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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天还未亮,小荀子便指挥着太监忙碌起来,早膳朝服御辇通通都已经准备妥当。
陆云峥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胃口仍旧不大好,不过好在吃的到底比前段日子要多了。小荀子见了也大大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太子爷他肯多吃,他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用完早膳,陆云峥照例去上早朝,下朝后跟往常一样要去帮着承平帝处理政务。到了巳时,当时他正在与承平帝和几个内阁重臣商讨来年税收一事,今年是晋国多灾多难的一年,内有自然灾害,外有胡族入侵,国库险些被掏空,承平帝为此忧心烦闷良久。
内阁大臣正在为加税减税问题上争论不休,这时有太监满脸喜色小跑进来传消息,说大皇子的皇子妃刚才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皇孙。
承平帝闻言大喜,忙问道:“当真?”
御书房中其他大臣听到后也纷纷向承平帝道贺,陆云峥眉梢微挑,暂时没有吭声。
在晋国,双胞胎男娃可是祥瑞之兆,预示着家宅旺盛运势昌隆。
太监匍匐在地,喜气洋洋,“回皇上的话,方才大殿下府上的人传话过来,说生的确实是双生子,萧贵妃娘娘派奴才过来想询问皇上,能否让她出宫探视一番?”
“去,当然得去,这么大的喜事,贵妃无需通报于朕,直接出宫便是。”承平帝大笑着回复。
“是,皇上。”太监站起身正要离开。
这时,承平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也站起身说:“等等,且慢着,朕要与贵妃一同前往大皇子府上探望朕那对刚出生的孙子。”
说着他离开座位,屋里坐着的大臣也忙站起身,承平帝脚步匆匆很快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离开后,御书房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将视线聚焦在陆云峥身上。
众臣心下琢磨承平帝出宫亲自探望大皇子刚出生的子嗣,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一般而言绝没有皇帝出宫探视刚出生的孙子之事的,最多将皇孙抱进宫让皇帝看一看,如今大皇子得双生麟儿,皇帝如此重视,足以见萧贵妃母子荣宠之盛,相比较而言,太子殿下却……
就这片刻时间里,臣子们心思转了数回。
面对众人探视的目光,陆云峥神色从容,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他微微一笑,说道:“父皇虽然已经离开了,但政务还得继续下去,众位大人请坐,户部尚书,你方才所说的税收方案继续说下去。”
户部尚书听到后愣了片刻,不过很快回过神,站起身作揖道:“是,太子殿下,臣方才说,明年我朝的税收不宜增加,原因如下……”
政务一谈便直接到了申时,天已经擦黑,承平帝终于回来了,他回来后与萧贵妃一道直接去了飞鸾宫,而陆云峥处理完事情后则被乔皇后召到栖梧宫。
乔皇后今日听闻皇帝竟然扔下政务陪同萧贵妃去了大皇子那里,她脸色一下午都不大好,瞧见陆云峥进来,脸色就更差了,她拿着茶盏喝了口茶,歪在椅子中,开口道:“今儿,你父皇去了老大那里了,这事儿你是知道的吧?”
陆云峥知道皇后到底想说什么,不过他不想接话,只坐在下首沉默不语地喝茶,翠微姑姑张罗着端茶递水,皇后见他不搭话,压抑着满腔火气,将茶盏用力放在桌上,她脚下的波斯猫被响声吓了一跳,站起身一溜烟小跑没了影。
见此,翠微姑姑轻叹,得,这对母子俩看样子又杠上了。
“听说你父皇喜不自胜,称那两个刚出生的孩子为祥瑞之子,对了,皇上还给那对双胞胎取了名字,一个叫元邦,一个叫元隆,意思是说得此二子,咱们大晋能国运昌隆。”皇后掀掀眼皮瞅了她儿子一眼,见他仍旧一脸无所谓的架势,她经不住火上心头。
陆云峥喝着茶水,淡淡回复说:“父皇得一对双生皇孙,一时高兴替他们取名字也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皇后闻言站起身,怒气冲冲,指责道:“皇上他今日当着众大臣的面这么做其中的意味究竟是什么,你别给本宫装作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犟着,你难道准备守着你那废了双腿的孩子等着御史大夫拿这事来弹劾你?!本宫今日将你传唤过来就想问你一句话,你的太子之位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皇后面对儿子一改往日里的端庄贤淑,对着陆云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陆云峥倚在椅子上不言不语,待听到“废了双腿的儿子”的时候抬头看向皇后,眼神淡然平静,无波无澜。
皇后见他如此,知道她再说下去,她儿子恐怕又要甩袖离开,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懑,软了口气。
“云峥,我知道你宠爱元诺那孩子,可现如今,你得考虑以后啊,你现在都已经二十六了,来年就二十七岁了,在你这个年纪,大皇子二皇子子嗣都有七八个了,我如何不着急?你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传你的吗?”
皇后说到这里顿了顿,瞄了陆云峥两眼,见他脸上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她咬咬牙这才继续说:“他们都说你征战那几年惊了血气,是以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陆云峥放下茶盏,摇头嗤笑一声,“这群大臣比之后宅爱嚼舌根的愚蠢妇人也不逞多让了。”
皇后正色道:“他们是不是嚼舌根另说,当务之急是你得让那群人闭上嘴。”
陆云峥听到这话,抿唇不语又开始装没听见。
皇后忍不住怒上心头,没好气地说:“本宫知道你为何这么倔强,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女子的事,本宫也不怕说实话惹恼了你,当年紫檀既然下决心要置你于死地,那就说明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你,现如今你的执着于她而言算的了什么?”
第30章
小荀子陪同陆云峥从栖梧宫出来后就一直惴惴不安,他愁苦着脸,寻思刚才皇后娘娘说的那番话实在太扎心了,瞧太子爷这脸色差的,就跟抹了一层寒霜似的,看着还真是怪吓人的。
陆云峥坐在步辇上,心情格外烦躁,这段日子以来,皇后以及归附他的大臣一直在给他施加压力,便是他的好友康兰息也认为他这么多年以来的行为缺乏理性实属不该。
康兰息批评他,身为储君,看不清身处何种境地,任性妄为一意孤行,致使膝下子嗣单薄,平白给政敌送了攻讦他的把柄,实属不该。
皇后则直截了当,说他自作多情自以为是,那人从未将他放在心上,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在那人眼里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陆云峥握住步辇的扶手,抬头看着前方的夜色,目光渐沉。
抬轿的太监闷声不吭小心地朝东宫走去。
今夜十六,明亮浑圆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之中。
寒风习习,树梢上的枯枝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抬轿的太监进了东宫,一路朝紫宸殿方向行去,行至中路,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悠扬的笛声。
陆云峥听闻那几声笛音,眸色微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停。”
小荀子听到他示意,赶忙让太监停下,“快停下快停下。”
步辇停下。
远处悠扬的笛声更加清晰,笛声幽幽,在漆黑清冷的月夜中,夹杂着说不尽的哀愁。
这首曲子……
陆云峥闭上眼沉吟片刻,他是听过这首曲子的,当年……
想到此,他怔住。当年?为何又想起当年?他摇摇头,用手指揉着眉心。
小荀子上前小心翼翼说道:“殿下,笛音好像是水云阁齐良娣娘娘那里传过来的。”
齐良娣?陆云峥放下手,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
“殿下,您看咱们是回紫宸殿还是……”小荀子见他面带异色,心里揣测起来。
“去水云阁。”陆云峥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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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阁内,齐良娣歪倒在贵妃椅上伸着懒腰直打着哈欠,看向站在窗口吹笛子的白衣女子,她摇摇手,懒洋洋地说:“喂,你别白费心思了,陆云峥他肯定不会来。”
齐良娣的贴身侍女巧玉将一盘糕点放在她手边,小声说:“公主您刚才不是说您吹累了吗?先休息休息,就让紫奚姑娘试试看吧,紫奚姑娘可是王爷派过来的,王爷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巧玉嘴里的王爷便是齐良娣的兄长卢阳王齐容宣。
齐良娣歪头瞥了巧玉一眼,她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塞到嘴里,翘起二郎腿,一边吃一边说:“我都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不信?陆云峥这厮根本就是一榆木疙瘩,你们就算再怎么挖空心思,他都不会过来瞅我一眼的。”
她话刚落音,屋外传来太监高亢兴奋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噗!!!”齐良娣嘴里的糕点差点喷出来。
巧玉大喜,“公主公主您听到了吗?太子殿下他真的来了!”
一回头看到齐良娣嘴角边的糕点渣子,“哎呀公主您赶快收拾一下。”说着赶紧用帕子替她擦嘴,还将她衣襟上的渣子扫落。
站在窗口的白衣女子快步上前,将笛子塞到齐良娣手中,“公主,快准备好去迎驾。”
齐良娣抓住笛子,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被巧玉推搡着站起身,将身上收拾了一番,巧玉还不停嘟囔着,“公主,您记得一定要按照紫奚姑娘教您的话行事,这可是王爷的一番用心,您可千万别再搞砸了……”
屋里一阵手忙脚乱。
陆云峥身着一袭明黄的太子服,迈着大步进门后,齐良娣已经端庄贤淑地福身跪在屋中央向他行礼了。
“起来吧。”陆云峥扫了她一眼,径自越过她走到椅子前掀开衣袍坐了下去。
巧玉高兴的合不拢嘴指挥着宫女端茶递水,待上完茶,她便给伺候的宫女使眼色,令所有人都从屋里退了出去。
小荀子见状,也不好留着当灯泡,偷摸着退到了屋外。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齐良娣与陆云峥两人,齐良娣唇角直抽搐,暗骂巧玉这丫头跑的可真快。
陆云峥看到她手中的笛子,沉吟片刻,启唇问道:“方才是你在奏笛?”
齐良娣收回思绪,走上前盈盈一拜,回复说:“回殿下的话,的确是妾身。”
陆云峥看向齐良娣,眼前之人,他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宫里确实有这么个女人,当年他大破陈国,俘虏了一堆陈国皇室成员,押送至邺城后,承平帝赐婚他与眼前的这位容悦公主,那时候他并没有抗拒,心想娶了也就娶了,不过是后院里多一张吃饭的嘴罢了。
成婚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到齐良娣的住所。
陆云峥用手指敲敲桌面,“方才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齐良娣心想还真是奇怪,为何陆云峥会对这首曲子这么感兴趣?为何她的皇兄会知道陆云峥会对这首曲子感兴趣?这期中到底莫非联系?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首曲子源自于妾身的家乡,因不知何人作曲,以至于妾身至今也不知道曲名为何,只知道作曲人想表达的是对故乡的思念。”齐良娣回答道。
陆云峥闻言,眸色渐沉,他曾听过这首曲子,一模一样的旋律,但他却不知道它所表达的却是思乡之情。
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当年那人吹这首曲子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因为皇后替他选了数十名女子,她与他关系冷落下来,那天夜里也是明月高悬,她站在窗口,静静吹笛,笛声悠扬夹杂着无尽的哀戚。他以为她想表达的是对他的幽怨,为此他还高兴了许久,兴冲冲去找她,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陆云峥自嘲地摇摇头,随口问道:“良娣你这是想家了?”
齐良娣立在他面前,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回复道:“谁都会想家,妾身也只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
陆云峥抿了口茶,“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现如今陈国已经被晋国吞并,作为亡国公主,“想家”二字从她口里说出来乃是莫大的忌讳。
齐良娣无所谓地笑笑,“这话妾身也只敢在太子殿下您面前说说,只要殿下不说出去,妾身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陆云峥挑眉,“你怎知孤不会说出去?万一孤说出去了呢?”
听到他的话,齐良娣睁大眼睛似有些惊讶,哀怨道:“殿下……妾身胆子小,您莫要跟妾身开玩笑。”
但见她用手捂住心口,噘着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语气带着三分嗔七分娇。
像极了那人。
陆云峥微微一滞,沉默片刻后,他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问道:“陈国的女子撒起娇来都似良娣这般吗?”
齐良娣闻言心中一动,她心下琢磨着,陆云峥说这话是何意?难道还有谁撒娇像这样吗?皇兄让她模仿的动作神态莫非是出自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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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峥前脚踏入水云阁,后脚便有太监将消息传到甘露堂康良娣的耳朵里。
与紫檀被召入甘露堂的愤怒有所不同,康良娣这次是既愤怒又恐慌,作为世家贵女她可以不把紫檀放在眼里,毕竟紫檀身份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庶女,且不说她还没有宠,就算有,那也威胁不到她如今的地位。
但齐良娣不同,她虽然是亡国公主,但她毕竟也还是公主,而且是承平帝赐婚给陆云峥的,也是这东宫里唯一能与她争夺太子妃之位的存在。
“李嬷嬷,我该怎么办,殿下他竟然去了齐良娣那里!”康良娣急得六神无主,“他以前从来都不曾去过水云阁的!难道是因为上次,我惹恼了他?让他厌弃记恨了我?所以他今日才会突然去齐良娣那里目的是为了敲打我?”
不得不说康良娣脑洞有点大,敲打她?陆云峥是吃饱了没事干了吗?
李嬷嬷见她急成这样,连忙安慰说:“娘娘,您先别着急,太子殿下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去水云阁逛逛,不会在齐良娣那里歇脚呢?”
康良娣看向外面的夜色,“天都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不在那里歇息?”
李嬷嬷心想难道她忘了上次大半夜了陆云峥都坚决从她屋里跑了呢?不过这话李嬷嬷不敢再提,而是继续安慰说:“娘娘,您怕什么呀,皇后娘娘药都给齐良娣喂了,就算太子殿下在她那里歇下,她那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起来的,您那,就别担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