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公公勿怪勿怪,奴婢跟主子马上就走马上就走。”秦姑姑焦急地说,说着拉着紫檀的手臂,“主子咱们走吧。”
紫檀被秦姑姑拉扯着,摇晃着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等等。”小荀子开口阻止道,他急忙快步走上前,对紫檀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奉仪小主,得亏您还没走,否则奴才还得去宜兰园找您。”
秦姑姑闻言怔住,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檀回过神,抬眸看向小荀子。
小荀子看着她,见她衣着较为简便,头上也没什么饰品,倒不像是为了见太子殿下精心打扮过,倒像是刚起床匆忙套了身衣裳就过来的。
他心说,这倒是怪了,叶奉仪这么处心积虑的要见太子殿下,怎么也不好好打扮打扮?
不过她虽然没好生打扮,可怎奈她实在生的太好,眼若秋水,面如桃花,身量窈窕,此番虽然未戴钗环未施粉黛,反倒是显得更楚楚动人惹人怜爱了。
小荀子心想这叶奉仪怕不是故意将自己弄成这样的?
虽然心里十分疑虑,他面上还是陪着笑脸,说:“刚才奴才将小主做的衣帽送进去,小皇孙殿下十分喜欢,太子殿下有请,说要见您。”
*
屋里。
因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外间龙纹缠绕的鼎炉上青烟袅袅正烧着檀香,空气里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紫檀跟在小荀子身后走进屋,转了一道弯,来到右暖房,鼻间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她精神一振,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待小荀子打开房门,当她看到屋内身着一件月牙白长袍,披散着头发,背对着她,单手负在身后的颀长身影,她风中凌乱了。
她她她……她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她来这里目的是为了见儿子,怎么成了见陆云峥了?
“殿下,叶奉仪已经带过来了。”小荀子猫着腰恭敬地说道。
那抹颀长身影一动未动,低沉的男音响起。
“嗯,你先下去吧。”
第14章
小荀子退下。
屋里只剩下她与陆云峥两人。
男人披着一身月牙白的外袍长身玉立,站在山水壁画后面,他的背影伟岸高大,在封闭的屋子里透露出极强的压迫感。
又一次见到眼前之人,往日种种从眼前一一掠过,紫檀的睫毛颤了颤,心中纠结万分,酸涩微苦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奴婢……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杂乱的心情,上前几步,盈盈而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如今已经换了个壳子,料想他也没有火眼金睛,能看破她眼下这具壳子里面的魂。
男人转过身,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衬的他气质清朗,身姿挺拔,如苍松翠竹般。他长发未簪半披在肩上,烛光下,原本凛冽摄人的五官倒显得柔和了几分,腰间垂着一枚月牙形羊脂白玉,手腕上紫檀木做的珠串蜿蜒盘旋,明黄的流苏低垂。
他长身而立,单手负在身后,气质雍容华贵,深邃淡漠的眼眸扫了她一眼,他并未让她起身,而是走了两步,来到案桌后,掀起衣袍坐了下去。
紫檀跪在地上,微垂着眼眸,双手交叠规矩地放在小腹处,看起来低眉顺眼很是温良恭顺。唯有右手小指间无意识的颤动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这帽子是你亲手做的?”陆云峥拿起桌上那顶毛绒绒的帽子,垂眸看向紫檀。
紫檀闻声抬起头,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认出那是她送给元诺的礼物,想起刚才小荀子说元诺十分喜欢她送的衣帽。
她略略沉吟回答道:“回太子殿下,确实是妾身亲手所制,妾身想着如今这天寒地冻,小孩子身子骨又弱,于是便做了身衣裳帽子,今天又听闻小殿下受寒冻着了……”
“既然是你做的,”陆云峥打断她的话,深邃的眼眸静静看着她,“那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
外间,小荀子搓着手烤火炉,站在一旁的秦姑姑揉捏着帕子局促不安,她没想到她和主子不仅没有被赶走,主子反而还让太子殿下亲自召见了。对于眼下的情况,秦姑姑是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主子她时来运转,终于获得了面见太子的机会,紧张的是她怕主子又会出什么纰漏,惹太子殿下不高兴……
小荀子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他觉得颇为好笑,“你慌什么?太子爷又不会吃了你家主子,我刚才看叶奉仪进去的时候都没你这么慌张。”
秦姑姑被小荀子调侃,她揉了揉帕子,讪笑两声。
小荀子见她一脸伤痕,随口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像是被人打出来的?”
秦姑姑用手捂着脸颊,她眼神闪闪躲躲,“没什么事儿,就是跟园子里其他小主的婢女生了龃龉,闹出来的。”
小荀子一听,砸吧了下嘴,心里感叹这女人之间打架也很凶残嘛,又是抓又挠的,下手可真够狠的。
秦姑姑侧身偷瞄了他一眼,心思转动,她拿着帕子,擦擦脸,脸上露出愁苦哀戚,长叹一声,“唉……”
小荀子抬头见她一脸沧桑还愁苦叹气,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作何叹气?”
秦姑姑捏着帕子,憨厚纯良的脸上满是哀愁,她看着小荀子再三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道:“也是奴婢们没用,只是可怜了我们主子……”
*
屋内。
香炉冉起袅袅青烟,精美的琉璃宫灯无风自转,宫灯上的花鸟图案亦真亦幻。
紫檀在陆云峥的注视下,身子一颤,脑中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了。
原来陆云峥并不是因为她帽子做的好,讨得了元诺的喜爱,所以才召见了她,而是因为……恐怕他在这上面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前前世,现代的那个家,家里是做手工布偶生意的,她从小耳濡目染跟着母亲也学会了不少制作玩偶的手艺。
后来穿到这里成了陆云峥的侍寝宫女,宫里生活烦闷,她闲暇之余偶尔也会做些这个时代没有的小玩意来打发时间。她记得,当她做出这些东西后,陆云峥还觉得十分稀奇,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追问她这是从哪里学的为何他从未见过?
她当时还开玩笑回答说这是她娘传授给她的独门绝技不外传的……
紫檀想起这些,心里一紧,暗道她真是太大意了,光想着送好玩好看的东西讨儿子欢喜,却忘记了居然还有这茬。
那么她现在该如何回答?
紫檀握紧手指,压抑住心里的紧张,莫慌莫慌,不过是一个帽子,天底下能工巧匠这么多,就算碰巧做出来的东西相似,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回太子殿下,妾身是小的时候,跟家中一名老嬷嬷学的。”紫檀思来想去,只能如是回答。
“哦?”陆云峥掀掀眉,沉吟片刻后,继续追问:“不知你所说的老嬷嬷是何人?如今可还在府上?”
他为何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此执着?紫檀心下纳闷,不过她还是回答了他。
“老嬷嬷年纪大了做不动活儿,又无儿无女,后来被家中主母放在庄子里养老,前两年就已经去了。”
亏得她继承了原身叶檀儿的记忆,否则就真的只能两眼一抹黑了,她从原主记忆中搜刮出这么个人来,也是怕陆云峥真的会闲的没事去查。如今她说出的这位嬷嬷,确有其人,也真的死了,他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是吗……”陆云峥坐在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怅然。
*
屋外,小荀子垂手站在门前,听着秦姑姑絮叨。
“我们主子也是可怜,自从入了这东宫,见到了太子殿下,便整日里茶不思饭不香,一颗芳心都系在了殿下身上。”
这番话,小荀子深以为然,太子爷如此人物,这世上有哪个女子看见了会不动心?
秦姑姑轻叹,继续说:“哪个少女不怀春?主子这般青春年少自然也是如此,再者,太子殿下又是她的夫是她的天,她当然是盼着能得到夫婿的垂怜。奴婢在屋里伺候的时候,常常看见她对月垂泪,连晚上做梦都在喊着太子殿下,每每在梦里被惊醒,还要问奴婢太子殿下可来看她了?想来她对殿下早已情深入骨。”
说着她叹息一声,“都说情字一事最是磨人,奴婢看到主子为着殿下日益消瘦,难免也为她感伤揪心。”
小荀子听了,心有戚戚,“诶,不成想原来叶奉仪对太子爷用情如此之深。”
原来叶奉仪蹲太子爷蹲的这么积极,是因为她情难自拔啊。
这样想他又叹了口气,暗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只可惜她一腔情深恐怕最终都得不到回报了,咱们的太子爷,如今那叫一个清心寡欲铁石心肠,自从……”
说到这里小荀子突然顿住,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他摇摇头,心里暗道这女子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八年了,他都还清晰地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自从什么?”秦姑姑好奇地询问。
小荀子回过神,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就是些陈年往事。”
“噢。”秦姑姑瞅了他几眼,见他一脸惆怅,她忍不住想到了宫里的那个传闻。
据说太子年少之时曾十分宠爱一个宫女,日日都将她带在身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可惜后来那宫女生下小皇孙之后难产而亡了。关于宫女的死,宫里有传闻说那宫女是因为犯了错被太子赐死的,也有说自杀的,说法不一。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自那女子死后,便再也没有别的女子能入的了太子的眼了。
想到这里,秦姑姑偷瞄了小荀子几眼,心想这位荀公公定然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她所能关心的,她现在想做的是通过小荀子的嘴,将主子对太子的一往情深传达给太子。
毕竟比起一个处心积虑想往上爬的鲁莽女子,因为深情而做错了事的女子要惹人怜爱的多。
于是秦姑姑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开始卖力地表示她家主子对太子有多深情。
“要说我们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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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跪在地上,膝盖都有些麻了。
案桌后端坐的男人似乎并未想起来让她起身,他手中揉捏着那顶毛绒绒的帽子。看着小白虎黑漆漆的眼睛,他的脸上一片沉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明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他居然还会因为这样一件事受到触动。
他到底在希冀着什么?希望能知道更多与她相关的事情?希望能了解她更多的过去?
可是就算他知道再多的事又能如何?
她已经不在了。
现实仿佛是一盆冷水,浇的他心底透凉。
陆云峥眉心微蹙,脑中隐隐作痛,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一旦心中郁结便会头疼不已,他放下帽子,抬手揉了揉额头,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第15章
番外篇
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宫墙的屋瓦上。紫檀手里揣着包裹,跟在身边几个一起被分配到栖梧宫中的其他宫女身后。
那时候她十四岁,脸颊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一双眼睛黑漆漆湿)漉漉极有神采,粉嫩的小脸虽称不上娇媚动人,但也玉雪可爱,圆圆的脸蛋,再加上乌黑的大眼睛,瞧着十分讨喜。
她跟在一众宫女们身后,踩着宫中嬷嬷训练出来的小碎步,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走过一道道宫墙,转了一道道弯,走了快一个时辰,目的地却仍没有到达,她的小腿都要麻了,身边前后左右的宫女也不敢互相交流,大家一直沉默地跟在管事太监身后朝前走。
晋国皇宫里规矩森严,一路上除了来来往往宫人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交谈声。大家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紫檀正百无聊赖之际,突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和车轮滚动声,她定睛看去却见前方不远的拐角处竟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过来,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战车。
那拉车的奔马被铁甲裹住,一共四匹,看着极威严气势,它们齐头并进疾驰而来。
“让开!都给我让开!”马车上传来一道尚未变声的男童声音。
紫檀抬眼看去,却见驾战车的人居然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他穿着锦袍用鞭子挥舞着战马,在他身边没有其他人。
如果她宫里的规矩没记错的话,皇宫里是禁止行驶车辆的,便是连皇帝出门都得规规矩矩乘坐步辇,这男童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敢这么肆无忌惮?
正想着,那马车一转眼就来到跟前,紫檀周围的宫女受惊赶紧闪到一旁,紫檀也利索地让开,就在此时那拉车的战马不知为何突然掉了头朝她们冲了过来。
有宫女吓的尖叫,反应快的连忙躲开了。
紫檀因为躲在最里面被人头挡住没看到外面突发的情况,当她前面的人纷纷跑开之后,她这才看到前方横冲直撞冲过来的马车。
马车上的男童忙勒住僵绳调转马头,马匹极速转弯,但被拉的战车却因为惯性往紫檀这边拐。
闪躲自然来不及,眼看着前方那个宫女就要血溅当场,周围人发出惊呼声,车上的男童也睁大眼睛。就在此时,他们看到那宫女矮身一蹲,趴在地上,就地一滚,居然从疾驰的车轮下面滚了出来。
“吓死我了!哪里来的死小孩,驾车这么不长眼,幸好我够机智!”
紫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刚才她从车底下滚的时候,那车轮近在咫尺,差点就碾在她身上了。
周围一圈人看呆了眼,没想到她居然侥幸活了下来。
紫檀愤怒地抬眼朝马车看去,却见马车上的那小孩勒住马匹,将车停下来,他回头看她。
她这才看清他的脸,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小小年纪,星眉剑目,五官俊秀,右眼眼角底下有一颗醒目的黑痣,不用想就知道长大后必然是个倾倒众生的妖孽。
男孩一双漆黑的眼眸上下打量她,兴趣盎然,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她理智瞬间回归,喉咙里的骂声被她生生咽了下去,罢了,车上那孩子八成是有身份背景的,她可招惹不起,只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