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简单轻松,她却懂了。
如果说魏郯现在飞的是设计成熟已经定型的飞机,那他将来飞的则是存在着未知缺陷以及不可预知的危险的飞机。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陆时语轻轻抖了一下。
魏郯将被子拉上来,给她掖好,自己却起身,“我去做饭,你休息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听到洗手间的门关上,不一会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陆时语伸手从床头拿过手机。
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试飞员”三个字,然后打开相关结果逐一往下看。
越看越心惊!
——试飞员被称作“和平时期距离死亡最近的人。”
——试飞员驾驶的是从未有人飞过的的飞机,每一次试飞,都是在试错。
——试飞员必须驾驶飞机在极限条件下进行各种极限飞行,从而检测飞机的真实性能、安全边界以及发现飞机出现的各种问题,再进行改良、定型、量产。
——只有飞出极限值,新型战机的性能才能得到验证,战斗力才能得到提升。试飞员们多担一份风险,科研人员就多一份宝贵数据,后期的飞行安全也多了一份科学依据。
——试飞员有的也只是工程师们给的理论数据,没定型、没先例,在高空中发生各种问题必须依靠自身来化险为夷。
——试飞员驾驶的新机,是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心血,是国家上亿元的财产。一旦掉下来,损失的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国防工业的成果,失去的很可能是一代飞机。所以试飞员面对危险第一反应都是要保住飞机。
——可以说,中国空军所有飞机的飞行手册都是试飞员用生命谱写出来的。
——国之利器,以命铸之!
看着锅里的冬瓜渐渐变得透明,圆圆的肉丸子一个个飘浮上来,魏郯撒了点香葱末,关火。
米饭也煮好了,电饭煲跳到了保温键。
他洗洗手,去卧室叫陆时语吃晚饭。
窗帘拉着,屋子里有点暗,陆时语穿了件黑色的大T恤蜷膝缩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这T恤是魏郯的,她似乎很喜欢把他的T恤、衬衫当睡衣穿。
T恤领子有点宽,露出精致的一字锁骨,长度堪堪遮住她的大腿根,露出一双白得晃眼的大长腿。
魏郯弯腰摸了摸她的腿,有点凉。他拉开衣柜找了条长裤,抖落开,半蹲在床边,“小语,来穿裤子。”
陆时语抬起眼帘。
他穿着白色的棉质T恤,面料看起来柔软舒适,袖子挽在手肘,整个人看起来比穿军装的时候要柔软很多。
陆时语倾身突然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软软的脸蛋压贴在他脖颈勃勃的脉动处。
“十三,你能不能不调去试飞大队?我不想你去,求你。”声音软糯,语含乞求。
这是她第一次干涉他工作上的事。
魏郯抱着人站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扯过被子将她像裹寿司卷似的把人整个包起来。
他揉着她的后颈,声音低柔地给她解释:“小语,如果说飞行员是万里挑一的话,那试飞员是在飞行员中万里挑一。以我的资历,调过去还要经过培训考核,并不能马上投入试飞工作。而且,我们国家目前是世界上三代机研制中唯一没有摔过飞机的国家。我们要相信飞机的研发制造者,相信后勤保障,相信这条战线上的所有人,他们都很优秀。”
陆时语静默着,眉眼低垂,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覆盖下来,打下柔软的阴影。
“吧嗒”,一大颗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砸到魏郯的手背上。
魏郯慌了神,连忙哄她,“别哭,宝贝儿。”抬手要给她擦拭眼泪。
“啪”的一声脆响,陆时语拍开他的手,她睁着通红的眼,肩膀睫毛都在颤,哑声道:“十四亿中国人就缺你一个吗?”
“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可随着你念军校去当兵,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所以无论有什么我都不想和你吵,因为我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可是,现在你和我说要去当试飞员?我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我没你有理想有抱负,我只是一个只想每天和心爱的人一起上班,一起回家的普通女人。”
“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你不必隐瞒你将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险,你没想过你这一走,我该怎么办,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陆时语越说越心酸,越说越难过,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串串往下掉。
空气凝滞,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陆时语抹了把眼泪,“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你会说什么。”
“这是命令,对不对?”
“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是不是?”
魏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硬生生剜出个窟窿出来,喉咙也堵着,解释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沉默良久,陆时语从他身上爬下来,抬脚就走,随着“砰”的一声,洗手间的门被重重关上。
餐桌上,冬瓜丸子汤散着诱人的香气,削皮切好的水果一块一块,漂亮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可是今晚,注定没有人来品尝了。
这是继初二那年以来,两人唯一的一次冷战。
说是冷战,也不太准确,因为魏郯这两天一直在试图缓和关系,只是陆时语在气头上,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完全不理睬。
第三天清晨五点,天光熹微,魏郯已经醒了。
这是多年形成的生活习惯。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部队,一直如此,十几年如一日。
上学时,陆时语就笑他生活规律地像七八十岁的老爷爷。他当时还一本正经地反驳:“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可没有我这么好的睡眠质量。”
事实上,她和自己有太多不同。比如她喜欢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晒P股了才起。
一点薄阳从窗帘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
卧室里积淀了一晚的睡意,身边的人还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熟睡着,甜甜暖暖的气息将他包围,而他的衣袖一角被一只白皙小手紧紧攥着。
她这两天看也不看自己,晚上睡觉也是恨不能在床中间划条三八线。可等睡沉了,又会无意识地向自己靠过来,甚至像现在这样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魏郯决定赖十分钟的床。
他轻轻地侧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与陆时语面对面。他发现,即使如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心里就充满了难得的安宁和满足。
记不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了,他只知道自己跟中了蛊一样。
非她不可。
是她教他情爱销魂,是她教他何谓两情相悦。
这么美好的人,是他的爱人。
魏郯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他轻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
洗漱完,他做了个金枪鱼蔬菜沙拉,等陆时语起来,自己热下牛奶和吐司就行了。
拉着行李箱来到客厅,在玄关换好鞋,魏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卧室,却见他的小女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卧室门口。那双琉璃般清澈剔透的杏眸此刻湿漉漉的,蕴着水光,她轻轻咬着下唇,模样委屈而不舍。
魏郯喉间微哽。
想抱她。
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想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
可是不行。
那样她会更伤心。
“你再睡一会儿,早饭我做好了,牛奶在微波炉里打一下再喝,不要喝冷的。”
“我走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陆时语小炮弹一样朝他直直奔来。
魏郯反应极快,双手接住了她,但却因她冲过来的力道后退了两步才站定。
陆时语无尾熊似地挂在他身上,修长的双腿环上他的腰间,抬手就勾住他的脖子,两人的唇舌热烈纠缠。
好一会儿,魏郯才不舍地退开,在她耳畔缓声道:“幼时,曾祖父曾教我兄弟——男人俯仰穹壤之间,有必行之事。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国际争端依然存在。作为一个正在崛起的大国,势必会面临众多考验。而我,作为国之一分子,我选择为国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我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与女朋友天天相伴,耳鬓厮磨。”
“小语,我对你的爱并不会因为距离而疏远。”
“我爱你,至死不渝。”
陆时语哽咽着,唇瓣翕动缓缓摩擦他的耳垂,声音又软又绵,一遍遍地唤他。
“十三。”
“十三。”
“十三。”
真的希望这一刻时间能够静止,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怀抱。
“我有多爱你。”
“如果我只是有一点爱你该多好,可是我那么爱你,爱到无法自拔。”
陆时语从他身上下来,站好,细白的手指摩挲着他右胸前形状为一对展开的翅膀的金色胸标。
“一路平安,等你回来。”
每次魏郯离开,陆时语从来不去机场送他。因为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什么也不顾,跟着他跑了。
短短的八个字承载着满心的不舍,陆时语觉得她好像更矫情了,人还没走,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
魏郯的心脏狠狠地大力地颤了颤。
“等明年我回来,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向和平年代奋战在第一线的各行各业的英雄们致敬!向英雄背后默默支持他们的家人们致敬!
第90章 撒娇九十点
B大附属医院作为帝都三甲医院,无论工作日还是节假日,天天人满为患。
陆时语目前轮转到肛肠科实习,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给人爆菊,咳,不是,是指检和清创换药。
金眼科,银外科,开着宝马的口腔科。肛肠科虽然不如其他科室听着光鲜,但接触下来,陆时语觉得这个科室其实有很多优点。比如,除非肠癌这样的大手术,一般手术不用太久,医生比较轻松。而且因为生活节奏快,饮食不规律,病患数量庞大,不愁没病人。
此刻,她坐在换药室里,带着口罩手套正在给一位前天才做完肛瘘手术的男病人清创换药。
“来,躺好,抱着膝盖,别紧张。”
“医生,你能不能轻点。”男病人三十来岁,高大魁梧,胳膊上还有青色纹身,像个社会大哥。
可惜此刻社会大哥没有一点大哥的气势,陆时语还没开始,他就吱哇乱叫上了。
陆时语用镊子夹起棉球,“你确定要轻点?肛瘘这种病,五分靠手术,五分靠换药。如果术后换药不及时或者消毒不彻底,会出现假愈合,到时候你还得再挨一刀。”
社会大哥不说话了,只是哎呦哎呦叫地魂儿都快从他嘴里飘出来了。
陆时语这一下午,给二十来个住院病人换了药,临近下班时,同事叫她:“陆医生,主任找你。”
她有点莫名,堂堂大主任找她个小喽啰做什么?
等来到主任办公室,听说要给她补休,陆时语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肛肠科一线大夫不算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又恰巧有两位女大夫同时休产假,所以科室格外忙碌。现在两人回来上班,其他人也可以轮流补休了。
突然有了四天小长假,陆时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点什么。她买了点爸妈爱吃的东西,回了趟家。
自从姐弟俩上大学以来,陆家小院冷清了不少。也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她在家时几乎每天都要被苏亦唠叨两句,她不在家了苏亦又隔三差五地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知道她休息少,每个礼拜都和陆缄一起过来给她收拾收拾屋子,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陆时语一回家,苏亦和陆缄都很高兴,一个张罗给她做饭,一个张罗给她洗水果。
手机响的时候,她正抱着一盆车厘子吃。
看到是魏郯发来的视频请求,她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拿着手机一边叫了声:“十三”,一边回了自己房间。
“这孩子。”苏亦望着女儿透着开心的背影,感慨:“男朋友来电话就高兴成这样。”
陆缄拿起一颗车厘子递到老婆嘴边,“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努力,挺好。只是看敏行这情况,三五年是调不回帝都的,两人这样一直分着,实在不是个事。”
苏亦也叹了口气。
陆时语和魏郯每次打电话或者视频,说的无非是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没有想我之类琐碎又平淡的话题,但两人却怎么也说不烦。
看着手机息屏,陆时语突然很想见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发了芽的种子,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第二天中午,提着行李箱站在西北某机场到达出口的时候,陆时语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就这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地跑来找魏郯了。
他们经常会有各种任务转场或者山区、高原训练什么的,万一人不在呢?她不是白跑一趟。
算了,来都来了。
如果他在,就当给他一个surprise。
如果他不在,就当自己旅游一回。
试飞大队并不在市区,而是在距离市区六十多公里的县城。
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陆时语转坐长途汽车,下了长途汽车得知试飞大队距离县城还有七八公里,她又坐上小巴士。
车外的风景从喧闹的街道变成绿油油的田野和低矮农房,在蜿蜒山路上盘旋了许久,直到差不多整车的人都下光了,汽车才突兀地停下。
巴士司机开了双闪,下车,人走到车头打开引擎盖看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车上,朝着包括陆时语在内的几名乘客道:“车坏了,走不了了,再往前两公里半就到终点了,你们自己走吧。”
陆时语:“???”
她拎着行李箱下车。一辆拖拉机喷着发黑的尾气经过,她捂着嘴咳了一声,朝路边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