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一阳虽死了,可丁广山却还活着,他把他知道的零星,都告诉了卓一道。
如今紫微宫这个光景,自然只有卓一道能承袭道统,卓一道听完之后,良久未言,今日与闻人羽一同进宫去了。
白术看豆豆的模样,摸了摸它的头,昨日若非是豆豆,自己只怕冻死在苍山中。
豆豆好不容易用尾巴卷住他,自己也被冻僵,最后还是师父与闻人师叔找上山来,救了他们。
豆豆以为白术摸完了就会给吃的,乖乖被摸,谁知白术摸完了,竟不给它馒头,它气得叼住馒头就要跑。
被人拎着蛇尾巴,吊了起来。
豆豆张大嘴巴,扭头怒嘶,馒头“啪哒”一声滚落在地,它怒吼未完,便“嘶嘶”缠上谢玄的胳膊,扭动脑袋到处找小小。
看见小小在谢玄的背上,它“嗖”地游过去,在小小膝上盘了起来。
白术手里还拿着香束,目瞪口呆盯住谢玄:“谢……谢……谢师叔。”
谢玄看了他手中的香一眼,又停头瞧了瞧地上摆着的馒头香烛。
白术也瞧见谢玄身后背着小小,小小面前盖着细帘,瞧不清模样,只知道她阖着眼睛。
原来桑师姑没死,她只是受了伤,白术才要欢然,又想起谢玄到底重伤了真人,他退后半步,不知谢玄会不会杀了他。
谢玄冲他点点头,扔下一个布袋,带着豆豆走了。
白术呆呆望着谢玄的背影,豆豆还从帘子里钻出头来,身子轻轻摆了摆,算是跟白术道别。
等谢玄走得远了,林中再听不见声音,白术才敢拾起布包,打看一里面包着一些金银,还有一封给卓一道的信。
“银子是给你的,多谢你养活豆豆。”
白术只当谢玄已经走得远了,可他的声音被风传来,吓得白术一个激灵。
谢玄背着小小,又找到豆豆,对背后的小小道:“咱们今夜就离开京城。”
御风乘行,到了望京渡。
京城出了大事,渡口少有船中离港,谢玄背着小小,寻问:“可还有干净客房?”
船老大定定看着谢玄,本想摆手拒绝,可立时改了主意:“有有,请先上船来。”
谢玄眉头一挑,人虽上船,却见那船老大派人下船报信,搜出一张缉书来,上面是他的画像。
道门重创,自顾不暇,自然发不了缉书,这一张是官府发放,写谢玄凶人如麻,罪大恶极,见此人即刻报官,赏金万两。
谢玄见这船中样样俱全,将小小安置在舱房内,在窗边一看。
船老大已经带着大队官兵过来了,谢玄将要目光一扫就见对面船上也有人鬼鬼崇崇看向那队官兵,他定睛一瞧,竟是曲正。
怪不得港口有这么多兵丁,看样子是藩王趁机逃离京城。
谢玄与澹王有过同船之宜,他想了想,走到甲板上,伸臂一挥。
大浪将港口船只吹得涌动起来,谢玄一指断了船锚,双掌一伸,整只船腾空而起,带起一阵波涛。
港口船只中的人纷纷逃下船去,地下船上如下了一场急雨。
船老大吓得跌在地上,船上的船工们趁着离岸不远,纷纷跃空跳入水中,仗着水性好逃命。
澹王在另一只船中看着,忽地与谢玄目光相交,就见他伸手一划,将港口船只推向湖中,一股急风吹着澹王坐的这只船。
谢玄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在舱中:“送你一程。”
小小浮在空中,她一直陪在谢玄的身边,见他去紫微宫是找豆豆,松一口气。
眼看船就要飞走,小小侧身与师父告别:“咱们走啦,师父保重。”
师父到底因为师兄之过,受了责罚,得安守一方,以功补过。
离开京城便不是师父的职辖范围,他只能送到这里。
师父叹一口气,却不能责怪小小,若不是她,谢玄只怕当真要成魔头。
“记住我的话。”
小小轻轻点头,飞身上船。
谢玄小小睡在床上,豆豆盘在床脚,它一抬头,见一点灵光,飞进谢玄的眼睛里。
第116章 老朋友【捉】
豆豆一尾巴打醒了谢玄。
谢玄倏地睁眼翻坐,人还未坐起,手中风刀已经聚。
他还当是舱中进了敌人,豆豆这才出声示警,坐起来才想到,风托着船只飞在半空,夜海茫茫,有什么人能进船内来?
谢玄皱着眉头看向豆豆:“怎么?”
豆豆的尾巴一阵猛挥,比划了半晌,谢玄也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豆豆急坏了,用尾巴点点小小,又点点谢玄。
谢玄还是没能明白过来,豆豆急得差点儿把自己打成结。
它原来觉得白术太蠢,十件事有九件不明白,比如它想吃烤鸡,但白术不会捉鸡,豆豆只好自己动嘴,捉到一只叼到石牢门口。
白术竟然把鸡给埋了,气得豆豆用尾巴狂甩白术,没想到谢玄竟也蠢了起来。
谢玄一把拎起它来:“别吵。”
小小闭着眼睛,看上去像在熟睡,谢玄替她掖掖被子,盯着她的睡容,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在静夜中跟她说说话。
“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么,这就带你回家,要是小虎子偷光了咱们的葡萄,那咱们就去偷他们家的柿子。”
蜜柿子最甜了,若是晒干存到冬天,放在火上烤软了,蜜得能扯出丝来,小小最喜欢吃了。
小小呼吸安谧,羽睫微颤,豆豆却听馋了,它也想吃蜜柿子。
谢玄摸摸小小的鬓发,将两人的手交叠握住。
豆豆气得盘起身子,扭头往床里,看也不看谢玄一眼。
第二日一早,谢玄替小小梳了头,披上一件斗篷,牵着她的手带她到船舱外去,呼延图那本书上说,要让她行动坐卧皆如常人。
红日初升,霞光入水,水天皆红。
这派景象只有在飞舟中能见,谢玄拥着小小走到船头,小小脸上映了一片霞色,映得眸色更淡。
谢玄吸一口气,快快活活道:“这船上到底还是不如房子里舒服,下回师兄叫人造间竹屋,咱们让屋子浮起来,你就坐下廊下看日月星辰。”
小小一言不发。
“等到了港口,我去买些彩灯回来,夜里点亮船灯,地上的人瞧见了,该多有意思。”
小小脸色目光丝毫不变,谢玄话音一停,四周安静下来,他摸摸小小的手:“你累了罢,咱们下船去。”
谢玄低声念咒,降下船只。
港口渔船货船中间,不知不觉得挤进一条小舟,谢玄牵着小小下船,用条红绳将两人的手腕系住。
街市上人人都望过来,先是惊诧小小容光风姿,跟着便瞧出不对,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是个瞎子。
谢玄浑无所觉,牵着小小往前走去,忽地脚下一顿,望向街市。
街市之中行人诸多,京城地动,这里却平安无事,只是接连下了两天大雨,船只不能出海。
谢玄行在街中,停下脚步,往四周巷子里瞧去,道道暗影,藏在巷中。
脸上青白灰色,没有一丝生气。
他能看得见鬼了。
那些鬼影白日不敢嚣张,都藏在阴暗巷道,晒不见太阳的地方,五蕴之气越是杂乱,就越是藏得多。
若不细看,他们与人也没有分别,若有生人穿过巷子,这些鬼影便凑到人身上,吸一口人气儿。
谢玄见着了鬼影,那些鬼影也都看见了他,一见他浑身金光,立时四散躲避。
谢玄一怔,看向小小,原来在她眼中,世界是这般模样。
街边支了个鱼丸摊子,谢玄牵着小小站在摊外,老板娘笑盈盈招呼道:“小伙子吃不吃鱼丸,我这可是纯拿新鲜的鱼肉调,汤炖得可鲜了。”
谢玄要了两碗鱼丸,放到嘴边,吹得凉了,这才送喂给小小。
老板娘瞧了一会儿,多送了一碟:“小伙子,这是你娘子罢,生得真好看。”
就是可惜了,长得天仙似的,怎么既是瞎子又是哑巴。
老板娘看了会儿道:“小伙子,你娘子这是胎里带来的病还是中了邪?咱们这儿有个金大仙,替人化煞瞧病,前些日子知县家的小儿子走了魂,就是他找回来的。”
惟恐谢玄不信,老板娘又道:“玉仙观都关门大吉了,他若不是有真本事,哪能开金仙观。”
谢玄一听,即刻动容,他心里明明知道,连玉虚真人都找不回来,可心里依旧生希望:“请问大婶,金仙观在何处?”
老板娘看了看谢玄和小小的衣着打扮,知道他们俩不是富人,只是看谢玄一片爱妻之心,这才说
道:“就在西城,咱们这儿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大仙他姓金也爱金。”
没有钱财,是绝不肯替人收魂治病的。
谢玄一勺一勺看着小小喝了鱼汤,留下五文钱,对老板娘道;“多谢婶子。”
说不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人知道如何替小小招回灵犀。
金仙观气派非凡,门口接迎的小道也鼻孔朝天,见谢玄衣裳朴素,用鼻孔对着他:“治病算卦还是找失物?”
“寻魂。”
小道士站在高阶上,上下扫过谢玄一眼,若是原来,谢玄立时便要发怒,此时牵着小小,竟无半点怒意,耐着性子等童子回话。
小道士本想将谢玄赶走,看他的样子也拿不出这许多钱来,可一看小小的模样,又变了主意:“你等着,我去禀告师父。”
谢玄放出神识,跟着小道士奔进道观内,里头垂帘叠幛,香烟袅袅。
小道士隔着帘子回道:“师父,有个人来请您老人家寻魂。”
帘中人敲了一声铜磬,磬声嗡嗡传出,小道士立即知道师父要问什么,回道:“瞧着是个穷汉,没甚钱财,可那女子生得十分美貌。”
铜磬又响一声,小道士笑嘻嘻应了一声:“得,这就给您请进来。”
小道士回来的时候,谢玄神识已经收,只觉得此人气息十分熟悉,他心头一动,想起个人来,难道会是他?
“我师父有请。”小道士客客气气将谢玄和小小请进了内堂。
谢玄坐在椅上,小道士送了茶来。
不一会儿内室里转出个穿着金灿灿袍子的人,他抬高了下巴,拖长声音道:“所求何事啊?”
这个金大仙生了一对哭丧眉,人瘦得撑不起锦绣道袍,仿佛只野猴儿,偷了人的衣冠。
谢玄一抬斗笠,露出脸来:“金道兄别来无恙了。”
金道灵瞪圆了眼睛,腰都折下来,望着谢玄张大了嘴:“谢谢谢谢,谢道兄,谢道兄怎么来了,真是贵脚踏贱地。”
吃不准谢玄来是干什么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再看小小,想到自己与小小也算有同牢之谊,赶紧拍马:“小仙姑也来了,这不过几月不见,小仙姑愈发钟灵毓秀,真是有姑射仙人之姿。”
连眼带皮笑得满面都是褶子。
小道士哪曾见过师父这个模样,呆呆看着师父拍个穷汉的马屁。
金道灵踹了小道士一脚:“没点眼力见,赶紧的,去叫一桌席面来。”
“不必。”谢玄眼见金道灵头顶五蕴之气混浊污秽,知道他这半年来依旧不干好事,问道:“人的灵犀走失,该如何寻回?”
金道灵吃了一惊,跟着盯住小小:“小仙姑这是又离魂了?”
她还能吃茶吃点心,半点也不像离魂之人。
“我来时听说你替知县的小儿子寻回魂魄,既然你能寻回来,总该有方法。”
金道灵嘴角一抽,奉天观先倒,紫微宫跟着也倒了,不知哪个厉害人物,竟移平了紫微宫,杀了紫微真人。
各地官府立时肃清道观,大批道士被下狱看押,金道灵本来干的便是损阴德的事儿,处处被通缉。
道门艰难,紫微宫的缉书全都作废,金道灵终于能见光,反而混得风生水起。
“我也瞒不过谢兄,他小孩儿八字轻,神魂虚,我那日经过府衙外,就见他飘在墙头……这个,干脆做桩好事。”
这一番话,不尽不实,谢玄看他脸色,便知道他说谎,沉声道:“你勾了他的魂,关了他几日,等那边喊魂再毛遂自荐。”
“又或许,你本想再养一个儿子,没想到勾到知县之子,趁机名利双收。”
金道灵张大了嘴巴,哭丧眉一上一下,半晌才笑道:“谢玄可真是……真是奇才。”
猜得半点不错,他可不就是想再养个好儿子,在街上见那小子生得机灵漂亮,这才下咒勾回来,谁知是知县的宝贝儿子。
金道灵绞尽脑汁想溢美之词,就见小道士在外头冲他招手,他摆一摆手道:“不管是谁来,都不见。”
小道士还不走,金道灵这才走出去,又是一脚踹上。
小道士捂着屁股,把一张官府缉书塞到金道灵的手里:“师父快瞧,这是才刚张贴出来的。”
师父就有这个毛病,最爱看这些,小徒弟们上街,都替他带上几张回来。
金道灵展开一看,倒抽一口冷气,这上面赫然便是谢玄。
“万两!”金道灵最高的时候赏金也只有百两,谢玄与他分别之时不过十两,这才半年不到,他竟然成了官府通缉之首。
再看通缉缘由,杀国师,破紫微。
“说他在望京渡杀了百十号人,掀翻了十几只船……”这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我的个爷爷!”金道灵一拍大腿。
“咱们要不要报官?”
小道士又挨了一脚,金道灵骂道:“报报报,我报你个大头,这么个财神爷!咱们得好好留着,以后还愁不能吃油穿绸?”
金道灵自认是小恶,如今里面坐了个大恶,两恶加在一起,可不就是巨恶。
金道灵整顿衣冠,进到屋中,扯起脸皮:“谢兄弟……”
头一抬,人已经不见了,屋中只余两杯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