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重生)——衮衮
时间:2019-09-20 07:39:24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给背回来了?”顾蘅丢开西瓜,三两步跑上去。
  “只是扭伤,不妨事。”顾慈牵笑,直起身子要从戚北落背上下来。
  再往哪里走就是公主居卧,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可戚北落却完全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绕开顾蘅举在半空的手,径直迈入西梢间。
  沿路的丫鬟婆子惊呼不迭,使劲搓眼睛,单眼皮都快揉成双眼皮。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公然背着顾二姑娘回来了?消息插翅飞至前厅,一众贵女心里直冒酸泡,香粉都要委屈掉几斤。
  顾慈羞得满面通红,屁股刚挨着褥子,人就“呲溜”钻进被子,心脏咚咚直跳。
  可等了大半晌,不见那人开口,她犹豫了下,悄悄掀开一小道缝。
  戚北落站在缂丝屏风前,距她一丈远,负着手,寒着脸,两道目光如冰棱穿体,刺破她心头所有旖旎。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顾慈垂了眼睫,不安地揉捏被头。
  气氛一阵尴尬,谁都没说话,唯檐下水滴断断续续敲打支窗。
  寿阳公主闻讯赶来,撞见这幕,眉梢喜色顿收。戚北落行礼告辞,她忙拦道:“你来时就没吃东西,用些点心再走也不迟。”
  琥珀呈上漆盘,戚北落迟疑了下,伸出手。寿阳公主松口气,笑道:“这是慈儿做的栀子糕,手艺不比宫里头的御厨差,你若喜欢,改日让她多做些送去东宫可好?”
  那手却一顿,收了回去。
  “孤还有事,就不打扰皇姐休息,告辞。”
  话音未落,人便掀帘离去。
  珠帘摇曳,天光打在上头,在地面投落水波般漾动的光。顾慈攥紧被子,胸口沉闷,仿佛云翳从天上散去后,全聚到她心头。
  寿阳公主过去,确认她脚上的伤无恙,问起刚刚的事。顾慈一五一十说完,求助地望着她。
  “你这丫头,方才哄我时多机灵,怎的这会子就糊涂了?”寿阳公主叹道,“我还以为,你们独处这么长时间,早就把话都说开,敢情你还一字没提呢!难怪他刚才跟吃了冰碴子似的,多待一刻都不肯。”
  顾慈茅塞顿开,懊悔地敲了下额角。方才太得意忘形,竟把正事给忘了!她从前可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怎的到这事上,就犯起蠢了?
  寿阳公主宽慰道:“他肯背你回来,说明还是愿意你解释的。今夜有灯会,我把人约出来,你再寻机会同他说话。”
  顾慈闻言,心稍稍定下,垂眸看着肿胀的脚踝,愁又上眉梢。这灯会,她还去得了么?
  可巧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原是位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医女,奉太子之命,过来替顾慈治脚,手里拿的,正是宫中贡品——雪莲金疮膏。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药膏,就顶一担黄金,传闻还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区区扭伤,药到病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慈便能下地,行走自如。
  寿阳公主不住咋舌,“瞧瞧,从前我扭伤,都没见他这般上心,你还愁个什么劲儿?”
  顾慈腼腆一笑,露出两颗梨涡,仰面眺望窗外。夏至都过了,天怎么还黑得这么慢呀?
  *
  蒹葭洲旁有座小岛,名唤红鸾。岛上有株年逾两百的海棠树,终年花开不败。
  海棠是人间的月老,这树开出的花又有长久之意,是以每年七夕都会有不少男女来此处求姻缘。岛上灯节更是盛况空前,属帝京之最,堪比宫中元宵灯会。
  四人今日预备过去凑热闹。
  璎玑也跟过来,挂在戚北落腿上,“舅舅从来就没背过我!偏心!我也要舅舅背!”
  戚北落觑眼顾慈方向,见顾慈并未觉察,他暗吁口气,“舅舅今日累了,改日再背璎儿绕山庄走一圈,可好?”说着,就将璎玑提溜到奚鹤卿背上。
  璎玑掰着指头盘算,是自己赚了,笑呵呵地揪着奚鹤卿的耳朵大喊:“二叔,驾!”
  奚鹤卿齿间都快磨出火星子。背得动十五岁的大姑娘,却背不动四岁的女娃娃?戚北落,你可真够娇弱的!
  船是早就备好的,只是眼下水道上船只甚多,一时腾挪不开。毕竟是民间的灯会,戚北落不愿拿自己的身份去强迫人让道,扫人雅兴,众人便一道在渡口安心等候。
  夜晚的芦苇荡有别于白日的浩瀚,连绵潮汐声中,有种沉静的美好。
  顾慈偷瞧一眼渡口边忙碌的玄色身影,低头斟酌言语,一颗心七上八下,既期待,又紧张,裙绦在白嫩手指上缠成麻花。
  顾蘅恐她把自己也纠结成麻花,拉她去芦苇荡边上散心,“那鹭鸟好肥,烤了一定好吃。”
  说着就撸袖子要上,没走两步她又停下,神色怪诞。顾慈顺着她目光望去,亦是一怔。
  芦苇荡深处竟然有人。
 
 
第7章 
  “真巧,竟能在这遇见两位妹妹。”谢子鸣抖落袖间芦花,信步走来。绫缭随步履翩翩开阖,颇有登云从风之态。
  他先朝顾蘅颔首,转向顾慈,眼中惊艳毫不遮掩,视线再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听闻慈儿前些时日从阁楼上摔下来了?摔得可重,身子可大安?”
  潮汐声远远近近,将过去的一幕幕推至脑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子鸣看重的,都只是顾家的权势和她的皮囊,何曾真正关心过她?
  顾慈清润的杏眼蓬起愠气,倘若眼神能杀人,这会子谢子鸣已死了数百回。
  谢子鸣只当她是小女儿娇羞,越发亲昵地伸手摸她头。
  顾慈侧头躲开,鄙夷地瞪去一眼,拉着顾蘅往回走,不欲纠缠。她今日是来寻戚北落求和的,可不能叫这人毁了!
  谢子鸣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神色疑惑。这几日,他一直没等来叶蓁蓁的消息,心里焦急,这才决定走一趟。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它飞咯。
  定了定气,谢子鸣拦住她们,温笑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妥,惹慈儿生气了?正好,我今日带来一幅《雪溪图》,是我闲暇时临摹的。慈儿喜王维的画,如今真迹是再难寻到,若慈儿不嫌,就收下这画,算作是我对慈儿的一点补偿。”
  说着,他便摸出画卷,双手平托奉至顾慈面前。
  正好此时,戚北落和奚鹤卿一道走来。
  夜幕沉沉,灯火阑珊。戚北落面上虽辨不清神色,然周身凛冽气场,能让人在大夏天冻出一身毛栗。
  奚鹤卿托臂打趣,“《雪溪图》笔法精妙,乃王维作品中最难临摹的画作之一,便是当朝国手,也难绘其中精髓,世子有心了。”
  谢子鸣忙摆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看向顾慈,眼中柔情似水,“只要慈儿喜欢,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摘下来。”
  顾蘅磨着后槽牙,忍无可忍,“慈儿慈儿,慈儿也是你叫的!”
  谢子鸣脸上不见半分怒色,反而笑得愈发谦和,“顾姑娘教训的是,令妹的名讳,私底下说说便可,大庭广众下还是该注意些,唤得太亲,恐损顾二姑娘闺中清誉。”
  顾慈缓缓攥紧拳。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既维护了他端方正派的君子形象,又暗示他与自己私交甚密,简直不要脸!
  目光忐忑地转向戚北落。
  月色涳濛,照亮他半边脸,无波无澜;另半边则隐在暗处,眸底似打翻的浓墨,黑沉得叫人害怕。袖子一甩,转身就走,身影落寞委屈,与前世如出一辙。
  奚鹤卿深瞧她一眼,亦失望离开。
  顾慈胸口好似被重锤狠狠碾了下,染着丹蔻的尖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难道这辈子也要就这么错过?
  “可是哪里不舒服?”谢子鸣假惺惺地伸手,探她额头温度。
  啪!顾慈毫不客气地拍开他,“谢世子刚才说的话,让我好生糊涂。何为私底下叫叫?你我二人私下里何曾见过?我记性不好,还请世子明示。”
  玉面颠倒众生,声音不卑不亢。众人皆怔住。
  顾蘅掐了把自己的脸蛋,疼得嘶了声。奚鹤卿抱胸站定,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
  戚北落逐渐止步,偏过头,深邃凤眼微眯,幽暗中迸出一束光。
  谢子鸣手还辣辣地疼,望着顾慈冷若冰霜的眉眼,愣住。
  私下往来自然是没有的,至多也就通过叶蓁蓁递几句话。他不过是想气气戚北落,好搅黄东宫和顾家的婚事。哪知顾慈竟会出口驳他,且还问得这么直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软包子么?
  他勉强扯起个笑,“慈儿贵人多忘事,你我私下里是有过数面之缘。大庭广众的,不好说这个,你若真不记得,可以去问叶表妹,每次她都在的。”
  顾慈冷笑,“这就更奇了,我每次都同姐姐一块出门,从未和表妹单独出去过,你怎让我去问她,而不是问我姐姐?更何况……”
  “我家表妹身份特殊,只有顾家自己人会唤她‘表妹’,旁人都只称她‘叶姑娘’,怎的到世子口中,就亲切至斯?”
  谢子鸣脱口而出:“大家到定国公府上做客,不都是这么唤的?”
  顾慈眼风扫来,他顿觉失言。他从未到顾家做过客,怎会知道这些,不是不打自招么?
  “谢世子还真是,比我还了解顾家。”顾慈盈盈一笑,天真无害。
  谢子鸣汗如雨下,“慈儿,你、你听我解释……”
  “是世子听不懂人话?还是我没说清楚?”顾慈语气陡转直下,“你我二人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你还唤我名讳,毁我声誉,可是欺我顾家没人?”
  “顾家没人,东宫还有人。”
  一声才落定,另一声就铿锵接上。
  身旁多了个人,同她并肩而立,高大身影笼盖住她娇小的身子,霸道又温柔。顾慈娇羞垂首,安心窝在他羽翼下,飘摇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明明没有语言和眼神的交流,可她就是知道,接下来的事,全权交给他便可。
  谢子鸣艰涩地咽了下喉咙,拱手行大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方才光顾着叙旧,不曾发觉殿下在这,礼数有失,望殿下赎罪。”
  戚北落哂笑,一个字也不信,阴冷的游丝从唇角滑过,“今日是七夕佳节,孤可恕你失礼之罪,可你前日练兵缺席之事,又该如何处置?”
  谢子鸣大惊失色。
  京中勋贵子弟,大多只捐个闲职混名声,并没正经差事。他也如此,去年在五军督护府补了个出缺,却从未去点过卯。都事与他父亲是旧交,不会同他计较,哪知竟被戚北落撞上了!
  “殿、殿下有所不知,微臣前日偶感风寒,已告过假,故而才没去校场。”
  “那你今日身体可好?”
  “好、好好好,承蒙殿下厚爱,微臣的病已大好,否则今日也来不了这。”谢子鸣捏把汗,庆幸自己机灵,没有入他陷阱。
  可他气才吐到一半,戚北落又轻飘飘来了句。
  “既然世子已康复,那便和孤演练一番,好弥补缺席练兵而损失的经验。”戚北落乜斜凤眼,暗夜里闪着幽光,宛如林中蓄势待发的孤狼。
  谢子鸣脑袋嗡嗡,两股战战,几乎站不住。他那点花拳绣腿,连顾蘅都打不过,更何况戚北落?
  可奚鹤卿和顾蘅在旁起哄,顾慈就在边上看着,男人的自尊不许他退缩。他深吸口气,不信戚北落真敢把他怎样,便笑道:“殿下万金之躯,微臣定会注意手下分寸。”
  言下之意,并非他打不过,而是他没使出全力。到时就算输了,面子也没丢。
  “不必,你全力以赴就是,不然……”戚北落牵了下唇角,一字一顿、不咸不淡地吐出五个字。
  “孤怕你会死。”
  谢子鸣仿佛一猛子扎进冰窟窿,每块骨头都在哆嗦,却还咬牙不肯认输,“那就请殿下赐教!”
  说完,他便煞有介事地“嗷嗷”杀去。不过半盏茶功夫,他就被“赐”倒在地,“哎哟”打滚。玉冠松脱,蓬头垢面,天青色直裰像刚从泥水里捞出来,再不复往日清贵。
  而戚北落依旧长身玉立,闲闲翻转手腕,衣裳不见半点褶,仿佛才刚热完身,还未发力尽兴。
  顾慈血脉张炽,麋鹿般清透的杏眼莹莹闪着光。若非顾及身份,她真恨不得过去照谢子鸣心窝,狠狠踹上两脚。
  美眸一转,她猝然与戚北落视线相接。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流淌出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有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有邀功的雀跃,亦有冲动行事后的懊悔和后怕,唯恐她会因此再不搭理他似的。
  想不到这人表面冷漠无情,骨子里却是个赤诚干净的少年。顾慈心田生暖,还他个明媚的笑。
  戚北落心跳漏了拍,左右瞟着眼,调开视线。白皙精细的脖颈上,些些漾起霓霞。
  谢子鸣原想趁现在这可怜模样,讨顾慈同情,却撞见这幕。他二人虽不曾开口,可流转于彼此间的眸光水色,无不沁着种旁人不知,唯他和她才知晓的暧昧。
  一对璧人。
  谢子鸣脑海里无端涌出这四字,悻悻垂眸,腹内泛酸。
  那厢璎玑已等得不耐烦,颠颠跑这寻他们,瞧见石头上的画卷,好奇捡起来展开,咦了声:“舅舅的画怎么在这?”
  顾慈和顾蘅皆一愣,戚北落蹙眉看她。
  奚鹤卿问:“你说……这是谁的画?”
  “舅舅的画呀,我亲眼看他画的。”璎玑眨巴眼,答得很认真。
  奚鹤卿眉梢挑高,觑向谢子鸣。谢子鸣滚了滚喉结,哑声道:“郡主认错了,这画是微臣一笔一画、辛辛苦苦画出来的。”
  璎玑被冤枉了很不高兴,叉腰怒道:“我才没认错!舅舅画这画时,我就在边上吃糖葫芦,不小心掉了块糖渣在上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画卷边角一块污渍,“喏,就是这个。”
  谢子鸣一抖,局促地垂下脑袋。胸口又中一记窝心脚,他顺势被踹翻在地,喉间泛腥,抬眸便对上戚北落的冷目。
  “说!”
  “说说说,微臣都说……这画、这画的确是微臣托人……从东宫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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