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在闹市,周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大伙听到动静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马车已经很近了,而门口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掌柜的心下焦急,朝她呵道:“你家姑娘怎么了?身份再金贵,难道还贵得过太子殿下?去去去,趁贵客来之前,赶紧走!别当爷爷的财路!”
说完,朝身边人使眼色,方才推搡侍画的人便一左一右架起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走,丢麻袋似的将人往角落重重一扔。
侍画气急败坏,回去马车上,将这事添油加醋地告诉王若。
王若脚踝上的扭伤还未好全,今日也是为保自己颜面,强行拆了纱布,忍着疼强行过来,不想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纤手紧捏成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目光裹着霜雪,透过车窗,寒津津地漫扫过才从马车上下来的顾家人,最后定在顾慈身上,嘴角缓缓扯起个冷笑。
*
顾慈下车后,便挽着顾蘅的手,一块跟在祖母和母亲身后上楼。
才走两步,凤箫突然走来,拱手行礼,起身时四下溜了眼,张张嘴,欲言又止。
顾蘅心思玲珑,很快了然,抽回手,肩膀推了下顾慈,挤眉弄眼道:“去吧,太子妃。”
顾慈剜她一眼,红着脸随凤箫过去。
今日天色不错,夜空如洗墨蓝中悬着一轮半圆的镜月。浅淡月华柔柔泼洒,照得□□池塘波光点点。蟋蟀簌簌叫着,从一片草叶尖,蹦到另一片叶上。
池边一株老木樨树才刚抽芽,花骨朵凝了层薄薄的白光,隐含暗香。
树下站着个人,衣袍如水,丰神俊朗,正凝神盯着枝头花朵,若有所思,像一幅画,安静地装点了这个月夜。
许是太久没见面,又许是彼此的关系已彻底明朗,顾慈有些紧张,胸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没完没了蹦跳个不停。
戚北落耳朵微动,仿佛听见了,转过身来,看见她,眉眼间便染上笑意,张开双手,柔声道:“过来。”
顾慈躁动的心,突然有了归处,蹦跳着过去,拥入他怀抱。
“这几日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并非有意不理你,你莫要生气。”
戚北落觑着她脸色,眼神专注又小心。
想是还在对前几日,自己在宝萃斋发火的事心有余悸,才会在寿宴开始前,特特先寻她过来解释。
顾慈忍笑,下巴抵在他胸膛,仰面瞧他,有些讪讪道:“我没生气,真的。那日是我不对,不该问也不问就冲你发脾气,日后我一定注意,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戚北落一笑,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无妨,在我面前,你想笑便笑,想发火便发火,不必刻意拘着自己。我娶你过来,又不是让你做个只会笑的泥塑木雕。”
忽而又凶我眉头,语气陡转直下,“只两点不行,不可再叹气,更不可哭,听见没有。”
这幼稚的霸道模样,还是没变。
顾慈抿唇憋笑,抬了抬眼皮,故意抬杠,“那伤心了怎么办?不让哭,眼泪都憋在心里,憋坏了怎么办?”
戚北落一愣,想是被她问住了,抿直唇角忖了忖,抬手拍抚她后脑勺,带到自己胸前贴好,下巴搁在她发顶,嗓音微带怅然。
“倘若真有那时,就是我戚北落无能。你若真忍不住,就来寻我,到我怀里哭,有我哄着你,应当能好受些。”
顾慈本有些感动,听到最后又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要他这木头脑袋来哄,只怕自己要哭得更厉害。
心里如是想,手还是很老实地拥紧他,轻轻“嗯”了声。
“还有一事......”戚北落抚着她如瀑长发,歉然道,“明日,我要离京去治洪,可能要有些时日才能回,你......”
他不说话了,身体微微僵硬。
顾慈搁着绫罗,依旧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紧张,失笑,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抚。
汛情如雪片般飞入帝京的时候,她就早有所料,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方才凤箫来寻她时,她便猜到会是这么回事。
若从自己的本心出发,她当然不愿他走,可他毕竟与常人不同,先是太子,然后才是她的未婚夫婿。自己也要先做好这太子妃,才能是他的妻。
“嗯,你去吧,我在京中等你。路上小心些,你要是敢出事,我就敢改嫁,绝不给你守活寡!”
边说,边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瞪他。
戚北落原已做好她大发雷霆,或是泣不成声的准备,袖子里早藏好几条姑娘爱用的手帕,方才都预备拿出来了。
不料竟是这么个结果。
看着怀中小东西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寒潭般空寂的心,似有春风拂过,幽幽荡起涟漪,顷刻间春暖花开。
人海茫茫,能觅得一知己已是比登天还难,他何其有幸,竟还能将她娶做自己的妻。
心头云翳尽扫,他亦挑高眉头,捏着她下巴,半威胁半亲昵道:“怎的?现在想反悔?晚了!”凑到她耳边,大肆宣扬道,“你已经是我的了,这辈子都休想再离开!”
顾慈原只想给他吃颗定心丸,没意料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登时满面羞红,垂着眼睫,跺脚,“怎、怎么就是你的了!你你你不要脸!”
戚北落望着她娇羞到跳脚的模样,满心甜腻,从背后摸出个画轴,递去,“之前答应你送给你的画,拖到现在才画好,对不住。”
顾慈微讶,上回在蒹葭洲,她不过是随口说说,逗他玩的,没想到真被他记在心上,都忙成这样了,竟还没忘......
鼻头一酸,她忙眨巴两下眼,低头抢了画轴,慢慢展开看。
雪白的宣纸上缓缓露出一张娇面,眼眸含露,樱唇微微挑着,两颗梨涡若隐若现,栩栩如生,竟是她的脸。
而那眸光中,隐约还藏着个人......仔细瞧,顾慈心头一蹦,脸上更热。
真真不要脸,竟把他自己藏在了她眼中!
“我……你……”
她又羞又恼,语无伦次,抬眸却见戚北落昂着下巴,笑容得意,她更气了,一把将画塞回他手里,“我不要了!”转身就要走。
戚北落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明知故问:“为何不要?”
手绕到她身前,还要展开画。
顾慈脸皮薄,忙摁住他的手,“好好好,我要我要,你不许再打开了。”
戚北落挑眉,勾了下她红得几欲滴血的小耳朵,柔声道:“这画是我送你的聘礼,你既收下,就不可再毁婚。”
顾慈侧眸瞋瞪,“不是都有圣旨了么?作何还拿这个?”
戚北落郑重摇头,“不,那不一样。圣旨是父皇给的,这是我给的。”迟疑了下,“你……是当真要嫁我,不是别人逼你的?”
语气忐忑小心。
顾慈轻笑出声,这个呆子,明明方才还那么霸道,这会子又在怕什么?故意逗他,“你这样囚着我,分明是在逼婚,一点诚意也没有,让我怎么答?”
戚北落笑了笑,松开她的腰,绕到她面前,平举着画轴,撩开下摆咚声跪下。
“慈儿可愿,嫁我为妻?”
顾慈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拉他起来,“你这是干嘛,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可他身体仿佛千斤坠,哪怕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根本拉不动半分。
“你可愿,真心嫁我?”他抓住她的手,双目炯炯如火,只堪堪映出她身影。
顾慈像被这火烧到,呆呆怔住,眼里慢慢蓄出泪花,知道自己该张口说话,开口却哑然,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戚北落舒然一笑,起身将她搂入怀中,“想哭便哭吧,没人瞧见。”
“去你的。”顾慈哽咽着锤他胸口,“你都说不让我哭,偏偏还要弄哭我,你怎么、怎么……”
好呀。
吸了吸鼻子,她红着眼气道:“你还准备了什么,一并拿出来吧。”
戚北落失笑,“慈宝儿还想要什么?凤冠?日后我也这般给你戴上,如何?”
顾慈嗔他,“你少来,我要有凤冠,你都是……还敢跪,满朝文武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
灵机一动,她抬手指了指天,高高翘起下巴,狡黠道:“我要月亮,你现在就给我摘下来,不然我就不嫁了。”
戚北落果然愣了一瞬,双手交于胸前,挑起高低眉,看着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顾慈越发得意,两眼弯弯,眸子似浸了水的琉璃,明艳得不可方物。
戚北落偏头莞尔,“你不是都已经有了么?怎还向我要?”
“我......哪有?”
他抬手轻轻摩|挲她娇俏粉嫩的眼尾,乌沉眼眸流光溢彩,喃喃道:“这儿有。”
说完,便俯身,在她眼尾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摘月亮真实内心:
慈宝儿:“我要天上的月亮,不给我,我就不嫁!”
大萝北子:“啧,这败家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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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憨憨,竟然又忘了定时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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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一吻,蜻蜓点水般轻轻滑过眼尾,一触即分,异样的微痒。
顾慈身子酥软了半边,怔怔望住他。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摇碎一片月华,落在她乌黑的眸子里,像两轮弯月牙浸在水中。
真美。
比月色还美。
戚北落眸光微荡,不由自主抬手,粗粝的指腹缓而柔地摩挲自己方才吻过的肌肤,白腻一点点灼上轻俏的薄粉,略略勾着尖儿,如桃夭缓缓在眼前舒展花瓣。
似有若无地轻笑一声,他捧起她的脸,慢慢抬向自己,再次俯身靠近。
这里人多嘴杂,顾慈知道自己该躲的,可不知为何,她竟下意识闭上眼睛,心头肆意撞跳,惊慌中隐隐还有些期待。
温热落在她眼皮上,停了许久,又越过鼻梁,落在她另一只眼上,有意无意地擦着她俏挺的鼻梁,仿佛是在用自己的唇勾勒她面容,啄了下她鼻尖,迟疑良久,慢慢下移。
四下幽阒,夜虫不甘寂寞地叽叽鸣唱,叫出一片令人心燥的灼|热。
“慈儿......”
戚北落唤了一声,喑哑低沉的声线缠绕耳畔,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明晰,又轻飘得如同一团云絮,荡漾在心头,没个抓挠处。
顾慈还未来得及应声,后脑勺便被一只大手托起,缓缓向上带。
她长睫细细颤着,在眼睑投落浅淡弧影,映出晕红色痕迹。眼皮掀开一道细缝,眸光潋滟如醉,望进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底,逐渐沦陷。
眼睛再次闭上前,余光忽然瞥见个人影,她身子猛地一僵。
戚北落觉察到,转头顺着她视线望去。
王德善站在廊下,哭丧着脸,不住拱手朝他们作揖,“殿、殿殿殿下,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二位来,好开席。”
他捏了把额角沁出的冷汗,末了又补充一句,底气略显不足,“是寿阳公主唤奴才来的,不关奴才的事,殿下您可千万别......”
戚北落脸色一沉,他立马住口,做了锯嘴葫芦,耷拉着眉梢望向顾慈,都快哭了。
顾慈原还有几分尴尬,经这一闹,心气儿竟莫名通了,从戚北落怀里出来,脸庞还红红,不敢同他对视,便低头假装整理衣裳。
“那个......你先过去同公主说一声,我们马上就到。”
王德善如闻天籁,连声应是,赶忙抱着拂尘,溜得比兔子还快。
顾慈亦不敢再多逗留,加快步子跟上,才走两步,发现戚北落还站在原地不动弹,面容沉在树荫底下,阴沉得可怕。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好事被打搅,也难怪他会生气。
顾慈忍笑,跑回去拽他袖子,“走啦,别让他们等急了。”
戚北落冷哼,抄手而立,头扬得老高,眼珠子时不时滴溜溜转下来,凝视她片刻,又闷哼一声转回去。
别别扭扭,委屈巴巴,就差把“哄我”两个大字写脑门上。
这个呆子!
顾慈简直要被他气笑,左右张望,红着脸,踮起脚尖飞快在他脸上啄了一小下,又飞快地缩回去。
双脚还没站稳,后颈突然被托住,紧接着左脸颊便是一热,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捂左脸,右脸又是一热,两颊都捂住,额头又被他香了一口。
防不胜防。
顾慈捂着眼睛,褪至脖颈的绯云再次漫上脸颊,气愤道:“你、你你......”
戚北落仿佛没听见,气定神闲地抹了把唇角,顾慈乱拳挥来,他轻轻松松接住,捏了捏,笑道:“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这可是你说的。”
说着,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娇嫩的柔荑被紧紧攥在炽热的掌心,挣扎了几下,渐渐也柔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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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宽阔的十二扇排窗全开,窗下置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内插时令花卉,清风徐来,幽香不断,古朴又不失灵动。
屋子正中,红木圆桌上早已摆满珍馐,每样俱是丰乐楼的招牌菜,还有几样是戚北落命宫里的御厨,依照顾慈的口味特特做的。
对面戏台子已开弦起鼓,咿咿呀呀唱着。
顾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手指和着鼓乐轻轻叩打。寿阳公主和裴氏各坐其左右,陪她说话。
顾蘅正和奚鹤卿拌嘴,吵得面红耳赤。顾飞卿想解围,见璎玑追着小慈和萝北到处跑,恐她伤着,只好追去。
顾慈本想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却不料她才跨过门槛,璎玑便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舅母舅母,你是不是真要做我舅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