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理他,又迫切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谁让自己的脑子转得没人快呢,只好先配合作答:“守护凤凰翎吧,总不能让随便误闯进来的阿猫阿狗把凤凰翎给拿走啊。”
没错,江炼嗯了一声:“怪就怪在这,你不觉得,那个土龙离那个环室,太远了吗?”
他解释:“这土龙长年在地底下,总得有自己的窝,在那吃饭睡觉,乃至交-配繁殖——毕竟这下头究竟有几只土龙,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之前,我观察过那个环室,甬道很长,内里无数岔道,就眼睛看到的范围,都不适合土龙居住,也就是说,它的巢穴还在更深处。”
“这就怪了,看家狗还得挨着门呢,它一个看守凤凰翎的土龙,离着凤凰翎那么远,不合适吧?而且,只有青铜罩被大力踩跺发出声响,它才能察觉,然后巴巴赶过来看——这要是哪个贼动作轻点,青铜罩不响,它就不来,凤凰翎也就这么……被拿走了?”
孟千姿被他给问住了,半晌强词夺理:“也许……土龙默认,从棺材口下来的人,是对的人,可以拿走凤凰翎;其它那些,从别处进来的,才是……敌人。”
江炼啼笑皆非:“你也是从棺材口下来的,土龙好像没觉得你是‘对’的那个吧,话又说回来,凤凰翎都被段太婆拿走了,这土龙没东西可守护了,它还那么拼命,上蹿下跳、真情实感个什么劲儿呢?”
孟千姿一颗心砰砰跳起来。
对啊,看家狗都没家可看了,还那么警惕做什么呢?甚至主动攻击了神棍——人家神棍,只是在坑底转悠了一下,连声响都没出啊。
她咬了下嘴唇:“你的意思是,这底下除了凤凰翎,还有别的东西,这东西,是连阎罗和况家人都不知道的——那才是土龙真正守护着的?”
江炼说:“你看,你也这么想,说明不是我一个人多心。到底真相是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我现在,真的是很好奇神棍,他在这整件事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孟千姿低声说了句:“他应该是‘神’族吧,或者说,他看到的,都是某个神族人的经历吧。”
神棍亲口说过,那些人说的并非普通话,比最难懂的方言都要晦涩,但他一听就懂,若非本部本族,怎么可能对那些语言那么熟悉呢?
她收起匕首,向着前方幽深处、那些数不尽的岔口发呆。
这神棍,到底在哪呢?
她觉得,有九成都在土龙的肚子里。
因为,就以他那让人……无语凝噎的身手和迟钝的身体反应能力,能从土龙的牙口里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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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上说,孟千姿对神棍的判断是中肯的。
神棍当然没有书写出勇斗土龙的壮举:土龙不是蛊虫,蛊虫可以被他的屁股坐死,但他的屁股,还不够去填土龙牙口的。
一直以来,对比旁人,神棍都是很有运气的,一生经历过不少凶险,末了都全身而退,以至于他的好朋友毛哥,一度把他视为遇难呈祥的吉祥物,还曾经把他的照片洗了有十多张,放在客栈的后门、灶下、墙根、下水处,美其名曰“镇宅”。
但这一次,神棍的运气明显欠奉。
他摔下棺口、直坠入水时,撞到了被水淹没的那个圆台,虽说不是脑袋正冲着撞上的,但总归是磕到了,一吓一撞一磕一带的,瞬间就昏了过去。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悠悠醒转了——可能是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持续地、不断地晃动,使得他没法像孟千姿那样,安稳昏睡。
还可能是因为,腰臀处传来的剧痛。
起先,他还以为是被磕撞的,但是又不对,身体晃得太奇怪了,周遭的腥臭味儿太浓了,腰臀处的剧痛又是那种锉磨般、撕扯似的痛。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头灯还在,圈绳还箍在他的脑袋上,电池似乎出了问题:光很微弱,还时明时灭的。
借着这颠扑不定的光,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一颗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难怪他老是摇晃。
他被一只巨鳄——是的,巨鳄,他没看到段文希的留书,不知道这玩意儿还有个名字叫土龙——他就被这么一只巨鳄咬在嘴里,着牙处是腰臀,难怪那里那么疼,牵扯着的那种疼。
他看不到自己的腿,也许正在另一侧荡着;他仰起头,看到一只泛阴森光亮、颤巍巍如一汪水般的眼;转头往后看,只能看到一再耸动的、无比皮实的鳞甲……
哗啦水响,是前头要过水了。
果然,身下一凉,大半个身体已经浸入了水里,幸好这段水不深,他的头脸虽然软塌塌浸入水下,但偶尔,因着晃动,又会荡出水面,而巨鳄的两只眼,如两只硕大灯泡,始终在距离他头脸不远处的水上浮漂。
他的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来。
——我要死了。
他还以为,昆仑之行才是最惊心动魄的终结之旅,没想到,脚还没抬出去,就在凤凰山这儿……栽了。
第103章 【15】
这段水不长,也不深, 很快就拐进了没有积水的夹道, 但接下来的那几段就要命了, 有几次,人甚至是被深埋进水底的。
神棍这人,其实没什么水性,但还是拼命憋住气,生怕自己一个呛咳惊动了巨鳄, 又给他来上一口。
他这纤细的腰——是的,相比鳄口, 实打实的纤细——可经不住巨鳄牙口的折腾。
就这么兜兜转转, 其实没过多久, 但任谁在巨鳄嘴里叼着,以相对论的原理来说, 都会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神棍心里, 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突然间, 他被粗暴地甩落下来。
这一落,牵动伤口,真个痛彻心扉,神棍在地上骨碌滚了两个滚, 还下意识两手交格挡在头脸前, 想徒劳地抵挡一把,但那巨鳄压根就没带眼看他, 身子一旋,巨尾一扫,要不是神棍低头快,脑袋大概当场就会被扫开瓢——饶是擦着头皮过去的,那股劲风力道也不小,扫得他脑子发闷、头皮生疼。
然后,那巨鳄就窜出去了。
神棍原地呆坐了几秒:这是先不着急吃,把他当粮食……储备?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时间宝贵,哪怕只多给他一分钟,他也要积极求救:最重要的是,得让山鬼知道他还活着,而不是被吞吃了——这样,他们才会部署营救,人家地震之后的救援,也得先确认废墟下头有生命体征呢。
神棍干咽了口唾沫,忍着腰部和臀腿的痛,又使劲拍了两下头灯以迫使它照明正常,然后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地下洞穴兼裂缝暗湖,说是湖有点夸张,其实也就是个大池塘大小,水极其浑浊,呈黄褐色,岸边不断有高处裂缝里渗漏下的水注入,在死寂的水面上激起极微小的痕纹。
这应该就是那头巨鳄日常活动和栖息的老巢吧?
看着看着,神棍眼前一亮。
他发现,这个洞穴高处,有一多半也被焊上了青铜盖,甚至一路下沿,连低处都有浇盖,给人的感觉,这洞穴之前并不是个死地,后来,有人大规模填塞、又浇筑青铜汁,才形成了今时的“绝地”。
敲击青铜盖会发出声音,如果整个青铜盖都是一体的,他在这儿敲,地坑那儿的山鬼没准会听到,再说了,地下这么安静,本来就易于传声吧。
神棍激动起来,他四面摸索,很快找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能敲几下是几下,信息传递出去就行,他甚至计划着,敲击四五下之后,就迅速趴回原地继续装死,也许那头巨鳄蠢笨,即便被声音引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他敲的呢?
说干就干,神棍脱下外衣,紧扎在腰臀的伤处,以免血液滴滴拉拉流下来,然后攥住石块,借着洞穴的天然地势,向着高处攀爬,觑着位置差不多了,拼尽力气抬起手来,“砰、砰、砰”一下下砸击青铜盖。
他每砸几下,就停下来,侧耳听周围动静,以便随时冲回去装死,砸到第三还是第四次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点不对的。
水面中央有一处,不大的范围,泛起了金色的晕光,但那金色中,又有不同的色彩光晕流转烁动,煞是好看,但只一瞬间,那晕光就不见了,像是被什么遮住了。
神棍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拼命闭眨了几下眼睛再看,这一次,没看到什么晕光,倒是看到了水面下有个巨大的暗影,正缓缓上浮。
卧槽,水里居然还有东西?
神棍的身子整个儿僵住了,他攥紧石头,倚靠着那处石壁不动,极度的寂静中,几乎能听到自己上下牙关格格叩击的响声。
那晕光又神奇般地出现了,这次是在另一侧,只在巴掌大的水面上飞快地溜滚了一下,但神棍顾不上去追逐什么亮光了,他看到,有个巨鳄的头脸,部分浮出了水面。
这地下,居然有两条巨鳄!
而且,他以为先前叼着自己的那条就已经够大了,现在看来,跟这只一比,只是小巫见大巫——这一只并没有出水,他也并没有看到全貌,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光那老枯木般、色泽发黑的鳄头,就几乎有一张小桌子那么大了。
怪不得那头小的巨鳄会把他甩落在这,阖着是孝敬这头老的、上供来了?
神棍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在,这一头,似乎之前是在沉睡着、现在也没大醒——它朝向神棍这一侧的那只眼,眼睑有很明显的皮肉下耷,半闭不闭的,只露一条窄窄的缝,敲击声没了之后,它也就没再上浮了,静静略停了会,又缓缓沉了下去。
不过,它这一上一下,暗湖的水被搅得更浑浊了,很多排泄物和腐殖质被搅了上来,把水面搅得浅一块深一块的,更瘆人的是那气味,真是闻之欲呕。
神棍垂着手,手上的石头似乎突然有千斤重,现在打死他,他也不敢敲了,再说了,敲了不是害人吗?真把山鬼给引过来了,山鬼那装备,充其量是匕首和甩棍,那棍子,给巨鳄当牙签都嫌细。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环视这个阴森森的洞穴:这儿,就是他的葬身之所吗?
他在腰后摸了摸,想看看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可利用的,末了,摸出一把弹弓,还摸出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段文希的酒葫芦。
——我饮半壶,留君三口,无缘会面,有缘对酒。
因为这葫芦小巧,又不重,那之后,他就一直带着,大多数时候扣在腰后,至于那三口酒,上崖之后,他呷过一口,结果头晕了大半天,他本就是个一杯倒的体质。
但他还是决定,要都喝完,不负段小姐知遇之恩,至于人家到底哪知遇他了,他并不在意:他都打算好了,剩下的那两口,找到段文希的尸身时,他得饮一口;箱子这事彻头彻尾了结时,他再饮一口。
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他要被鳄鱼吃了。
命运对他还是优待的,赋予他一杯倒的神奇体质,又于冥冥中安排了,他濒临绝境时,身上恰有一壶酒——他宁可醉死时被鳄鱼啃了,也不想清醒地去体验这一切……
正想着,外头突然起了动静,是那头小巨鳄又窜回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周身杀气腾腾,极其狂躁,一张嘴,满是杂乱的森森白牙。
一看就知道是要来撕扯他了,神棍拧开酒葫芦,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恶狠狠盯着巨鳄,把葫芦盖塞进了弹弓的弹皮里。
来吧,他要做人生中的最后一搏:他这一辈子,打弹弓就没打准过,也许,在生命尽头,有酒壮胆,这颗来自段小姐的“弹子”,裹挟着他的悲愤,会迸出奇迹的力量,一举击瞎这巨鳄的眼!
葫芦盖携着破空声呼呼而去。
酒劲发作,神棍一头歪倒在青铜盖边。
他没看到,那颗“弹子”,打在了距离那头巨鳄十来米的石壁上,又骨碌滚入湖水中,坠出一圈又一圈的纹络来。
奇迹,一般是不会降临在如他这样没准备、没训练,以及瞄准都没瞄准的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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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凛冽,篝火熊熊。
神棍看到,自己垂着手,正将山胆放入箱中,边上人便唱念:“山胆一枚。”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仔细去听那人的发音和用语,真的不是普通话,他这辈子走南闯北,也算听过无数方言,但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
不过,他就是能清楚明晰地,知道对方所表述的意思。
这个放置山胆的人到底是谁呢?神棍拼命想找一面镜子,想看清这个人的脸和自己是否相同,却怎么也找不到。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跟着那个人在走,不断让过急匆匆的一个人,又一个人,那些人,依然只是憧憧的影子,但能看出,他们手上,拿着不同的东西。
迎面过来一个人,那人问他:“你那口箱子,还有空的吗?”
他听到自己回答:“空,我那口,才装了一半。”
那人松了口气:“我的已经满了,这个就移到你这吧。”
说着,将沉甸甸的一包东西交给他。
他便兜着这包东西往回走,路上,经过一口又一口半开的箱子,也听到此起彼伏、或清晰或模糊的点算。
——正本,山经一卷,海经一卷,大荒经一卷。
——伏羲氏凿制,阴阳八卦双鱼石盘一口。
——女娲,抟土人偶十六只。
……
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箱子旁,守在箱子口的那人朝他手中看了一眼,又念:“北斗骨七块……”
下一刻,场景忽然变了。
还是在深夜,风声呼啸,野地空旷,百里无人,幽深的小山洞深处,却有飘忽的一根火把燃起,火光把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的身影映上石壁,鬼祟而又巨大。
“这是所有的凤凰翎吗?全在这了?”
“全在这了。”
“龙骨呢,怎么是一包灰?”
“这是烧过的,我全刮来了,另外的实在找不到,不知道被他们藏哪了——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打听一下。还有,匠工查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