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时间:2019-09-20 07:40:28

  紫微宫门人一见,大声欢呼,这七席全由紫微宫拿下了。
  这大大长脸的事,池一阳却脸色难看,直到这些人走近了,他才放缓脸色,问打头的闻人羽:“阿羽,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羽拎着药篓,往地上一放,篓中就只有一株七叶一枝花。
  余下的人身上都有打斗的痕迹,有的连药篓都丢了,一个扶着一个走到池一阳跟前:“池师伯,奉天观门人纠集行凶,抢夺草药,咱们孤掌难鸣,被他们抢空了。”
  另一个道:“若非闻人羽师叔赶来,咱们都被困在林中,出不来了。”
  他刚说完,紫微宫门人便哗然出声:“奉天观如此行事,实在卑鄙!”
  “还请师伯为我们作主。”
  池一阳打量了闻人羽一眼,问他道:“阿羽,你可看见奉天观门人行凶了?”
  闻人羽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半路遇上他们,听他们说被奉天观的埋伏,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奉天观的人。”
  池一阳脸色稍霁:“那就等等奉天观的人,看看他们怎么说。”
  那几个被抢走了草药的门人相顾愕然,都不肯信池一阳竟然不帮着紫微宫说话,其中一个道:“好!我便要同他们对质,看看他们有没有脸承认草药是他们自己采的。”
  “本就是我们自己采的!”奉天观门人三三两两的出现,不比紫微宫人形容狼狈,他们个个都衣冠整齐,人人篓中都有一株七叶一枝花。
  “你们自己采不到药,就诬赖咱们抢了东西,好不要脸!”那人将药篓一放,把挖到的草药摊开。
  两边吵成一团,道童看着池一阳,不知要如何评断。
  池一阳拂尘一甩:“肃静。”
  紫微宫人人都在等他出来主持公道,可谁知池一阳道:“第三场大比,比的就是限时交出药材,人有我无,便是输了。”
  谢玄挑了挑眉头,这个池一阳,很不对劲。
  他想自己的徒弟得胜,耍些小手段来对付谢玄,只能说此人心不正,可他这番作为,是为了让奉天观压了紫微宫,那就大大奇怪了。
  闻人羽立时道:“岂可如此,池师兄若不能定夺,就该禀报给师尊才是。”
  池一阳瞥他一眼:“师父有要事要办,大比之事全权交给了我,我说的话,便是师父说的话。”
  说完看了小道童一眼:“还不按数记等?”
  小道童脸都涨红了,可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奉天观门人的名子,写在名册上。
  连闻人羽都被顶了回来,余下那些徒众,更是无话可说,纷纷盯住池一阳,若真似他所说,那整个紫微宫,就只有闻人羽一人能入七星宴了。
  池一阳顾不得全观众议汹汹,对闻人羽道:“阿羽进来。”
  闻人羽迈步向前,几个门人还缠着他:“闻人师叔,你可万万要替我们辩白,怎么能让小人得志?”
  闻人羽刚进内室,还未开口,池一阳便道:“你做得很好。”
  闻人羽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池一阳是在说他方才否认看见了奉天观的人,他刚要辩解,就听池一阳又道:“这是师父的意思,那几个差一点就坏了师父的事儿。”
  闻人羽怔在原地。
  池一阳看他这模样,耐下性子,师父可真是年老多慈,这哪里是收来的小徒弟,倒不如说是小儿子,偏疼偏宠,不经风雨。
  “七星宴那一天,你要做些准备,到时有你的好处。”
  池一阳猜度紫微真人的意思,是想捧一捧这个小师弟,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提前透露两句,也好让闻人羽有个准备。
  闻人羽却还在问:“是什么事?”
  池一阳自然不能把奉天观的打算,和紫微真人的应对告诉他,只对他道:“听师兄的就是,七星宴后,只有紫微宫,没有奉天观。”
  闻人羽心中一跳:“我想见见师父。”
  池一阳皱眉,真是不识好歹,怕他再纠缠方才的事:“师父当真不在观中,他入宫去了。”
  闻人羽退出门外,目色茫茫望向苍山,他望着等在门外那几张殷切的脸,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那几个徒众为了这三年一场大比,每日勤学苦练,三年光阴,根本就不在人眼中。
  有个第三代的弟子上前一步:“闻人师叔……”
  闻人羽无力抬手,摇了摇头。
  他不敢抬眼去看诸人失望的目光,也不愿意被母亲关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不点灯火,在房中枯坐,隔得一会儿,听见门前有什么小东西正在蠕动的声音,走到门边向外一望。
  三七手里拎着个大食盒,吃力得拖上来,想摆在他门口。
  三七一见闻人羽开门,欢声说道:“闻人师叔!今儿膳房做了糖烧饼,我特意给你送来的,还热着呢。”
  一面说一面悄悄咽口水。
  闻人羽打开门,蹲下身去,从三七手中接过食盒:“三七,你是为何要修道?”
  三七呆住,他不明白为什么闻人师叔要这么问,但他老老实实道:“娘亲要改嫁,把我送来了。”
  闻人羽摸摸他的头:“那你,喜欢紫微宫么?”
  三七这下笑了:“喜欢!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练功。”
  闻人羽打开食盒,摸出两个还有些烫手的糖烧饼,塞进三七手里,看着三七明亮的眼睛,笑道:“你喜欢就很好。”
  三七一走,闻人羽便上山去,一步一步走向紫微真人的精舍,身前是苍山松雾,身后是漫天云霞,每一步心中都愈加平静。
  上山千层石阶他不用武功,一直走到月上中天。
  在紫微真人精舍前直直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精舍中空无一人,只有侍候紫微真人的道童闻声赶来,看见闻人羽跪着,不敢上前,轻声道:“闻人师叔,太师父不在。”
  闻人羽并不答话,小道童便退了回去,还给他送了一盏灯来。
  闻人羽阖目跪在门前长思,长烛燃尽,落了一地烛泪,等火苗“噗”得熄灭,闻人羽才睁开双眼。
  伸手解下颈中那枚平安钱,将道符与平安钱缠在一起,摆在门前石阶上。
  闻人羽回到竹屋,明氏守在灯前等他,见他回来喜笑颜开:“娘听说你得了三句,是探花!我给你做了素馅的小饺子,你且等等,我蒸给你吃。”
  闻人羽坐在桌前,一声不出,明氏下了一碗素面,面底下卧两个鸡蛋,蛋白微凝,蛋黄流动,捧到他面前:“吃罢,饿了罢,是不是与师兄们庆祝去了?”
  闻人羽捧碗便吃,连汤也喝尽了,鼻尖微微冒汗,终于有了人气。
  “我不当道士了。”
  明氏一时阒然,眼中跟着垂下泪来,抬起袖子一抹:“好,你不愿意当道士,咱们就不当道士了。”
  “你愿意读书也好,作生意也好,娘总在你身边。”十八年夙愿,一朝得偿。
  闻人羽黯然,不当道士,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条路走:“我出去片刻,母亲不必等我了。”说着去找谢玄小小,问问谢玄要走哪一条路。
  他就算夺魁,也绝不会入朝供职,闻人羽十分好奇,他会怎么选择他要走的路。
  谢玄与小小关在门中画符磨剑,他还去了一趟市集,让纸烛店替他扎两个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男的英俊魁梧,女的灵秀飘逸。
  付了一大笔的银子,等着收货。
  男纸人是谢玄,女纸人是小小,到时贴上符咒,蒙混过关。
  谢玄拿着法咒道:“只怕刀剑不能进宫,咱们还得再做准备。”他想去弄一把章九行那样的拂尘剑。
  七星宴时要穿宽袍罗衣,拿一柄大拂尘,也就不甚起眼了。
  至于小小,倒要多谢明珠,明珠打的那些薄叶片,拼在一起就是银蝴蝶,缀在发间,用时取下,再带一把钢针。
  “咱们必会遇上阻碍,这回不能手下留情,必要伤人要害。”
  伤人要害莫过于刺人眼睛,小小咬住唇,想到人的眼睛被刺伤流血,便有些下不了手。
  谢玄也知道小小心慈,要她出手伤人,实在强她所难,摸摸她的手道:“咱们会躲着人,到实在不行的时候,再下杀手。”
  小小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
  两人只有一个皇宫的大概图,便敢凭一腔孤勇闯宫禁。
  门轻响两声,谢玄将长剑符咒藏在床中,打开门就见闻人羽站在门边,他不看小小,只看谢玄:“谢兄,请借一步说话。”
  谢玄跟在他身后,闻人羽道:“我明日就离开紫微宫了。”
  谢玄两只手撑在脑后,微一诧异又懒笑起来:“那赶情好啊,这地儿也不是什么福地洞天,你终于要活得有点人气了。”
  此时的闻人羽,傲气全无,他微微一笑:“不能与谢兄同列七星宴,实在有些遗憾。”
  谢玄道:“要是更久一点,咱们说不定能处成朋友,我也挺遗憾的。”
  但他们注定不会是朋友。
  “有这一句,不负相交。”
  谢玄啧一声,转身扬手,走了两步,留下一句:“你不去七星宴,是件好事。”
  虽不是朋友,也不必为敌。
  小小守在门前,迎接谢玄回来,远望一眼,闻人羽的五蕴之气,突然之间又清澈了。
 
 
第三卷 万物震
 
第100章 凤鸾宫
  七星宴当日,宫中派了车马来紫微宫接引。
  闻人羽摘冠离宫,七星少了一星,奉天观又补上一人,几人穿着礼部送来的礼袍,骑马进城。
  小小既在七星之中位列第一,便是头一个骑马进城的,一路走过朱雀街,往宫城去。
  今日正是七月七,城中自七月朔起便起了七星斗坛,引四方拜祭。儒生们也要在今日拜魁星,求考运。闺阁女乞巧斗巧,街上男女老幼逛四边集市,等着夜里放烟火,看灯会。
  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小小驭马进城,街边都是游人,人人都惊异今岁得魁的竟然是个坤道,涌在路边想看看小小长得什么模样,竟能在大比中打败所有对手,得了状元。
  高头大马,衬得小小纤细娇弱,锦袍灿烂,人却素面朝天,目色空,意太出尘,竟叫人群为之一静。
  谁也没料着,七星魁首竟会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还生得这般仙子模样。
  小小目不斜视,更引得一众人围观。
  有个手中提着一篮荷花的女子,翘首瞧她,提着花篮爬上酒楼,等小小骑马经过,便往她怀中投了一枝荷花。
  她一面笑一面掷,一把就将花扔歪了,眼看一株清荷就要落地,小小自袖中探出指尖,指尖一绕,那只枝花飘然升起,落入她手中。
  紧阖着花苞分层叠瓣,次第绽放。
  有个画师站在窗前看见,连连呼唤童子取纸笔来,几笔勾勒出小小长裙环佩,手执花枝的模样。
  第二个入城的是谢玄,他剑眉星目,俊朗非凡,身后背着一长一短两柄剑,手中松松拎着缰绳,入城几步,便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谢兄弟!”
  谢玄回头一望,看见大胡子坐在酒楼上,身边已经摆着七八个酒坛子,谢玄一直想要见他,可有大事要办,抽不出空来。
  抱拳道:“胡大哥,欠你一顿酒,我还记得!”今日不喝,总有来日。
  大胡子哈哈大笑:“我请你吃酒!”
  京城中开道门大比的赌盘,赢面最大的就是小小和谢玄两个人,他们二人横空出世,既非奉天观,又非紫微宫,虽有个玉虚真人徒弟的名头,可据说只有十五六岁。
  赔率虽高,但少有人花大钱压在他们俩身上。
  大胡子第一好酒,第二好赌,喝了酒就要赌一把,刚得了穆国公的赏银,见酒楼中下签的人都押在闻人羽身上。
  他很气不过,趁着酒劲,把全部身家押了谢玄小小。
  要赌便赌一把大的,押谢玄第一的时候,想到谢玄对他师妹万分上心,干脆押小小第一,他怕是城中下注最多的。
  紫微宫一人都没入列,城中下注的都输了个精光,大胡子这一把赚得足,给他说媒的媒人把门坎都踏破了一层。
  谢玄拱了拱手算作告别,大胡子那些同僚纷纷问他是如何识得榜眼的,大胡子一高兴,把全桌的酒都给请了。
  再走上一程,抬头望去,宫门就在眼前了,谢玄目力极佳,将眼前景色与心中图画一一应对。
  小小忍不住回身,看了谢玄一眼,谢玄冲她笑了笑,安抚她不必害怕。
  到了宫门口,被兵丁拦下:“还请各种仙长下马步行。”
  果如谢玄猜测的那样,他们身上背的刀剑都要上缴,不许带进皇城中去。
  谢玄笑眯眯道:“我这剑是桃木的,总能带进去罢,沾一沾皇家贵气,往后斩妖除魔,事半功倍。”
  兵丁看了眼长官,长官接过剑去,看果真是桃木的,这才放行。
  余下那些几个奉天观的,似是早就料着了,根本就没带兵刃出来。
  谢玄知道奉天观有自己的事要办,两边互不涉便罢,可进入宫城,每行几步,都觉得在被人窥探。
  他察觉古怪,就愈加留心,越听脚步声就越是不对劲。
  奉天观那几个人还没走到转弯处,便放缓了脚步,仿佛知道要从这里穿行而过,他们显然十分熟悉宫中的道路。
  他们一面走,一面还偶尔问问宫中的路,引路太监躬身作答,可脚步却透露秘密。
  待将人引到云梦泽玉台畔,谢玄趁落座之机,凑到小小身边,压低声音道:“宴非好宴,见机行事,咱们也许不必大动干戈就能脱身。”
  小小微微点头,这宫城这么大,他们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起炉焚香,用卓一道的那滴血找师父。
  天色一黯,云梦汉中便点起盏盏水灯,自玉台上望出去,分不清是水灯还是天灯,点点莹光照亮玉台。
  既是七星宴,便该由圣人出面点七星。
  天都黑了,圣人却迟迟未曾驾临,谢玄与小小寻机走脱,一直在饮素酒水,想找个更衣的借口离开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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