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方才那段不愉快的事,戚北落今日原是打算带顾慈去游寒山寺。
小姑娘从前在宫里念书时,就爱背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那时他便暗下决心,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带她去夜游一番。
眼下机会是来了,可气氛却没了......
等到了渡口,戚北落才将人放下。
天已近黄昏,苍穹渲染一片金黄,数点寒鸦绕枝盘旋回翔,平添几许凄惶。
奚鹤卿依旧挡在裴行知和顾蘅之间,神色警惕,似一柄拉满弦的弓,随时能暴起。裴行知淡淡扫他一眼,他便捏紧一分拳。
顾蘅似有心事,独自坐在岸边一颗大石头上,捧着脸发呆,时不时瞥奚鹤卿两眼。奚鹤卿有所觉察,视线转过来时,她又忙忙调开目光,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昨日,她因为闹肚子,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连药也喂不进去。慈儿和表姐都没主意,还是奚鹤卿一口一口,软磨硬泡,亲手给自己喂下。其间她受不住苦味,吐了几口在他衣裳上,他竟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她怕热,生病后就更怕。夜里躺在床上,浑身“呼呼”冒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后来,像是有人把窗户打开了,夜风阵阵送爽,拂去周身燥热,她这才迷迷糊糊安然睡去。
可醒来后,朦胧视线中闯入的第一个身影,竟是床边一个满面倦容的少年,手里握着蒲扇,表情冷漠不屑,眼角眉梢却染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竟是一夜未睡。
那时候,顾蘅明显听见,自己的心弦颤动了下。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她琢磨了一整天都没琢磨明白,以至于现在,她瞧见奚鹤卿,就浑身上下哪儿都别扭。
原以为方才打完一架,报了恩,那股子奇怪感觉大概就能散去。
却不料事与愿违,她的心,竟比刚才还要纷乱,麻绳似的,理也理不清。
王德善早已备好三艘乌篷船,哈腰上前,请戚北落示下。
裴灵徽灵机一动,忙把顾蘅先拉上其中有一艘乌篷船,又去拽裴行知。顾慈见势不妙,忙要上去拦。
哪知不等她动手,裴行知就先拉着裴灵徽去了另一艘乌篷船,不等坐定,就令船家点竿出发。
“哥哥,你这是作甚!”裴灵徽急得跳脚,见他充耳不闻,咬咬牙,回身指挥船家停下。
“这......”船家犯了难,觑向裴行知求助。
裴行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扬手让他继续,便懒洋洋地倚回软垫,坐在窗边,阖眸静享暮风。
顾慈愕然看着,他似有所察,狐狸眼轻慢地瞟过来,微微扬起梢儿,似笑非笑。月光倾泻其清隽侧颜,那颗泪痣无端漾起几分妖冶。
顾慈一愣,越发琢磨不透这人。
明明上回寻他谈判时,他还坚决不肯退婚,怎的今日竟主动让出如此绝妙的机会?到底怎么想的?
待她回神,转身,却见戚北落在和奚鹤卿说话。
月色朦胧,奚鹤卿面容沉在暗处,让人辨不清神色,双臂抱胸,食指“嗒嗒”点着胳膊,似是不耐。直到戚北落说完话,他都不曾开口,良久,咬了下唇,点头,朝顾蘅坐着的那艘乌篷船走去。
“啊!你你你来这干嘛!”顾蘅惊叫不断,推他下去,却根本推不动。
奚鹤卿斜她一眼,只做耳旁风,大剌剌坐到她身边,“干嘛?游湖,不许啊?”
顾蘅蹭的惊跳起,气急败坏,“好,你不走,我走!”说着就要起身要下船。
可奚鹤卿长腿随意一伸,就挡住了她的去路,等她挣扎出去,船早已离岸数丈远。
顾慈站在岸边,目送船只在水面缩成豆子大小,小小吐出口气,笑吟吟走向戚北落,“你方才同奚鹤卿说了什么?”
戚北落冷睇她,“你为何不去问你的大表兄?”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最后那艘乌篷船。
顾慈愣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
方才抱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又吃味了?莫不是自己方才去拦裴行知,又叫他误会了?旁人是吃奶长大的,他该不会是皇后娘娘拿醋喂大的吧?
她无奈地捏了下眉心,回头。
戚北落还站在船头,阴沉着脸望过来,眸子滴溜溜乱转,干张嘴不说话。分明是想请她上船,却放不下颜面,才这般灼灼凝望于她。
顾慈忍笑,故意拉下脸,学他刚才的模样,冷哼一声,转身沿来时的路离去。
月影渐高,刺桐林静谧无声。
浓叶在头顶织成茂密的网,偶有几点月光,钻过树叶缝隙,在地上圈出大小不一的光斑。
风动,光亦动,和着夜风簌簌起舞。不远处涛声阵阵,次第荡来。
顾慈蹬着藕和色绣鞋,踩着光点漫步,心里默数浪涛散去的次数。裙摆袅袅拖曳过坡地,草叶细细簌响。
大约数到十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快近身时,声音又慢下来。却没停,影子似的,默默跟在她后头。
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慈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
他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但也就只是跟着,连两人间相隔的距离,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呆子!究竟在别扭些什么?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
顾慈叹口气,猝然止步,转身。
戚北落显然没意料到这点,身板一颤,险些同她撞到一块。忙退后几步,眼珠左右乱瞟,就是不看她。
“夜深人静,我是当心你一个人在这乱走,会出事,我没法同你父母交代,所以才追上来的,你、你可别多想......”
“恩。”顾慈郑重点头,可眼底分明还藏着狡黠的笑。
得意洋洋,抓心挠肝。
戚北落胸膛起伏如浪,手负在身后,紧攥成拳。
她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自己为了她,才千里迢迢从帝京赶来姑苏,不舍昼夜;昨夜为了见她,还撇下天家尊严去翻墙,被她表兄冷嘲热讽;今日生气动怒,寻船游湖,也是为她。可自己生气时,她竟都不肯过来安慰一下!自己都巴巴跑来了,得来的竟只是嘲笑!
她心里,当真有自己一寸余地?
戚北落眼中云海翻涌,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委屈,心口滚起股灼|热的岩浆,再忍不住,张口便骂。
可也就在这时,顾慈突然踮起脚尖,展臂勾住他脖子,在他唇瓣轻轻啄了下,离开寸许。距离极近,唇瓣稍稍翕动,便会贴在一起。
彼此呼吸交错拂过对方脸上,撩起暧昧热潮,微痒。
“还生气吗?”
小姑娘声音婉转如莺,杏眼明亮若星,酿着春日的明媚,俏皮地眨两下,他便瞬间丢了魂儿。
轻盈如羽毛般地触感尚还停留在唇峰,戚北落下意识就要摇头,最后关头还是攥紧拳头,强行抓回理智,僵硬地别开头,冷着眉眼睨她。
“哼,又是美人计?”
顾慈望着他红透的耳朵,忍住笑,眼尾上挑出一抹潋滟桃夭色。
“呆子。”
她嗔瞪他一眼,强做镇定,圈紧他脖子,阖眸一点一点靠近。细细颤抖的睫毛,却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无余。
柔嫩的唇瓣贴上他锋薄却温暖的唇尖,轻轻一抿,像孩童在吃糖。
尝够了,也没分开。
喧嚣声从耳畔远去,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他们两人,和一轮秋月。
戚北落心跳停了那么一瞬,逐渐沦陷在那片温柔中,有些惊慌,又有些兴奋。
是了,一定又是美人计,同上回哄自己去请旨赐婚一样,从不解释原因,只由着自己的性子随心所欲地使唤他的心情。
可偏偏......自己又中计了!
春心早已荡漾,他还在故作矜持,咳嗽一声,嗓音仍旧喑哑。
“慈儿,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顾慈齿间漏出几声笑,清脆悦耳,不仅不害怕,还嚣张地咬住他的唇瓣,轻轻碾了碾,极尽挑衅之能事。
月色如水,涓涓流淌,她眉心的芙蓉花嫣然盛开,丝缕暗香递来,仿佛火星子落在干柴上,戚北落黑眸顿沉,臂弯滚热紧绷,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慈儿,待会儿.....你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托起她后脑勺,将她揉入怀中,主动加深这一吻,如同过去无数次在沙场上攻城略地那样,霸道又强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吵架的浓缩小剧场:
大萝北子:“今天你不跟我道歉,我就不理你,永远不理你,哼!”
慈宝儿什么也没说,垫脚,嘟嘴,凑到他,面前。
大萝北子眉梢抽了抽,挣扎半天,大吼:“我明天再不理你!哼!”然后就很没骨气地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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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是只废衮,拖到现在才码完QWQ
明天开始,想把更新时间挑到下午15:00,这样可以多写一点。多点修文的时间,也能让我的婴幼儿文笔提升到小学生文笔,给你们添麻烦了,望见谅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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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顾慈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大胆,竟主动撩拨上了他?
起初,她不过就是想逗逗他,看他羞红两只耳朵,快控制不住自己,表面却还要强撑着不能动凡心。
不料,逗着逗着,她竟咂摸出了滋味,渐渐地,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在玩闹,还是认真了。
温热柔软的唇瓣在自己唇上辗转摩|挲,从春风化雨至狂风暴雨。那么粗鲁的动作,却有着那么温柔的触感,当真不可思议。
星河在视线中模糊,她渐有些目眩,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软作一汪春水。
扶在腰间的手,便顺势蜿蜒过来,滚热的掌心贴住她的腰,将她绵软的身子完全纳入他怀中,无所遁逃。
他的呼吸就拂在她耳边,心就跳在她心尖,急促而炽热。亦如不远处,那连绵不绝的浪涛声,时而细如丝线,时而强如雷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慈渐渐有些喘不上来气,禁锢她的怀抱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月色皎洁,树影婆娑摇曳,掸下一地碎芒,淅淅沥沥泼洒在他们身上,如斯静谧。
顾慈伏在他胸膛,小口小口喘息,异样的血潮在腔子里横冲直撞。
五指下意识扣起,抓紧他衣襟,怯生生的,仿佛水中浮萍,而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秋夜的风,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
眼下,她却恨不得这风能冷些、再冷些,好帮她吹走身上这股子几近昏眩的燥热。
戚北落搂着她,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边安抚边帮她顺气,垂眸。
周围星光暗淡,一张芙蓉娇面软软地抵在自己胸口。两排浓睫细细打颤,卷影朦胧,眸子中春露半遮半掩。
樱唇丰润红艳,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颜色,像是海棠凝了一夜水露,便是宫里最好的口脂,也调配不出其中万分之一的美好。
大约还涂了蜂蜜吧,不然......怎的能这般甜?
戚北落细细抿唇回味,心头漾起层层涟漪,方才那点子委屈被暂时搁浅,不知不觉泛起甜蜜,顺着血脉,浸润他全身每一处。
“慈宝儿......”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唇珠。
顾慈睫尖一颤,兔子似的惊慌后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觉地望着他,可爱又可怜。
“你、你你不可以再来了......”
戚北落一愣,旋即笑开,将人扯回怀里,低头轻轻撞了下她的额,“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不听,非要撩拨,怎的这会子还埋怨上我了?嗯?”
他声线低醇,带着平日不曾有过的沙哑,随潮热的鼻息掠过她耳畔肌肤。
顾慈顿时羞红耳根,垂下脑袋,捂脸跺脚。
那点红,便如朱砂落入水中,从最初的一小点,慢慢化开,飞满整张脸颊,浅浅淡淡。眉心那抹芙蓉花额,也随之娇艳,月色氤氲下,隐约若有香。
戚北落发了会儿怔,抬手摩|挲她似颦非颦的秀眉。
“待大婚之后,我帮你画眉,如何?”
顾慈五指撑开些,透过指缝奇怪地瞧他。
戚北落莞尔,“民间不都是这样的么?丈夫帮妻子描眉,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给你画什么样的。还有螺子黛,我让他们多预备些,你若有偏好,就同我说。还有还有......”
顾慈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男人,听他亮着眼睛,絮絮诉说婚后的生活,自己不自觉也开始憧憬。
有他的每一天,会是什么样?
怕他太得意忘形,她又哼声打趣道:“你的手这么糙,只会舞刀弄枪。画什么眉,没的把我画成关二爷,让人家笑话。”
戚北落挑眉,捏了捏噘成牵牛花的小嘴,“那我也给自己画一双,咱们一公一母,刚好凑一对。有我陪着你,看谁敢笑话!”
顾慈又好气又好笑,凶巴巴地剜他一眼。他不躲不闪,翘起下巴,乜斜凤眼,得意地朝她笑,反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讨厌死了!
忽而,远远近近的钟声从寒山寺飘来,次第传入耳畔,悠远绵长。
一百零八声钟鸣,代表人世间一百零八种烦恼。
传闻寒山寺的钟声,能除人心垢。钟声消弭时,百八烦恼也会随之烟消云散。是以每年都会有人慕名而来,赁一艘乌篷,点一盏孤灯,合眸静待佛音洗礼。
“呀,怎么已经开始了,我们现在过去还赶得及么?”顾慈原地团团转了圈。
早在来姑苏的第一日,她就开始筹划来这听钟,当下忙拽起戚北落的手催他快走。
戚北落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摇摇头,“来不及了,方才岸边有人着急用船,我便把船让了出去,这会子大约已经漂出姑苏城。”
顾慈大惊,“让出去了?你怎的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团团又转一圈,枯着眉头发愁,“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听?多扫兴啊。”
戚北落失笑,揉她脑袋,“我陪你,这样还扫兴么?”说着,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