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一停,转过身来。
真的是她。
傅聿城松一口气,朝着那道身影走过去,却看见她忽地蹲了下去,抱住膝盖,埋下头。
脚步加快,几步跑过去,快到跟前的时候,听她哑声说:“……不要过来。”
傅聿城搭着她手臂,她没动,手掌盖住了脸,哽咽的声音自指缝间漏出来。
他往冒着杂草的地面上一坐,两手都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跟前拽,她膝盖跪在他两腿之间的地面上,被他搂进怀里。
身体微微颤抖,哭声一时更大。
所有从长计议,审时度势的打算,抵不过她的一滴眼泪。
傅聿城嘴唇有些干燥,轻轻蹭着她的面颊,“……别哭了。”
她抽噎着,有点儿字不成句,“……你追过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回城就这一条路,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到家了。”他声音急切,一路开过来时,百折千回的那种急躁心情,非得传达给她不可,“阿芙,你别哭了,我有话要问你。”
一句话却哄得她眼泪更加汹涌,他手足无措地擦了片刻,实在没法,两条胳膊搂住了她的两肋,收拢,紧盯着她看了数秒,眉头紧蹙,眼里渐有一种沉重的灼热。
一秒也没再犹豫,低下头,几乎是啃咬着吻住了她的唇。
梁芙起初在哭,也挣扎,渐渐就放弃了抵抗。
尝到泪,再尝到哭。
一时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仿佛人于沉渊之下浮出水面呼一口气,这才觉察出心肺因缺氧已久的钝痛。
傅聿城腾出一只手臂撑在地上保持平衡,另一种手仍然搂着她。这个吻没有技巧,只想宣誓占有,宣泄压抑太久的情感。
梁芙几次换气不能,差一点窒息,连提醒他自己得了感冒也没机会说出口。这个绵长的吻几乎夺走了她全部的氧气。伸手,按着他胸膛,推了再推,他方才停下。
只稍推开,他微喘着气,紧紧地看着她,“梁芙,现在想说再见已经晚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婚我不会离了。”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这些话,原本是想等确认她的心意之后再说,可是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
梁芙愣着。可能是重感冒让她病傻了,顿了片刻才意会过来这话的涵义。
“……为什么?”
“为什么?”他拧了一下眉,反问,仿佛觉着这一问匪夷所思。
沉默片刻,那声音在耳畔,沉沉如隔了一方深渊,以至于传到心底仿佛有延迟,他说:“因为我爱你。”
梁芙愣住。
偏过头,隔着仍然朦胧的视线去看他。
傅聿城是很骄傲的人,和她一样,所以他的承诺,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落子无悔”。
而此时此刻的“我爱你”,不是承诺,是一句百转千回之后确定无疑的陈述。
“你……”准备了好多的话,一瞬间就给这一句打消得一点不剩,她只怔怔地望着他。原本想问他,为什么黏黏糊糊,总是给她希望,以为他还爱她。
没给她机会问出口,他直接把答案明明白白摊给她看。
对视着,她喉咙一梗,抽了一下因感冒而堵塞的鼻子,生生忍住。嘴唇发疼,可能是被咬的。她嘶了一声,推着他想站起身。
傅聿城却不舍让她离开半分,搂着她的腰,声音喑哑问她:“你的答案呢?还要离吗?”
“我……”让突如其来的惊喜搅弄得手足无措,心口堵着太多情绪,反应反而迟钝。
而他似乎连她犹豫一秒钟都觉得不满,低下头去,再次去咬她的唇。
她被吻得整个人身体发软,不自觉往前倾,寻找一种依附。有种几要摔倒的错觉,只得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
他于是再问:“……还要离吗?”
她喘了口气,瞪着他,一口气说道:“……明明是你一直在催我签协议!我早就不想离了!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起初气焰很盛,说着却声音渐低,到底觉得委屈。撞见丁诗唯进817房间一瞬间的震惊和心痛,不是假的。
傅聿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挑了挑眉,“多早?为什么我没看出来?”
“……你把我搞得这样狼狈,还好意思说没有看出来。”她看着他,眼里泛起雾气,仿佛又要落泪。
他急忙哄她,如寒月疏星的一双眼睛,此刻却温柔得不像话,“好,是我错了。”他嘴唇在她耳朵上轻轻碰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过来的?”
“……开车。”
“那你的车呢?
“……我看见丁诗唯进你的房间。”
“我不住817,跟她换了。”
“我猜想也是这样,所以跑到一半,想回去找你问清楚,结果车没油了,手机也没电了。这儿偏僻,也拦不到出租车。”
“你就准备走回去?”傅聿城哑然失笑。今天的她,确实过于狼狈了。吃醋、嫉妒、理智尽失、失控大哭,竟然还试图徒步走完五六公里。得多幼稚,才能干得出这种事。
“……我觉得今天非见到你不可,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傅聿城看着他。
“我今天,碰见了卫洵。”梁芙认真看着他,他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听见这个名字,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你早知道我跟他的事,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
“因为我相信你迟早会告诉我。你确实告诉我了,虽然比我预期晚一点。”
“你……”梁芙突然动气,扬起手,他反射性地闭上眼,她却没舍得,手掌只轻轻地拍在他额头上,“……就是诚心想让我难过。”
“卫洵这件事,我真没多放在心上。有一点心理落差,但没你想得那样严重。”
梁芙忽地蹙起眉头,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他刚刚说“现在想说再见已经晚了”,他怎么知道……
“傅聿城……”梁芙想明白了,简直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我的微博小号?”
傅聿城垂下眼,似有点儿避开她的视线。
“你……”她咬着唇,回想自己在那个小号上发过些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傅聿城说:“那时候看你发微博说,这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于你,我是高攀。我不想一无所有地跟你在一起,所以结婚这事儿,我是下了一百回的决心……”
“那不是在说你!”梁芙急忙解释,“那天我见了一个追随我多年的观众,他竟然还保存着我十八岁初演《天鹅湖》的门票……”
那天,她竭力编织的骗局被撕开一线,漏进光来,才隐约发现可能自己是唯独没有入戏的哪一个。
诚如杨老师所说,习惯于在舞台上发光的人,不适合给人当陪衬。
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那天之后傅聿城态度大变,再不愿意陪她演那一出举案齐眉。
在她为自己做的所有努力都似将他越推越远而感到痛苦的时候,傅聿城也许痛苦甚她百倍。
“所以……你也没问过我。”
“问不出口。”傅聿城坦然承认,“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你过得不开心,我也过得不开心,我不想再配合你,但也不想跟你离婚。”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傅聿城自嘲一笑。虽然爱得不得其法,爱得扭曲又自私。自尊心使他没法去追问真相,因为一旦证实为假,他下过的那一百回决心都成了笑话。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矛盾中煎熬。
梁芙想起以前看《诺丁山》,茱莉亚·罗伯茨饰演好莱坞巨星,对休格兰·特饰演的平凡的书店老板说:“I'm also just a girl,stanging in front of a boy,asking to love her.(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站在心爱的男孩面前,请求他爱她)”
所有爱情故事中,最动人的一幕,低入尘埃又开出花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卑微的那个,其实不是。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又怎会卑微。
“傅聿城……”梁芙忽然猛地伸手将他一推。
他坐在地上,仅靠一只手臂虚撑着地面,根本挡不住这重量,身体失衡,整个往后倒去。
就地躺下,路两侧是起伏平缓的荒野,夏夜晚风薰出草木的清苦气息。
夜空里很亮的一颗星,坠入他眼中。
梁芙俯下头去吻他。
“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发500红包。
第59章 晚星送我(04)
傅聿城躺在马路地面上,水泥地让日光照射整天,尚有余温,片刻便蒸得他后背一层汗。
他伸出手掌抚着梁芙汗津津的额头,把她额前的发丝往后捋,揽着她的腰,沉声问:“不热吗?要不去车上再说?”
盛夏夜的晚上,野外待久了就成了蚊虫的目标。
梁芙起初不觉,这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喂了多久的蚊虫,手臂和腿上已给咬出大片的红疙瘩。这是件奇怪的事,和傅聿城在一起的时候,蚊子从来只咬她,不咬傅聿城,况她今天穿的还是短衫和热裤,整一个显眼又好欺负的活靶子。
其实挺不想起来,觉得此刻气氛极好,只是被叮咬得实在受不了了。
到了车上,将车启动,开上冷气。外面又热又潮,内外温差大,前车玻璃很快起了一层雾气。
身上的汗渐渐干透,梁芙从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肌肤净白无暇,唯独眼睛和鼻子尖是红的,她径自从中控台上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
傅聿城笑了声,觉得她幼稚得可爱。
“还笑,说不定我已经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那不正好,同舟共济。”
梁芙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梁芙的车在抛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开五分钟就到了。邵磊的车上也没有备用汽油,只能等到明天再想办法处理。
傅聿城受她支使,下车去车子后座拿了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因为在舞团练习总有衣服汗透的情况,她常在车上多放一套衣服备用。
拿着衣服再回到车上,一关上门,傅聿城便说,“有个事,我很好奇。卫洵开的车是大切诺基,也是Jeep,是不是受你影响?”
梁芙似有些惊讶,却是别过目光不说话。
傅聿城眉骨微微一挑,“那就是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说过一句所有车里最喜欢Jeep。”梁芙小声地解释。
傅聿城瞧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放手刹,正要启动车子掉头的时候,梁芙手撑着中间阖上的储物格,探过身去凑到他身旁,抓住了他去握方向盘的那只手,“你是不是吃醋了?”
傅聿城不说话,却是把手刹又拉上去。
梁芙凑得更近,呼吸就拂在他面颊上,笑吟吟逼问:“是不是是不是?”
傅聿城伸手,径直将她肩膀一握,低下头,直接碰上她的嘴唇,以行动作为回答。片刻将头一偏,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发丝的香味,深深呼吸。
梁芙倏然情动。
邵磊的车是一辆Lexus,虽是低配,四扇窗户一合上,隔音效果也极好。
窗外风声都听不见了,但能通过前车玻璃瞧见前方遥远的灯火。仓促之间,不知道是谁的手臂碰着了车载广播的按钮。
环绕式的音响淌出一首歌来,温情脉脉又极其肉麻的粤语老歌,唱的是“逐日地,吻过你,才证实有缘一起,不会再分,我还是你,只愿每人也能有这运气”。
是哪个电台,这样应景,深夜仍在尽心尽力替有情人倾诉。
如果不是在别人的车上,她想,傅聿城可能会继续下去。
片刻,他停下来,抬起头:“……回酒店?”
傅聿城打开驾驶座这一侧的窗户,燃了一支烟,手肘撑着车窗,等着梁芙整理头发。梁芙似有点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傅聿城余光里看她一眼,轻轻地笑了声。
回酒店路上,傅聿城把车开得很快,几乎踩着限速的极限。
梁芙靠着座椅,偏头看他,呼哧直笑。
他咬着烟,喉结滚动,夜色里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有种极其冷淡的性、感,他也不看她,挺粗鄙的一句话,咬字却似情话动人,“还笑。到了就办你。”
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傅聿城掏出833号房间的房卡,让她直接过去,自己去找邵磊还车钥匙。
傅聿城到邵磊房间的时候,那里面闹哄哄的,平日西装革履的一群业界精英,这时候围在那儿打牌。
邵磊显然手气极好,面前一堆的人民币,这时候正捏着牌兴高采烈大杀四方。
傅聿城挤进去,把钥匙递给他。
邵磊接过,分神看他一眼,“借我车做什么了?”
“接我老婆。”
“哦……”邵磊潇洒丢出一个对子,忽地反应过来,转头朝已经走到门口的傅聿城嚷道:“老傅,你俩和好了?!”
傅聿城举起手一挥,似在应答,又似在说自己走了。
梁芙进了833的房间,往全身镜里看,颈上、胳膊上、小腿上全是让蚊子咬出的疙瘩。汗水再浸上去,十分的痒,却又不敢挠。她皮肤白,身上凡有点伤口,瘢痕总要好久才能消退。
没一会儿傅聿城回来了,梁芙给他开了门,受不了一身黏重,自己先飞速蹿进浴室去洗澡。
踮着脚取喷头的时候,听见身后玻璃门“吱呀”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