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蘅好奇心旺盛,忙拉着顾慈下去看热闹。
“我听奚鹤卿说了,锦衣卫上柳家拿人的时候,这柳巡抚就被倒吊在自家大门口,捆得跟粽子似的,身上还挂着那柳字令。”
“不仅是他,其他几个犯了事的官员,也都是这一出。且每人身上还都附了份信,细数这人犯下的所有恶行,竟比凤箫列举的还详尽。”
“慈儿,你说这柳眠风到底是谁啊?怎的这么神通广大?”
顾蘅喋喋不休,踮着脚往里张望。
顾慈捺了下嘴角,不自然地看向别处,“谁知道呢......”
那日她曾答应过裴行知,不会将他的身份告诉旁人,所以眼下也只有她和戚北落知道这事。
想来这串被倒吊着“粽子”,大约就是他说的新婚之礼吧。
戚北落一直为这事焦头烂额,裴行知便顺水推舟闹了这番。
既帮戚北落除去心头大患,好让他们能安心回京,也将所有矛头都引向柳眠风这身份,就算有人要寻仇,那也该寻他柳眠风。
然这世上,除了他们外,没人知道柳眠风是谁,更不会将这么个嫉恶如仇的任侠,同裴家“游手好闲”的大公子联系到一块。
还真是个妙人。
“放开!放开!你们是何人?竟敢这般待我?仔细我告诉爹爹,叫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队伍末尾,柳之岚厉声尖叫,扭动身子不肯就范,手上镣铐“咣咣”作响,死猪般的被拖拽着往前走。
早间,她尚躺在闺房中做美梦。
梦里头,太子殿下和岑公子一道上门求亲,满口情话,句句不带重样的,甜得她合不拢腿。
她正为难到底该选谁为夫时,锦衣卫就冲了进来,硬生生将她从美梦中拽了出去。
女人对情敌,大约天生就有种特殊的敏锐力。
混乱不堪的人群中,柳之岚一眼就瞧见了顾慈。
“你!一定是你,怕我夺走太子殿下和岑公子的宠爱,便使阴谋诡计暗害于我,好自己独占他二人!”
她不知哪里的力气,竟推开身边的锦衣卫,张牙舞爪朝顾慈猛冲过来。
顾蘅反应迅速,折了道边一根柳枝,“呼哧”往她脸上用力一抽。
柳之岚惊叫一声,捂着脸趔趄往后倒,锦衣卫随后赶来将人拉走。
殷红顺着指缝淌出,她却犹自不足,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冲着顾慈大喊大叫。
人群被声音吸引,都不自觉围聚而来。
马上就要离开,顾慈本不愿多生事端,眼下却不得不被搅进来,蹙眉睨她,“你说是我坑害的你,那我便要问问,是我将太子的阴私告诉你,让你当众拿出来取笑,得罪他本人?还是我将刺客借于你,诓骗你去山庄行刺的?”
柳之岚一怔,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顾慈冷笑,“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指使你做这些的,是你表姐王若吧。”
柳之岚未料她会忽提起这个,眼神闪烁着,鹌鹑似的蔫下脑袋。
顾慈看在眼里,心下也都了然。
昨日,她收拾行囊时,同裴家几个丫鬟闲话,就听说柳家之所以敢在姑苏这般横,全因与帝京城里的王家结了姻亲,仗了他们的势。
帝京城中的勋贵统共就那么几个,顾慈随便一猜,就猜到武英侯王家头上。
毕竟她甚少在帝京贵女圈中活动,唯一可能结梁子的契机,也就那日在宝萃斋同王若争镯子。
只是她不曾料到,区区一枚镯子,竟能叫她记恨至斯?
昨夜她同姐姐提起时,不慎叫戚北落听见了。只怕这会子,那位王家姑娘大约已经被皇后娘娘“请”去长华宫吃茶了吧。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吧。”顾慈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牵起顾蘅的手,往回走。
柳之岚宛如一条被抽了筋的毒蛇,瘫软在地动弹不得,怨毒的目光从眼底射出。
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两人。
走在前头的男人着一身玄色衣袍,俊美无俦,气韵尊贵。既有文人的清雅,又有武人的英气。随意行在喧嚣拥挤的街道,却依旧能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柳之岚呆怔半晌,眼睛骤亮,猛冲上去大喊:“岑公子!岑公子!”
戚北落却跟没听见似的,径直停在顾慈身边,拉着顾慈的手上下打量,眉心折起一道痕,“天这么冷,怎不多添件衣裳?成心要我担心?”
边说边解下自己的氅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顾慈拼命从里头拱出小脑袋,枯着眉头喊冤:“我添了!只是马车里头起了暖炉,穿着怪热的,所以才脱下来。不信你去问我姐姐。”
她转头要去寻顾蘅,却发现顾蘅又和奚鹤卿吵了起来。
而这次争吵的话题则是,柳眠风究竟是男是女......
欢笑声随风钻入耳房,柳之岚心头苦涩,锦衣卫抓着她蓬乱的头发往囚车上丢,她还在惊叫。
“你们松开,我要去找岑公子,他一定会帮我的。你们胆敢放肆,小心他剥了你们的皮!”
锦衣卫踹弯她膝窝,“什么岑公子,他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你方才得罪了太子妃,现在还想见殿下?你也配!”
“太、太子殿下?”柳之岚瞪大眼睛,傻傻发着怔,眼中忽而亮起奇异的光。
“不!不可能,你们骗我!他就是岑公子,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们要么快趁现在放了我,不然等他发现,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锦衣卫互瞧一眼,捧腹大笑,“救你?殿下作何要救你?别痴心妄想了,下令查抄你家的,就是殿下本人!”
柳之岚猛一吸气,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前头那双俪影。
一个风华倾国,一个俊逸无双,真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低头再看自己,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比街边的乞儿还不如,柳之岚万念俱灰,瞳孔涣散,嘴角歪斜下去,直淌涎水,傻笑起来。
“我要做太子妃啦!哈哈,我要做太子妃啦!”
“疯子!”锦衣卫各啐她一口,趁她再次作妖,忙将她拖上囚车。
怪笑声传回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回头,皱眉看了那疯女人半晌,完全没印象,一头雾水地问顾慈:“什么东西?”
顾慈“嗤”地笑出声,有点同情柳之岚碰上这么个不记脸的主,叹口气,摇头嗔道:“不是东西。”
*
离京时,暑气还没散尽,天才刚入秋。
目今回到帝京,已是十月末。前日初雪已至,遥遥望去,满城银装素裹,宛如一个莹莹琉璃世界。
顾老太太和裴氏亲自领人,等在定国公府门口。姐弟三人一下马车,脸颊两侧就都被各亲了一口,还得了一怀抱果子。
一通寒暄完,顾老太太由顾飞卿扶着先回去歇息,裴氏则将两个女儿留下来问话。
“慈儿,这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把婚期提前了?我听说你们去外祖母家不久,太子殿下就追了过去。可是你们俩吵架,他才急着要马上成亲?”
圣旨下来后,裴氏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本婚礼一切进程都按照来年开春的日子,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冷不丁提至年前,不光她措手不及,礼部和钦天监也都傻眼,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头发大把大把掉。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顾慈只能垂着脑袋讪笑,“我们......挺好的,没事。母亲不必担心。”
若真要她回答,那她就只能说。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吃完了整座姑苏城的醋,脑子齁着了,所以才折腾这么一出。
裴氏见状,心下大抵了然,也不再多问,转头看向顾蘅,沉出一口气,戳了下她额角。
“你这妮子,还真长本事了。在家中待着的时候不声不响,我还以为你真要嫁不出去,给你相看了一个好的。结果一出城,这白捡的女婿就自己个儿冒出来了。”
对于奚鹤卿,裴氏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从前每回见到他,都是一副被顾蘅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裴氏恐他婚后还是如此,也就歇了心思另觅下家。
谁成想这竟是个顶顶不好招惹的主儿,才听说女儿去相亲了,二话不说就追了过去。又没两日,寿阳公主便亲自带着聘礼,代他这位小叔子说亲来了。
顾蘅捏着裙绦,支支吾吾,“这、这不能怪我......都是那姓奚的不好,嗯,就怪他!”
裴氏乜斜眼打量,见顾蘅面颊泛红,难得显出女儿家娇羞的模样,一阵吃惊。
惊完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虽说不能同娘家亲上加亲,可惜了些,但只要女儿高兴,她就再无不满。
只是婚期......
陛下恩典,姐妹俩乃孪生,奚鹤卿又是戚北落的至交,感情甚笃,便特许姐姐和妹妹同一日成婚,戚北落也无异议,婚期便都定在了十二月。
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她要怎么把两个女儿的婚事都安排妥?
裴氏想哭。
晚间用膳,定国公府上下一片热闹,欢声笑语不断,好似在过年。
顾慈身子骨弱,提前告辞回屋歇息。
“姑娘快拿去捂捂。”云锦塞给她一个小手炉,簇拥着她进屋。
云绣往脚炉里添两块梅花饼儿,将顾慈褪下的绣鞋放上去,絮絮说着前几日发生的事。
“皇后娘娘那日召王家姑娘进宫,王姑娘以为是要提携她,在她那小姐妹圈子里吹嘘了好久,把她那几个姐妹花都得罪了个干净,最后趾高气扬地就进宫去,却被皇后娘娘教训了个狗血淋头,闹了个大笑话,都已经好几日没敢出门了。”
云绣笑成一团。
顾慈掩嘴轻笑两声,问道:“皇后娘娘就只是训斥了一通,没别的?”
这可一点也不像她。
王若派刺客行刺,虽是冲自己来的,可最后也差点害戚北落受伤。依照皇后娘娘的性子,岂是简单训斥一通就了结的?
云锦捧来一盏梅花茶,递给顾慈,“姑娘忘记了?那王家眼下虽大不如前,但在宫里头还有个厉害的靠山。”
顾慈忖了忖,豁然开朗。
先帝在世时,王家曾出过一位宠妃,足能与皇后分庭抗礼。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曾给陛下使过不少绊子。于情,陛下对她定然恨之入骨。却奈何,她手里握有先帝赏下的金牌,连陛下也不能把她如何。
好在她而今歇了争斗的心思,终日在深宫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这号人。
有这么一座大佛镇着,难怪连皇后娘娘也不好把王若怎样。
顾慈握着茶盅,眉心微蹙。
这位瘟神太妃,可千万别寻上她呀。
可,怕什么来什么。
翌日一早,她就接到了王太妃的帖子,邀她进宫吃茶。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柳锅锅暂时下线,嗯,暂时下线。等以后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还会回来的。
第48章
太液池畔的宜兰宫,是先帝为王太妃修建的寝宫。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儿,也是因她名字里有个“兰”字。
宫内檐牙高啄,雕廊画栋,美轮美奂,顾慈却无心欣赏。
方才她打听过,王若今日并未进宫。既然不是为王若的事,那王太妃又为何还要召她过来?总不能真的只是唤她去喝茶吧......
如此忐忑了一路,顾慈捏着手,随宫人进偏殿。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上绘十二花神向昆仑遥拜王母图。下置鎏金熏炉,吐出粗粗细细的薄烟,更添几分飘渺。
宫人们低头,井然肃立两侧,偌大的宫殿,竟一点儿声也听不见。
王太妃就坐在屏风前的玫瑰椅上挑花样。
阳光透过南窗照进来,映得她眉目温柔。
已近半百的年岁,她面上却不见半分老态,只在笑起来时,眼角才会显出几道细细的鱼尾纹,可见平日极其注意保养。
顾慈上前行礼,“臣女顾慈,给太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好孩子。”王太妃笑得像个弥勒佛,招猫儿似的,把她招到跟前,指了身边的椅子让她坐,握住她的手抚了抚。
“嗯,不错,模样和性子都是哀家喜欢的。太子一向会看人。”
顾慈含羞垂眸听着。
她却叹了声:“哀家今日原也请了太子过来,可他非说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哀家便又说,是请了你过来,怕你一人觉得拘谨,才唤他过来陪你。可他还是那句话,不来就是不来。”
“这孩子,脾气扭得很。这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还是该多抽空陪陪重要的人。”
“先帝当年,不也是这样,百忙中抽空陪的哀家?哀家就不相信,他一个太子,再忙,还能忙得过先帝去?”
她神色和蔼可亲,仿佛寻常人家的祖母同自家孙辈们说话。
可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和蔼。这才刚见面,竟就直接开始挑拨离间了?
顾慈笑语晏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太子殿下毕竟是万民的太子殿下,理当以天下为先。更何况前段时日,臣女回姑苏探亲,殿下一路护送相伴,想必挤压下的政务要比从前多好些。”
“若臣女还为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殿下时间,岂不就不识抬举了?”
这话宛如一柄钢刀,直捅王太妃肺管子。
先帝得空陪伴,哪里比得上人家抛下一切,二话不说直接追到姑苏去厉害?孀居多年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可她是太妃,不好当众同一个小辈过不去,有失身份,就只能在心里暗骂。但骂来骂去,最后伤着的,还是自己。
顾慈仍捧着她的茶,品得好不快活。
王太妃这会子才眯眼,重新打量眼前之人。
王若说得没错,这位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表面弱不禁风,说话却绵里藏针,时不时冒头往你心口捅个大窟窿。
难怪头先连沈贵妃那么风光的人物,也栽她手里头了。
“你能这么想,说明是个识大体的,哀家......”王太妃顿了顿,僵笑着一字一顿道,“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