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谈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扭头打量他们,掩嘴窃笑。
顾慈讪讪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进胸膛里。
璎玑不懂她窘迫,以为她要否认,挠挠头,开口还欲追问。不想嘴还没张开,人就被戚北落拎去寿阳公主身边。
她不服气,鼓着脸骂:“舅舅坏!定是你欺负舅母,舅母才不肯嫁你的!”说着就舞着小拳头,要为舅母报仇。
戚北落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往她嘴里塞了颗脆糖,甜味在齿间散开,小家伙便翘起嘴角,再没心思说话。
顾慈小小吐出口气,感激地看他。
戚北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眼底却微不可见地曼浮起一点温柔的笑。
寿阳公主转着茶盅,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着实惊喜,心中直念佛。
想不到自己这榆木脑袋弟弟,平时怎么敲打都不开窍,眼下这一开窍,竟比谁都会体贴人。
抬抬手,招顾慈过来,“我今日来,一则是代父皇和母后,来给老太太贺寿;这二则,便是帮母后,给你送样东西。”
琥珀手捧锦盒上前,揭开盒盖,寿阳公主从中取出一枚玉镯,亲自给她戴上。
这镯子成色极好,清透如水,几乎瞧不见絮,灯光下漾起一汪嫩绿,衬得她白皙的腕子也是通透的。
众人无不赞叹。
戚北落只淡淡瞧两眼,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自顾自喝着,一双耳朵却红得发亮。
寿阳公主斜他一眼,努力憋笑,拉着顾慈的手轻拍两下,“这镯子,原是母后成婚那年,先太后娘娘赠她的。如今啊,归你了!”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言下之意明朗,皇后娘娘是真心实意承认她这儿媳妇了。
顾老太太和裴氏原还有些担心皇后娘娘性子太强,即便眼下暂且答应了这门亲,等将来成婚后还是会为难顾慈。而今有这话,心也彻底按回肚子里。
顾慈从震惊中醒过神,喜不自胜,行礼谢恩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望向戚北落,双眼晶亮璀璨。
戚北落亦在看她,黑眸中云翳尽散,亮如繁星。视线在半空中绵绵交缠,透着种只有他们才知晓的暧昧。
没有言语交谈,但就是能品尝到彼此心头的喜悦。
奚鹤卿在旁看了个尽够,捺着嘴角,不屑地“嘁”了声,心头有些发酸。
余光偷偷瞧向顾蘅,她觉察后,嫌弃地瞪了眼,这酸意便更浓了。
寿宴直至夜中方散席,顾老太太高兴,喝了两盅果酒。
顾慈的酒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也陪了两杯,然后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被人先送回家歇息,直至次日晌午才醒。
记忆断片,她只依稀记得,在回家的马车上,她闹腾得厉害,呜呜咽咽直喊热。
有人不嫌她吵,耐着性子喂她醒酒汤,摇着扇子,帮她扇了一路风,为哄她睡觉,似乎还红着脸哼了一段小曲儿。没一个音在调上,害她做了一晚上噩梦。
等她想起今日戚北落要离京去治洪时,戚北落早已没了人影。
又过两日,夏日余热散去,枫叶飘红,帝京城慢慢起了秋意。
裴氏为顾慈的婚事忙里忙外,得空坐下来,又开始为顾蘅发愁。这丫头脾气太闹,帝京城中几乎没有哪家郎君能治住她。
但,既是孪生姐妹,没得妹妹都出嫁了,姐姐还没个着落的理。
她正苦恼着,丫鬟送来一封家书,从姑苏裴家寄来的,保平安的同时,也邀她回娘家小住。
裴氏看完,忽想起自己在老家还有个外甥,如今也已弱冠,尚未定亲,生得兰芝玉树,才华横溢。
她一拍大腿,立时有了主意,忙拿着家书去询问顾老太太的意见。
那裴家外甥性子老实醇厚,从前来帝京,在顾家小住过几日。顾老太太对他印象甚好,直觉刚好和顾蘅互补,当即便点头,准许顾蘅代为回裴家探亲,为不显刻意,还让顾慈和顾飞卿也一道过去。
顾慈活了两辈子,还从未离开过帝京城,且这段时日戚北落都不在,她一人在家闷着也无趣,听说能去姑苏,自是满口答应。
顾飞卿虽同师父白衣山人云游四方,却也未曾到过姑苏,心中亦是向往。
顾蘅得知这回探亲背后的深意,郁闷了好三日。
顾慈急得团团转,却不想第四日,她竟自己突然好了,能说能笑,能吃能睡,同从前无异。
顾慈奇怪了许久,也琢磨不出里头的古怪,只能在旁边小心陪着。
出发那日,天色不大好。
灰蒙蒙的云絮压在帝京上空,闷得人喘不上气。
午后,这雨水总算是落下来了。隆隆雷声自天际滚来,恍若千军万马踩在脑袋顶上蹦跶。
姐弟三人窝在马车里玩叶子牌。
小慈和萝北不喜欢雨天,蜷缩着身子,窝在座椅下头睡觉。
戚北落离京前,将小慈送来托顾慈照料,顾慈不忍将两个小家伙独自留在家中,便一道带着上路。
三人玩得正起劲,马车猝不及防停下,车身猛烈摇晃,他们摔在一块,两只猫亦从梦中惊醒。
顾蘅揉了揉腰肢,气呼呼地掀开车帘,问究竟是何事。
车夫战战兢兢回道:“姑娘,是潞王殿下回京,将去路都给拦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良作者:要去姑苏啦,姑苏有那个谁啊~
戚北落脸黑如锅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无良作者:“略略略。”
奚鹤卿的脸比他更黑,“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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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听见璐王的名头,顾慈心头一蹦。
上回戚北落审讯谢子鸣时,她虽累得半睡半醒,但也听见了一两句。一直在背后帮助谢子鸣,给戚北落裹乱的人,就是璐王戚临川。
自沈贵妃倒台后,璐王在帝京里头的势力也被戚北落拔除得差不多。眼下他身子都还没养好,就着急忙慌赶回来,大约就是想趁戚北落不在,好东山再起。
顾慈倒不担心戚临川会对戚北落构成多大威胁,毕竟前世,他也是这般明目张胆地觊觎东宫之位,可最后......至少自己含恨而亡的时候,他的坟头草早已高到可埋膝。
出发的第一日,顾慈不想为一些琐事平白招惹事端,便令车夫让出道,等璐王一行人先离开。
马儿正要调头,面前突然跑来两人,腰配刀剑,一左一右拦在马前,凶神恶煞道:“车上是何人?不知今日璐王殿下要回京,竟还敢挡道?下来!”
边说边眯起眼,透过车窗往里瞅,眼神猥琐。
方才马车急停,车帘被震开一小道缝。他们刚好瞥见车内两位绝色佳人的倩影,魂立马就被勾走,这才胡诹了个由头,跑来寻衅。
车夫已被他们手里的刀吓得说不出话,而身后那辆坐着丫鬟和随从的小车,也被他们打发人扣住。
姐弟三人坐在车内,没人出声。
这番探亲,他们不想太过张扬,是以没带多少人,坐的也是寻常马车,上头并没有定国公府的徽记。估摸着目下这帮人,就是将他们当作寻常人家,方才敢这般耀武扬威。
两人一直在车外叫喊,周围人越聚越多,对他们指指点点,但碍于璐王的身份,没人敢上去帮忙。
“我去赶走他们。”
顾飞卿听不下去,取了悬挂在车壁上的配剑,欲下去赶人。如今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儿,也是车内唯一的男儿,两位姐姐是姑娘,不好出面,他得担起男子汉的责任。
顾慈忙拉住他,顾蘅又要抢剑下车,顾慈又忙去拦她。车内三人争执不下,车外两人也失去耐性,将车夫从辕座上拽下,伸手就要掀车帘。
手才伸到一半,手腕就霍然被人攫住,用力一拧,骨头断裂的声音顷刻间贯通整条长街。那人当即便疼得倒在地上,捂着手打滚。
另一人皱眉,仰面大呵:“哪个不长眼的,竟敢......”
他仰面瞧清楚来人,舌头登时打结。
“竟敢......”奚鹤卿笑嘻嘻地侧耳凑去,攒眉催道,“竟敢如何?你倒是说啊?”
那人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虽不识顾家马车,但奚鹤卿却是认识的。
能让太子眼前的大红人亲自出手,马车上的两位姑娘该不会是......那当真是连璐王殿下都不敢随随便便得罪的人,他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不、不不不如何......奚大人饶......”
话音未落,腹部便迎来一阵劲风,他疼得蜷成虾米,趔趄后退。
璎玑捡起块小石头子,往他身上丢,他不慎踩到打滑,摔倒在自己伙伴身上,两人俱都哎呦不断。
“你不如何,我如何。”奚鹤卿转了转手腕,收起嬉笑,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锦衣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拖走。
围观人群见大戏已结,都各自散去。
奚鹤卿回头,顾蘅刚好从车窗探出脑袋。
四目不期然相对,她眼睫一霎,慌忙撇开头,忽又回过味来,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作何要躲着他?遂倔强地重新抬眸瞪他,细白下巴高高翘起,眼睛睁得比方才还要大。
“你有何贵干?没有,就别挡我们的路。”
奚鹤卿眉梢抽搐了下,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没良心的女人么?嗤笑道:“没什么贵干,璎玑她也想去姑苏,公主已经同意了,让我路上护她周全。正好你们也要去,我就勉为其难......”
“咦?不是二叔你非要去姑苏,让我去求母亲的么?”璎玑抱着两个包袱,茫然歪下脑袋。
顾蘅阴阳怪气地长长“哦”了声,斜眼睨着他,似笑非笑。
奚鹤卿面颊一点点涨成猪肝色,渐渐支撑不住表情,忙吼道:“哦什么哦!怎的?就许你上姑苏议亲,就不许我去游山玩水?嘁,我今儿还就偏要去了,看看到底是谁在行善积德,竟然敢娶你?”
说最后五个字时,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璎玑被不知名的酸味熏到,皱了皱鼻,便被他拎起来丢到车里。他又抢了车夫手里的缰绳,坐到他边上,二话不说就挥鞭驱马。
一声长鸣后,马车再次出发,绝尘而去。
顾蘅一头雾水地坐回车内,秀眉都快拧成麻花,指了指车门,问顾慈:“他是不是有病?”
顾慈觑眼车门,掩嘴憋笑,双肩一颤一颤,“嗯嗯”点头。
的确是有病。
相思病。
而同时,城门口,另一辆马车内,竹帘轻轻挑高,车内男子望了眼马车过后扬起的飞沙,若有所思。
“太子妃就在那车里头?”
车外随从应是,“只不过不是方才探出头的那位姑娘。”
男子牵起唇角,慵懒地长“哼”一声。
清风涌入,撩动他裘衣上的白狐毛,吹散内里香炉中的一缕暖烟,药香甚浓。
随从皱眉,当下便将头埋得更低。
不过才入秋,竟已不得不开始避寒......
*
一行人由陆路转水路,半月后抵达姑苏城。
暑气已消,城内枫叶灼火,一色湖光万顷秋。
码头边上早已有裴家人翘首恭候,众人下了船,便直接登上车舆,去往裴府。
说起这姑苏裴家,其祖辈各个都是朝中重臣。顾慈的外祖父辞世后,更是入封名臣阁,先帝爷念其功勋卓然,命两位皇子扶棺送葬,其中一位就是当今圣上,可谓风头无两。
只是到了顾慈母亲这辈,家中就再没个出息的,后又因种种难事,裴氏门庭越发落寞。
顾老太太想出手相助,可裴老太太却是个硬骨气,说什么也不肯拾人牙慧,这才举家迁回祖地姑苏,只盼着这方水土能将孙辈们养好,日后好再续裴氏辉煌。
而眼下,所有希望,便寄托在了裴家这位长房嫡子裴行知身上。
——也便是顾家姐弟三人的大表哥,此番欲和顾蘅结两姓之好的人。
顾慈听顾蘅和奚鹤卿吵了一路,耳朵都有些嗡嗡。
原以为到了裴家,他们俩应当能安生些,不想这都上了饭桌,还是喋喋闹个不休,连阳澄湖的大闸蟹都没能堵住他们的嘴。
“这螃蟹都是哥哥亲手从湖里捞来的,新鲜得很,你们都尝尝。眼下才入秋,螃蟹都肥着呢!”
说话的人是裴灵徽,裴家长房嫡女,顾家姐弟的表姐。她天生一张笑唇,即便不笑时,嘴角也是翘着的,瞧着就亲切。
而她口中的哥哥便是裴行知,下人去唤他用饭时,他只推说是身子不爽利,就没过来。
裴老太太听见这话时,脸色明显沉了一沉。只怕令他这不爽利的应当不是身子,而是这所谓的探亲。
“来,慈儿,你快吃。”裴老太太见顾慈没怎么动筷,笑眯着眼,将自己剔好的螃蟹肉推到她面前,“你上回生病没来成,怪遗憾的。姑苏好玩好吃的多了去了,趁这趟全给补上。明日就让行知领着你们四处转转。”
老人家都喜欢性子温婉娴静的姑娘,原先想着与顾家再结亲时,看中的就是顾慈。怎奈去信时晚了一步,人叫皇家定去了,这才开始考虑顾蘅。
但......
“哟,想不到裴家大公子还有抓螃蟹的本事,那在下倒是要好好尝上一尝。”
奚鹤卿皮笑肉不笑地抢了顾蘅手里的螃蟹爪,也不去壳,张口就咬,那模样瞧着压根不想在吃螃蟹,更像是在吃人。
“我倒要看看,他抓的螃蟹有多好吃。”他边啃边囔囔,眼神不屑,又透着些些委屈。
顾蘅看了看自己空下的手,再瞧瞧他,翻了个白眼,又取来个新蟹,正预备剥,眼前骤然一黑,醒神时,螃蟹又被奚鹤卿一口叼走。
——他腾不出手,就只能用嘴。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只要是入了顾蘅手里的,就全被奚鹤卿不择手段地祸害了,她连味儿都没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