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时间:2019-09-20 07:40:28

  里头出声的是青梅,学着红姐懒洋洋的调子:“红姐说了,今儿不见客,身上来红了。”
  身上来红,见客不吉,客人便是再急色,听见这个也不会再起色心,只是红姐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都在“来红”,不过是她不愿见客的说辞。
  谢玄又叩一声,低声道:“是我们。”
  青梅将门打开一道缝,见是谢玄,赶紧将人放进门,红姐坐在床上,与碧檀两个正在摸牌九,铺了一床的首饰色子。
  见是谢玄背着小小进来,趿着鞋子下床,拿过烛台,烛光一照,见到小小脸色苍白,唇间一点血色都无,赶忙伸手摸了摸小小的指尖,凉得骇人。
  “可是受了苦了。”立时吩咐青梅去厨房要鸡汤,又让绿檀切红糖姜丝来。让小小睡在内间的床上,还摆了个碳盆让她取暖。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红姐颇为惊诧,她还以为会先找郑爷,有了帮手再去三清观。
  那张缉书她看过了,不过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还回去便罢,两人总归年小,赔些礼,说点客气话,三清观也得卖郑爷的面子。
  谢玄并不说如何逃出来的,开门见山:“多谢红姐相助,那位郑爷,想要我做些什么?”
  红姐微微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谢玄,没想到这少年还有这番本事,怪不得能让郑爷另眼相看:“郑爷有桩生意要过商州,那边的路不大好走,想找几个清道的。”
  郑爷的生意有些见不得光,既是见不得光的,便不能请三清观的道士相助,他本来想请的是金道灵,这才容许他在自己的赌坊内显显身手。
  若不然哪里容得金道灵在赌坊内赢上七八百两银子,便捉不住他出千,也要将人叉出去暴打一顿。
  谁知半路杀出个谢玄,不动声色便破了金道灵的法术。
  在赌坊中头一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谢玄加注的,就是郑爷的人。
  谢玄初出村时,胸中便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那时且不知外间世界天高地厚,到这会儿对自己的道术剑法如何,已然胸有成竹,可要保商队却有些犹豫。
  红姐一眼便瞧出他心中想的什么:“也不独请了你一人,还有旁的人,不跟着商队出城,你们自个儿是出不了城的。”
  红姐看了看小小:“何况你妹妹这身子,该富贵娇养,跟着你风餐露宿,如何能好。”
  谢玄指间一紧,脸不变色,问道:“路上怎么个不太平?”
  红姐笑了,纱扇一摇:“山贼土匪不须你管,孤魂野鬼才是你的份。”
  青梅碧檀取了鸡汤红糖来,红姐替小小舀了一碗,劝谢玄道:“我看你少年心性,是个快意恩仇的,可你初出茅庐便惹了紫微宫,一人岂敌得过千人万人,还是寻个靠山才好。旁的不说,在这儿只要郑爷出力保你,你们往后便来去自如。”
  说完指了指前头:“你进来时,可听说王三的事了?”
  郑爷看中了谢玄的事,还没来得及传出风声,就被王三给搅黄了。
  谢玄在赌局上很给郑爷面子,王三这是拂了郑爷的脸面,三清观的赏银还没到,王三一只手已经叫剁了下来。
  连龟公都做不得了,把人扔在棚户下,由得他哭嚎,谁也不能上前救他。
  红姐一说,谢玄便皱了眉头,红姐细观他脸色,笑着添上一句:“并不是为你,这些事,不必郑爷发话,自有手下人替他顺气。”
  “我这话你思量思量,你能在我这儿窝一日,还能窝上十天半个月不成?”
  说完就留下他们兄妹二人,自己到前头去了。
  谢玄不管其它,先让小小喝汤,小小喝了半碗,把碗递到谢玄嘴边,看他喝了余下的半碗。
  红姐说的话,她自然听见了,低头抓着被角:“我身子好了许多,咱们想别的法子走就是。”
  旁人不知,小小岂会不知,师兄从小便性子骄傲,以他的心性,绝不肯屈于人下,不想让他为了自己,违心答应替人效力。
  谢玄也知道小小的意思,伸手揉揉她的头,这些事该他来操心,小小只要好好歇着就是:“你放心罢。”
  说完给小小掖掖被角,小小奔波了一日,好不容易身上干净舒服了,陷在软被中,眼睛一阖,便要睡去。
  小手指头还勾着谢玄的手。
  谢玄等她睡着,把她的手送回被中,转身到外间对红姐道:“我答应了,只走那一程,到了商州我就离开。”
  红姐有些不虞,觉得这少年不识好歹,到了商州他们也一样被道门通缉,又能往什么地方去。
  “你这条件,郑爷只怕不能答应。”
  “他既然找这许多人要到商州,自然会答应。”
  红姐眼睛一瞬,轻笑出声:“我这就着人传话给他,应不应要看他的。”
  她嘴上虽这样说,可笑意已经透露出来,郑爷会答应这个条件,商队要能先走到商州才行。
  郑家派出去的商队,接二连三的折在路上,马匹倒卧一边,连人带货通通不见踪影。
  郑爷本以为是碰上了黑吃黑,掘地三尺也要把对头找出来,可把马匹拉回来,便知道不是。
  所有的马,血都被吸了个干净,连脑髓也一并吸空了,只余下一张皮,人是办不到的。
  本来商队逢此险事,该寻求本地道观相助,可郑爷的生意见不得光,三清观吃的是朝廷的供奉,与官府相联,找三清观帮忙,就是自投罗网。
  这才要另寻高人,谢玄就是其中一位。
  谢玄一离开床前,小小立刻惊醒,强撑着睡意,听外间谢玄的说话声。
  她睡在暖被之中,手脚也渐渐暖和起来,青梅陪在小小身边,她自己没有哥哥疼爱,便十分羡慕小小,给她切了瓣枣子糕道:“你哥哥去走镖,你就留下来,跟咱们一道罢。”
  小小沉默不应,青梅以为她是害怕,替她拢拢头发:“外头的人坏得很,你跟着红姐,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小小看她一眼,没想到,青梅也觉得外头的人坏。
  青梅笑眯眯的:“只要入了郑爷的镖局,就是三清观也不敢说什么,你与你哥哥就安心在城中安家。”
  看小小还是眉有忧色,青梅以为她年纪小才害怕,便不再说些什么。
  小小心中想的却是明日缉榜一出,就知道朱长文是不是死了,到时候不能给红姐她们惹麻烦,得赶紧走才是。
  谢玄回来,见青梅给小小洗了樱桃,又切了枣糕,照顾她十分妥帖,对着青梅点头:“多谢你了。”
  一回是青梅报信,一回是照顾小小。
  青梅瞥了谢玄一眼,面上微微一红,竟有些扭捏:“不客气的,往后就是自家人了。”
  小小分明刚刚还感激青梅,看她又是脸红又是扭捏,心里竟然隐隐不乐。
  谢玄谢过之青梅之后,就坐到小小床边,从被子外面伸进手去,摸她的手指:“有些暖意了,再歇一夜,就能好了。”
  话音没落,碧檀就进来报信,对红姐道:“来人了。”
  谢玄能想到躲藏的地方,三清观也想到了,城中宵禁,客栈酒肆都要记下姓名,只有躲回原处才是办法。
  红姐挑挑眉头:“不慌,他们进不来。”
  那几个道士在门前聒噪,郑家的打手没有出面,叫了几个花娘,涂脂抹粉往院前一站:“道爷逛窖子,到这儿来供三清?”
  惹得人人哄笑,那几个道士道:“还不赶紧将人交出来。”
  其中一个花娘笑起来:“哟,咱们这儿只见过大妇来找自家爷们的,道长是来找谁?相好的?”
  那道士闻言大怒,拔出长剑,寒光一闪,既然动了刀剑,郑爷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涌了上来:“白日里已经将人拿走了,这会儿又是有谁报信,说人在这院中?”
  自然是无人报信,不说没人瞧见谢玄,只看王三的下场,还有谁敢找死?
  这些道士又不能贴身保护他们,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三清观的道士没有由头,也不能进妓馆中抓人,就是论到官府,一样没理。
  谢玄听了一会,见那个姓郑的说到做到,果然无人能进来搜查,他握着小小的手:“咱们过了商州,再想法子。”
  小小夜不能安眠,梦中也是朱长文脸色青紫,软倒下去的身影,她自梦中惊醒,就见豆豆盘在枕边,伸手摸摸豆豆的脑袋:“你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豆豆一被抚摸,立刻抬头,它不懂小的,摇头摆脑,甩着尾尖,还冲小小吐出红信,咧开三角嘴,仿佛是在笑。
  谢玄搂紧了她,拍着她背,心中惶然这感还未全然消退,总是止不住在想,要是小小出了事,他要怎么办,闷声道:“我宁可死一城的人,也不要你伤一根毫毛。”
  小小眨眨眼睛,抓过谢玄的手,在他掌心上轻轻打了一下。
  有一句话,二人谁也没说破,要是师父听见谢玄说了这等话,多厚的板子也给打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豆·萨摩耶·豆
 
 
第42章 绣花鞋
  一清早,青梅便来叩谢玄的门:“红姐说了,那些牛鼻子还会再来,你们不能久呆,马车已经备好了,有人带你们去见郑爷。”
  谢玄睁眼即醒,脑中清明,侧头看一下小小,她细眉微拧,把脸藏到他怀中,磨蹭了两下,不愿意起来。
  心里也想让她好睡,可还是轻轻拍她,软言低语:“咱们走,换个地方歇息。”
  小小睁开眼睛,心中叹息。
  昨夜她做了一夜的美梦,梦见他们又回到村中去了,竹屋茅舍,两亩薄田种瓜果食蔬。
  梦中师兄不不过才到梅花桩那么高,她还更小些,两人拎着一个小竹篓,牵着手到山上挖笋子,春日里初生的嫩笋,晒干了炖肉。
  再捡一些鲜竹叶,也拿回去晒干,给师父泡茶喝。
  一梦醒来,睁眼便是雕花床,锦绣帐,他们还在外头,离家越来越远了。
  小小吸口气,睁眼坐起来,把长发结成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跟谢玄从后门坐马车去了郑家。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三清观的人便上门来。
  三清观昨夜未能进院,今日一早,就去衙门拿了手书,要进院搜查。
  红姐倚着门骂骂咧咧:“老娘的屋门,你们想开就开?我这院里三道门,过一道那是一道的价钱。”
  老鸨客客气气同她商量,将她请出门:“我的姑娘,你那屋子自是千金万金,这些穷牛鼻子,这辈子也享不了这福,就叫他们瞧一眼,也是他们的福气。”
  这一干道士气得仰倒,三清殿中也安坐,在个妓子面前竟要受这种闲气。
  红姐是有意闹大,拖住他们的脚步,好让小小和谢玄快些到郑家,她闹了一场,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把衣衫一拢:“就叫他们占这个便宜。”
  三清观那几个道士,何曾见过这样的屋子,屋中香气馥郁,珠围翠绕,衣架上挂着纱衫红裙,一时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青梅碧檀眼睛都不错的盯着他们,拿他们几个当贼看。
  红姐在门外道:“要搜就搜得仔细些,什么床底下,柜子里都别放过,我这儿可不吃消一天来两回道士。”
  他们在每间屋中仔细搜查,没能找到谢玄小小的踪迹,连同金道灵都仿佛插翅飞了一般。
  红姐嘱咐青梅买些花糕点心送到郑家镖局去:“我看那小姑娘倒还有几身像样的衣裳,只是鞋子破得厉害,你收拾些衣裳鞋袜,一并给她送去。”
  青梅道:“那他呢?”这一看就是哥哥疼妹妹,虽穷困,可小小身上穿的要比谢玄精细的得多。
  红姐“扑哧”一笑:“哪个他?”
  青梅紧紧抿住嘴,面上飞红一片。
  红姐又笑又叹,谢玄生得俊俏,人又机敏,跟着郑爷自能闯下一番事业,青梅这样,若能早早就结下善缘,倒也有好处。
  “也给他预备几身,人要衣装,去了郑爷那儿,他们兄妹这付模样,只怕要被人瞧不起的。”
  青梅欢应一声,替谢玄小小预备衣裳,碧檀悄悄问她:“怎么,真瞧上了?”
  青梅板着脸:“别胡说,我不过可怜他们兄妹罢了。”
  碧檀轻笑:“我又没笑话你,只是想说,他眼里仿佛只有他妹妹,你若真有那主意,讨好他,倒且不如讨好小姑子。”
  青梅立时恼了,拍了碧檀两下。
  碧檀看她动气,赶紧说道:“我是为着你好才替你出主意,咱们这样的,还论什么家世,他相貌这样出众,自然也有别人动心,你既知道了关窍,还不赶紧使力。”
  青梅低声道:“他是想走的。”
  碧檀道:“人是因为无根可依这才漂泊,他跟着郑爷,一二年的就能买屋子置产业,还能给他妹妹攒嫁妆,有了这些好处,他难道还想走?”
  青梅心里隐约觉得那兄妹二人非是寻常人,何况谢玄眉宇间的骄傲骗不了人,默不作声,将自己一双舍不得穿的缎面鞋子拿出来,塞到包袱中,拎着竹篮到街上给谢玄置办鞋袜。
  谢玄一到郑家,就被请到后院,给他们兄妹俩安排了一间屋子,安顿好小小,他便被人请去开山堂见郑爷。
  开山堂十分气派开阔,两边十几把交椅,堂上设个高座,座上还铺了一张虎皮。
  厅中已经等着八九个人,谢玄进去,主位上还没坐人,底下一些人有的孤身一个,有的凑在一处,都是郑开山找来的押镖的能人。
  没一会儿郑开山就从后堂出来,大马金刀在堂前一坐,拱手道:“各位英雄,郑某请各位英雄来,想必已然知道是所为何事,明日咱们就且出发,这一回,我会与大家同去。”
  郑家早年是做山匪起家的,这开山堂便是仿着山寨上的聚义堂来陈设,今上开国之后,他便下山做起了正经生意,先是镖局,后是赌当妓馆,在西南一带混得风生水起。
  郑开山一身匪气,他手下有刀头舔血的,却没有会道术的,三次押货都被人掠去,血本无归,既不见人,也不见尸,非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弄鬼。
  郑爷发完话,问大家:“有什么要求,此时便可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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