聿城径直往她身旁一蹲。
“……你怎么还在这儿?”
“不去了,陪你坐会儿。”傅聿城坐下,拿下背包,放在身侧。他戴副宽大的墨镜,穿休闲衬衫和绿色迷彩短裤。在码头上晒了那么久,一点没变黑。
“吃雪糕吗?”
隔着墨镜,傅聿城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笑问:“师姐请我吗?”
梁芙手一抖,送进嘴里的这一口,差点咬到舌头。不记得多久傅聿城没这么喊过她了,跟这称呼相关的全是些旖旎的场景,听得她差点应激反应。
“……自己去选。”她手伸进包里,掏出一把印尼盾递给他。
傅聿城还真不客气,拿着钱过去,半会儿抱回来一只椰子。
梁芙雪糕已经吃完,隔老远把木棍弹进门口的垃圾桶里。转头看着傅聿城手里的椰子,目不转睛。
傅聿城看她一眼,了然的表情,右边手臂拿过来,伸出手,掌心摊开,另一根吸管。
像是料定了她也想喝一样。
梁芙惊喜,拿过吸管,傅聿城左手替她端着椰子,递到她面前。
冰过的椰汁清甜沁凉,十分爽口。
喝着,就想起跟傅聿城度蜜月,也是在海岛上。同样的烈日骄阳,碧海蓝天,同样的椰林畅风,银沙白帆。
她往傅聿城那儿瞥了一眼,他目视前方,不知道是不是与她想到了同样的事。
用力一吸,吸管发出空响。
梁芙有点尴尬,“……我好像把它喝完了。”
傅聿城笑了声,“要不再买一个?”
“不了不了……我去逛逛!”她爬起来,把空掉的椰子抱走,丢进一旁垃圾桶里。
这儿小店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连冰箱贴都一模一样。而且此地似乎有生殖崇拜的习俗,常在外面摆一些木刻的工艺品,看得人有些尴尬。
逛一圈,只挑到一个冲浪板形状的挂饰。她重回到方才的地方,傅聿城还坐在那儿,墨镜推到了头顶,正在回复微信消息。
她在傅聿城右手边蹲下,隔着他的背包。那拉链就在手边,她看了一眼,趁着傅聿城没注意,利索地把刚买的那个挂饰串上去。
傅聿城回完了信息,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
两个人就在这儿坐着,百无聊赖,却又无人想要开口说话。
这股懒散劲,都跟度蜜月那会儿是一样的。
不知道过了过久,过去参观景点的两拨人依次回来。还是来时的船,已经泊好了等待大家上船。
傅聿城忽抓着梁芙的手臂站起来,“走,占位置去。”
梁芙被他拽着一路到了船头,再沿着那梯子爬上去。这回上车早,占了前排靠窗位。
这回梁芙没那么晕,顺利到达下一处目的地。
此地海水更蓝,人也少。只是供应的餐食十分劣质,她没胃口,只喝了一杯橙汁。
过了正午,太阳炽热,海面上风平浪静。
梁芙换上泳衣,去玩潜水。
正在做准备的时候,傅聿城走了过来。
“你也玩这个项目?”
傅聿城说:“导游说这儿人少,可以先来。”
看他俩聊天,做引导工作的工作人员操着蹩脚的英文问道:“You two,together?”
梁芙犹豫了一下,点头。
换上装备,便有教练过来接应。
下了水,水下明亮,光经过折射,被过滤了一般,变成抖动的浅蓝色波纹。所有声音消失,只有呼吸吹动的“汩汩”声。她觉得耳朵疼,吞咽一下。
没一会儿,傅聿城也下来了。
提供拍照服务的教练尽职尽责,将两人推到一起,比划动作。梁芙没看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教练便直接拉过她与傅聿城的手,按在一起。
教练比个“OK”的手势。后退,放一把鱼食,五彩斑斓的热带鱼都涌了过来,将他们围住。
梁芙无声地“哇”了一声。
教练拿出照相机,再比划手势。
这回她看懂了,是让他俩靠近些。
傅聿城游了过来,挨着她,手用力,与她握紧。
她望着镜头,突然紧张,脑子短路,比了一个极傻的“V”。
潜水项目不长,一会儿就结束了。他俩上岸的时候,在栈道上碰到乔麦。
乔麦掐着喉咙,不停吞咽、咳嗽,一脸的水,头发都打湿了,眼是红的。
傅聿城将她拦住,“怎么了”
“坐香蕉船,掉海里了,虽然穿着救生衣,但是我不会游泳,教练又不赶紧拉我上去,喝了好多口海水……”
“赶紧去漱口。”
乔麦指一指不远处的水龙头,“正要去的。”
“那里面是咸的,没用。”
“那我去买纯净水……”
“你回去冲个澡,我帮你买。”
乔麦忙说,“不用不用,你陪梁学姐玩……”
傅聿城转头看梁芙一眼,“你先玩?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梁芙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人走到烈日下,往不远处的小卖店走去。
其实挺早就知道,傅聿城看似疏离,对朋友却一贯古道热肠。
但此时此刻她竟无端吃味,暗暗比较起来,方才在船上,与这时相比,究竟哪一个更热切。
第52章 人间清欢(05)
这天的游玩活动结束很早,下午四点左右就回酒店,晚上仍是自由活动时间。
乔麦落水之后反应十分惨烈,先是在回去的快艇上吐得天昏地暗,回酒店没多久,又在群里询问没有没人带了治拉肚子的药。
舞团一位同事带了蒙脱石散,梁芙借来,回复一句,拿上药上楼去找乔麦。
乔麦一张脸惨白,有气无力地请梁芙进屋。
“你室友呢?”
“她游泳去了。”
梁芙拿上台子上的烧水壶,清洗之后灌满,接上电源。乔麦就趴在沙发上看着她,头发还湿漉漉的,那眼神瞧着莫名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学姐,你真好。”
梁芙笑了声,“给你送药就算好啦,你标准也定得太低了。”
“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行啊。”
等水烧开了,梁芙给她冲了药剂,再拿剩下的开水泡一壶热茶,在靠近阳台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乔麦仍是趴着,似乎这个姿势能让她好受点。
“学姐,你跟学长是吵架了吗?”
梁芙看她一眼,“傅聿城没和你说过吗,我俩要离婚了。”
乔麦微讶,她知道两人有些矛盾,但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她手臂撑着坐了起来,“为什么?”
梁芙笑了笑,认真想了会儿,才略带犹豫地回答:“挺复杂的。”
乔麦省过来,梁芙这犹豫里未尝没有担心交浅言深的意思。她俩确实算不上熟,吃过几顿饭,关系只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乔麦拿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偏着头沉默片刻,“我要跟学姐告状。”
梁芙笑说:“怎么,傅聿城还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火锅,恰好学姐也在那个店里,跟几个朋友一起。”
梁芙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似真有那么回事,是跟刘念他们几个。
“我想跟你打招呼,被学长给拦住了。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缘由。其实那天去的时候,学长原本是很高兴的,等见着了学姐,一直到吃完饭,都没说半句话。这么扫兴,是不是应该谴责他?”乔麦挺一本正经的语气。
梁芙腿蜷在沙发上,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没觉那水还是开的,差点烫着,又有些无所适从地放下杯子。
“还有,有一次是庆祝学长负责的案子结案,学长喝醉了,我送他回去。在他们小区楼下,我看见了一个好像是学姐的人,我催他去看一看,他说,你不可能会去的。不过后来他还是追过去了,但我猜测,他应该是没追上。做律师的人,还这么优柔寡断,更应该谴责。”
梁芙看一眼乔麦,她却把抱枕举高,脸埋进抱枕里,那声音含含糊糊地传过来,“……还有。律所里有个女同事,一直对学长示好,有一阵还亲手做便当给他吃。学长从没接受过,最后一次严词拒绝,把人弄得很难堪。这种不顾同事关系,把气氛搞得很僵,影响后续合作的行为,是不是……”她抱着抱枕,顿了一瞬,忽地起身,“……肚子痛,我去一趟洗手间。”
脚步声匆匆往洗手间跑去,门“砰”一声摔上。
梁芙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声似在给自己敲响警钟。乔麦话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门一关上,乔麦手撑住洗手台站了一会儿,接一捧水洗脸。
不止一次希望,傅聿城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然而她费尽心机替他罗织罪名,也找不出任何一桩决定性的罪证,能逼得自己对他失望。
他从来照顾她,工作领域倾囊相授,是个标杆似的好学长。
从ICC中文赛那一年始,到现在也有六年多。六年足够她把一支钢笔用得修了再修,甚至常替她修钢笔的那位老人,也在去年去世。
今早出门写备忘录,钢笔出不了水了,怎么试都没用。
今日在岛上的时候,傅聿城提了三瓶冰水从小卖店回来,把钱夹塞进背包里时,她瞧见拉链上挂着一个冲浪板的挂饰,橘红和天蓝配色,随口说了句,“学长,这挂件有点丑。”
傅聿城却笑了声,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
她望着他,突然就明白。
落水那一刻真不好受。明知道有救生衣,淹不死,但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声呼叫,可一张嘴,海水就往里灌。如此恶性循环。
那种深知自己绝无生还希望的感觉,大约没有几人体验过吧。
乔麦擤了擤鼻子,心想,怪来怪去,还是怪这两人太好,让人连一点从中作梗的心思都无法生出。
·
晚上,顾文宣跟酒店定了一只烤乳猪。
梁芙去的时候,那乳猪被架在炭火架子上,滋滋冒油,香味浓郁,诱人食指大动。
顾文宣拿着手机拍小视频,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岛上工作人员把今天团里潜水的照片都发给我了。”
梁芙刚要说话,顾文宣提眉看她,“哎,你怎么回事?说要离婚,手都牵一块儿了。你俩还一起去玩了热气球吧?刺激不刺激?这么亲热离个屁。”
“你懂个屁。”
顾文宣瞅着她笑,“我不懂你懂,我谈过的恋爱比你逃课的次数都多。”
“你的经验并不具备普遍适用性。”顿了会儿,梁芙说,“……我突然发现,跟我闺蜜性格真像,我应该介绍你俩认识。”
“男的女的?”
“女的。”
“没兴趣。”
“……”
乳猪已经烤好了,工作人员拿着刀子片肉。两人一人端一盘,去户外餐桌上坐下。
油而腻,梁芙吃一口就失去兴趣,丢了餐叉怏怏地说:“……离婚是我提的,那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我俩的婚姻,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知道不知道的,睡一觉就知道了。”
梁芙瞪他。
顾文宣瞪回去,“老子花这么多钱,送你们出来玩,一个两个都不争气。艳遇一个都没搞上,还有你这种碰到自己男人都畏手畏脚的。一千多一晚的酒店。给你订的是单人大床房,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梁芙竟然真被他说得有些理亏。
“人来了,你快上。”
梁芙吓一跳,顺着顾文宣目光看过去,傅聿城正推着门进餐厅。他洗过澡了,换了身衣服,极其清爽。
早发觉顾文宣这人有种邪性,一些狗屁不通的歪理,偏偏又钩子似的钓着人不断乱想,甚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梁芙盯着傅聿城往炭火架那儿去的身影,犹豫了半晌,“……顾总,我得来点酒。”
顾文宣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唤来服务员。
没一会儿,酒送到,傅聿城也端着食物出来。他拉开座椅在梁芙身旁坐下,“就你们两个人?”
“有人自己找餐厅吃饭去了,纱纱一会儿到。”梁芙说。
“你去给乔麦送过药,她现在好些了吗?”
“她说睡会儿下来。”
很快舞团的人下来了,乔麦也紧随其后。
乔麦身体抱恙,点了一碗白粥,她小口小口喝,望着对面豪饮的梁芙,有点儿发愣,而后肃然起敬,学姐就是学姐,海量。
饭桌上气氛愉快,顾文宣与傅聿城竟然十分聊得来。当然,也可能顾文宣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道上都能打成一片。
梁芙酒喝得多,渐渐开始觉得酒劲上来,天旋地转,说话时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顾文宣一看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吆喝大家散场,强行领着舞团的人去海滩上吹风,把梁芙推给傅聿城,“傅律师,你送梁老师回房间吧,我看她好像有点醉了。”
梁芙双脚拌蒜,傅聿城不得不将她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她房间在一楼,倒也近,只是在门口问她房卡在哪儿,她望着他,眼神涣散,也不做声。
她穿着牛仔裤,猜想房卡在裤兜里。傅聿城伸手掏她裤子前面两个口袋,都没有。犹豫一瞬,再掏后面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