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盯着他慢慢红透的耳朵,窃笑。
哦,这天还真是很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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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柳字令出现后,柳巡抚一家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得终日,生怕哪天一觉醒来,一家老小又被倒吊在歪脖子树上。而等在树底下的,没准就要从恶犬变成恶狼。
为了早日过上安稳日子,柳巡抚便想着在家中办一次酒宴,专程向那日受惊的泥瓦匠和顾慈一行人赔罪。
为表诚意,他特特押着柳之岚,亲上裴家道歉,送请帖。
戚北落原不打算接,可转念一想,他如今一直以客人的身份借住裴家,旁人并不知他的底细,若想查清楚姑苏这边官员间的猫腻,这酒宴正是个绝妙的机会。
他正欲将这想法说与顾慈听,不曾料顾慈早已想到这处,竟与他同时开口。
二人齐齐愣住,又齐齐相视一笑。所谓默契,大约就是这般吧。
你不言,我不语,因着心有灵犀,故而一点即通。
帖子虽是专程送给戚北落的,但上头并未限制赴宴人数,顾慈便拉了顾蘅和奚鹤卿两人同去。
——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可自那日意外擦枪走火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偶尔碰头,也都憋着股劲儿,不肯主动挑起话头,就这么擦身而过,关系竟比从前还要僵硬。
顾慈终日在两人间周旋,揉着额角,头疼不已。
想着若是换个新环境,没准能好些,便硬逼着戚北落,将他们强行绑了去。
裴老太太仍没对顾蘅死心,想将裴行知也硬塞去宴席。
不等顾慈拒绝,裴行知便先称病推拒。无论裴老太太如何软硬兼施,他自岿然不动,院门一锁,便是自己的世外桃源,神鬼莫扰。
顾慈隔老远张望,眉心折起淡淡浅痕,沉吟片刻,还是默然离开。
对于这个大表哥,她总觉有些怪异,偏生又说不上来,果然还是离远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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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开宴那日,众人如约赴会。
柳家宅院统共七进七出,较之裴家,占地要更加深广。院中有房,房中有院,檐牙高啄,花木葱茏,目之所及,俱是一派江南独院的秀雅风光。
马车停至门口,柳巡抚陪着笑,亲自出来迎接,“岑公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柳大人。”戚北落像模像样地拱手回礼,龙章凤姿,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为不让人起疑,他这几日一直以母姓自称。
顾慈娉娉亭亭立在他身边,随他一起福礼,清心玉映,林下风气。
柳巡抚眯眼上下打量,越看心里越有底,赶紧将人请进门。
他这帖子可不是随意下的。
裴家近日住进来的两位表姑娘,乃是帝京定国公府上的千金。这位岑公子虽不曾言明身份,却能和她们走得这般近,且还能得裴家老太太敬重,再观其通身气派,身份定然不凡。
为了自己的前程,使劲巴结着,一准没错!
大邺推崇魏晋之流,世风开放,姑苏又远离帝京,规矩不甚森严。宴上男女同院,分左右而坐。
顾慈一行人被柳府奉为上宾,居首席。四人模样气质都不凡,便是混入人群也能一眼认出。
尤是顾家这对孪生姊妹,一进门,就叫满座男女皆看直眼。
女人们至多凑在一处,指指点点。
男人们则都腆着脸,或勾起脖子大胆直视,或借酒杯遮挡,眯眼偷觑。
戚北落很不喜他们的目光,浓眉深蹙,侧脸线条随之绷紧,呈现出一股山雨欲来的狠戾气势,同奚鹤卿一左一右走在姐妹俩身边。
谁敢偷眼乱看,他们便黑着脸瞪回去,唬得那人浑身激灵,两股战战,随时都能跪地求饶。
顾蘅还未从那晚的惊骇中缓过劲来,奚鹤卿突然靠近,她忙鱼似的跳开,不慎撞上正跪坐在席边斟酒的丫鬟,人直直往后栽去。
“当心!”奚鹤卿本能地伸手拉她。
顾蘅借力稳稳站好,安然吐出口气。惊慌的心才安稳些,腕间炽热的温度又勾起那夜回忆。
望着两人牵在一块的手,她脸上暴红,跟抓到火炭似的蹭地缩手,退开老远。
奚鹤卿拧眉,心里翻涌起沸汤般的怒意。自己帮了她,她不道谢也罢,竟还躲着自己?
“没良心......”他咽不下这口气,愤愤甩袖,一步步朝她逼近。
顾蘅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垂着脑袋,强撑气势命令道:“你就在那站着,不许过来!”
换做从前,奚鹤卿定会乖乖止步,可这回,他却恍若未闻,阴沉着脸继续朝她走,步子越迈越大。
顾蘅退至屏风旁,脑袋空白一片,腔子里奔涌着异样热潮,辨不清是喜是怕。
这感觉前所未有,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姐姐,你去哪?”
顾慈要追,戚北落却拦住她,默然看向奚鹤卿。
“谁爱追谁追,我不欠她的。”奚鹤卿抱臂冷嗤。碰了那么多回钉子,他也心累。
“你可莫要后悔。”
奚鹤卿哂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眼梢余光不受控地瞟向大门方向,他沉吟片刻,气恼地挠挠头,骂了句“真麻烦”,还是乖乖追了出去。
顾慈放心不下,拽着戚北落的袖子,“要不我们也跟上去瞧瞧?就看一眼?”
眼前一花,额头就被敲了记。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一个外人,就算把嘴皮子都磨破,他们自己若琢磨不透,又能顶什么用?”戚北落敲完她,又心疼地拉她入座,轻轻帮她揉,“放心,奚二他心里有数,能处理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顾慈还是没能完全放心,皱着眉头往外瞧,就听见戚北落幽幽道:“你终日围着他二人打转,我来姑苏这么久,你陪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上来吧?”
话里的酸味,隔着五六条街都能闻见。
顾慈禁不住笑。
这家伙,头先裴行知和柳眠风的醋还没吃够,现在竟又吃起她姐姐的醋,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她剜他一眼,瘪嘴打趣:“好好好,臣妾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殿下。”说着便剥了只虾,塞到他口中,水润的小鹿眼滴溜溜转,指尖亦娇亦嗔地点了下他唇峰,“这样总行了吧。”
戚北落由不得春心荡漾,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拉不平。
第二只虾递来时,他飞快咬住,企图啃一口那白嫩兰尖儿。
不料顾慈早已吸取教训,虾往他嘴里随意一丢,就立马收手,反正他肯定能接住。
戚北落咬了个空,捺着嘴角,失望地哼哼,手肘支桌,懒洋洋往后靠。
他眉宇蔚然而深秀,板起脸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感,现在舒展开,倒显出几分大家子弟矜贵风流的况味。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席间有山水秀屏做隔挡,几个未出阁的闺秀躲在后头,拿巴掌大的小扇挡住半张脸,偷偷往里瞧。指点声簌簌不绝,偶尔还蹦出几声娇笑惊呼。
戚北落却置若罔闻,只盯着顾慈看。
院子里桂花正开得熏灼,米粒大小的花儿攒成团,绵延成片,风一吹,整座姑苏城都花香馥郁。
不知名的雀鸟藏在枝头啁啾,他的小美人袅袅坐在花下,帮他剥虾,细心地挑去虾仁背上的黑线。
动作轻盈优雅,像是在抚弦弄琴。
嫩黄小花纷扬如雨,缀在她乌发间,自是一幅清清澄澄的画。恰有一片桂花落在唇角,香甜诱人,顾慈垂眸,檀口探出一点粉嫩舌尖,去够花瓣。
戚北落凤眼微眯,目光追着那小舌,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抢在她前头挑走花瓣,递到自己口中。
芬芳入喉,胜蜜糖甜。
而小姑娘干净纯澈的气息,比花还甜。
顾慈眼波轻|颤,紧张地四下顾盼,咬着樱唇羞愤瞪去,“你做什么呢!”
“我?”戚北落扬眉,“我怎么了?”
“你、你......”顾慈说不出口,瓷白小脸慢慢晕开薄红,宛如浅醉,说不出的婉转动人。
戚北落左胸膛微微跳动了下,指尖滚热像着了火,细细摩挲,她的柔软似乎还在,他昂起下巴挑衅,“好吃。”
像是吃出味儿来了,他又伸手去拣她眼尾的落花,顾慈忙扭头。
一躲一抢,两人便缠闹到一块。
气氛正浓,柳之岚忽然捧着缠枝莲花的玉壶,迤迤然走来,径直绕过顾慈,直接坐在两人中间。
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满头珠翠,身着秋香色襦裙,前襟刻意压得很低,系带紧紧勒出一抹波澜壮阔,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时下秋意已深,她还打扮得这般“冻人”,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
顾慈漫不经心地瞧了眼,并未多言。
若是在姑苏,柳之岚的模样,的确是个美人,可是同帝京城里的闺秀相比,到底少了些底蕴,显得平庸乏味。
“之岚前几日太过任性,惊扰了岑公子大驾,今日特来赔罪,不知岑公子可愿赏脸,同之岚小饮一杯?”
柳之岚一面享受着众人追捧的目光,一面腼腆垂眸,为戚北落斟酒,余光从顾慈胸前游移过,又暗暗咬了下唇。
戚北落转过眼,她忙欢喜地迎上去,双臂拼命往胸间夹,挤出一道雪白沟壑,“公子可还记得我?是我呀,之岚,柳之岚,就是上回在城门口,挡了您的车驾,然后......”
戚北落剑眉越皱越紧,不耐烦地打断她:“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大萝北:“你打扰我逗媳妇儿了,滚。”
无良作者探头:“诶?谁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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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废衮抱着略苗条的小胖章们回来了,小仙女们还在吗qwq
一不小心让顾蘅他们亲了半个月,今天这三章新章全员红包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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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什么东西?
四面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齐刷刷转向这头。
顾慈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满座随之窸窣哄笑。
这话也怨不得戚北落,他这人吧,对书卷公文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能过目不忘,却偏生......不大认人的脸。
尤其是姑娘的脸。
有回宫里为他设庆生宴,他将一个才在他眼前露过脸的公府小姐,认成方才给自己斟酒的宫人。
人家特特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腰款尾地到他跟前献贺礼,他毫不留情地就当众斥责她刚刚斟酒时错了规矩,将人家小姑娘训得,半个多月都没好意思出门。
可奇怪就奇怪在,自己和姐姐才是真正长得极相像,小时候连祖母和母亲都会不慎喊错,可他却一次也没认错过。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慈瘪瘪嘴,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柳之岚像是被人丢进染缸,脸上青的白的红的都有。
她是柳家独女,自小受尽宠爱,众星捧月。在这姑苏城里头,就连那些在官场挂着职位的官老爷,见了她,也得哈腰陪上两声讨好的笑,几时受过这等侮辱?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忍向戚北落发难。
——毕竟他这等容貌气度,整座姑苏城的男人都凑到一块,也不及他一根手指头。且还是从帝京过来的,那身价就更得翻上好几个番儿!
她平复胸中之气,撩了下雪颈侧秀发,笑吟吟道:“岑公子贵人多忘事,之岚可以理解。从前的事都揭过不提,眼下之岚与公子,算重新认识了......”
她伸出一只白嫩小指,娇娇柔柔地去勾戚北落搭在席案上的手。
顾慈沏了盏茶递去,自然而然地挡开她的手,将茶盅塞到戚北落手里,轻轻捏了捏,嗔道:“不是东西,你可瞧仔细了。”
边说边朝柳之岚眨了下眼,仿佛自己帮她解了个天大的围,让她放心,也不必跟她道谢客气,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柳之岚:“……”
捏拳的手微微发抖。
戚北落顺着顾慈的目光,轻描淡写地一睃,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不是东西。”
趁顾慈缩手前,他暗自抚了把滑腻柔荑。顾慈蹙眉瞋瞪,他却犹自心满意足地翘了嘴角,低头幽幽抿茶。
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给柳之岚一个。
柳之岚脸色黑如铁锅,恶狠狠盯了顾慈半晌,怒极反笑,“岑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呢吧,您身边这位姑娘,瞧着人模人样,冰清玉洁,背地里的花花事儿可不少。”
说到正兴头上,她却突然闭嘴,无声胜有声。
满座笑声戛然而止,纷纷竖起耳朵。
顾慈眉心折起一道浅痕。
戚北落执茶盏的手一顿,眼底温度一寸寸散去,隐隐卷起霜雪。
寒意袭来,王德善哆嗦了下,对插着衣袖,忙不迭退至桂花树后避难。
柳之岚却浑然不知,以为自己终于引起戚北落注意,心里当即乐开花,勾着兰花指,将一绺乌发抿到耳后,露出小半片雪颈。
在座男人纷纷直起眼睛,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柳之岚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傲然挺起胸膛。
可戚北落仍旧没给她正眼,满心满眼只堪堪容下顾慈一人。
柳之岚在他眼神里受了伤,挺起的胸膛又唰地缩回去,尖尖指甲“咯咯”抠着杯壁,瞪着顾慈,眼中射出一种野兽般凶狠的光,“你就是帝京定国公府上的顾二姑娘吧。”
顾慈礼貌性地颔首,并不想搭理。
柳之岚上下打量了眼,轻蔑地哼笑,“早前就听闻你与太子殿下定亲,旨意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求来的。多大的喜事呀,你却不知足,竟还跟那什么承恩侯府家的世子纠缠不休。”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真爱,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心底还颇为佩服。谁曾想临了,你把人世子玩腻歪了,就一脚蹬开,扭头又和太子殿下好上,现在又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说句不中听的,你这叫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在我们这,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