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她才刚动了下上半身,孟璟已站到了跟前,径直伸手将她推了回去,随即将他撕下来的那截床幔覆在她眼上,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这本就是特地挑来遮雪光的,这莽夫还故意叠了两层,楚怀婵瞬间被迫失明,一点漏网的光线都感觉不到,整个人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她顿时有些不大平静,孟璟却还不知适可而止,弯腰将她双手手腕交叠,将人往后一推,将手一并压在了她腰后,她身子顿时不安分起来,孟璟却压根儿不需要怎么动作,光拿手指灌几分力道戳一下她便没辙,等她闹腾够了知反抗无力消停了,他才缓缓道:“你一拿这眼神看我,就让我觉得我不是人似的,不大下得去手。”
楚怀婵一句“你还知道你不是人啊”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他接道:“可我今晚偏生不大想做人。”
她脑子轰地炸开,顿觉今晚难逃敌手,孟璟自个儿斟了杯酒回来,见她刚被收拾老实了,这会儿他不在跟前,也不敢冒险将压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心下顺畅,声音柔了几分:“仰头,张嘴。”
酒香入鼻,她本觉得他没安好心,本能抗拒,但毕竟不敢惹他,只得乖乖照做。孟璟举杯,酒液倾倒而下,她下意识地咽了进去,顿觉唇齿留香。
她尚在品味这份回甘,他已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雪夜温酒,香味醇厚。
一杯酒,两人同醉。
她就这么微微仰头,承受着这个吻。
这一晚,孟璟自始至终没让她感受过光明,只是在事毕以后,隔着布条,极轻柔地,在她眼角位置落下了一个吻。
那里,一枝玉兰迎春而绽。
第69章 月儿
还有十日便至年关时, 天难得放晴, 孟璟出城去巡视长城塞边防, 途中见军户深耕备开年栽种, 兴起下马多问了一句, 得知仍是准备种什么狗屁棉花, 顿时怒意上头,周懋青原本陪着, 眼下见这阵势, 顿觉就算积雪未消, 也要被此人的怒火灼伤, 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准备找个由头开溜。
孟璟却已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道:“去把人给我押过来,你亲自去, 我就在这儿等。”
周懋青见他当真动怒,也不敢再想什么开溜不开溜的事了, 半点不敢含糊, 赶紧乖乖办事去了,只是在离开孟璟视线之后, 赶紧吩咐人去把薛敬仪找过来, 说不然今日布政使多半要血溅黄土地了。毕竟孟璟这脾气是真的臭, 也讨厌这等阳奉阴违的小人,眼见着城中粮草本就不充足,这等拿人命开玩笑的行径, 在他那里死个一百次都不为多。但孟璟惯常是有见地的,他们一众官员都不大敢在他面前多嘴,不知为何孟璟却独独肯听这位突然横插进来的监军几句,眼下事态紧急,他也只能想到这一个法子了。
周懋青把人押过来的时候,孟璟就这么看着官道外的田地,见人过来,半点不客气地将人一脚直接踹了进去。
布政使差点被这一脚踹得磕断下巴,原本一介大员被这般野蛮对待已觉尊严扫地,眼下更被孟璟这行径激怒,怒气冲涌,挣扎着爬起来整理好仪态之后,便同孟璟正面迎上:“都指挥使,还请你客气点,虽说圣令说都司衙门统领民政,但你我二人毕竟同品同阶,你怕是没资格这么对同级朝廷命官。”
“没资格?”孟璟嗤笑了声,“藩台大人,我记得第一日就告诉过你,宣府乃战区,边防第一,这地儿可不是你从前调任的太平富庶地区。让你饿着肚子去卖命,你去吗?”
“将士就不需要御寒吗?都指挥使,本官看你就是愚不可及,棉比丝保暖,不然朝廷何必费尽心思推广,更不惜以降低赋税为代价。况咱们在北境边地,作战时间大多在冰雪季节,御寒更为重中之重。军户屯田种粮,剩余百姓的田地种棉有什么不对?”
“棉没了可以想别的法子,也可以买。”孟璟冷笑了声,“粮没了,你未必买得到。但凡买不到,那立刻就要死人。你的命可是将士们保的,你这辈子没上过前线一天,你敢不敢去看看长城塞是什么条件,你若去看过还说得出这番话,我只能说……蠢不自知。”
布政使还要反驳,孟璟接道:“再说了,藩台大人,我可忍你很久了。长城塞让募役,钱粮一分不给,好,从都司拨就是了。但去年长城塞共损毁了七段,这一通折腾下来,卫所里可没剩什么粮了,速战速决还好说,若遇恶战,所有人都得陪你这个蠢货一起死。”
布政使本就被他一脚踹进了道外的田地,比他低上许多,一时觉得气势压不过他,顺着田垄爬上来,站到了他面前,径直道:“推行国策,为官之本,都指挥使,可别欺人太甚。”
“为官之本?若不是兵丁守城,你连个人都做不成,还为官?做人可别忘本。”孟璟猛地拔了剑,眉目之间只剩凛冽,“我今日就是欺你怎么着?”
寒光一闪,周懋青脑门儿顿时冒汗,远远见着薛敬仪总算是乌龟慢爬到了,赶紧请祖宗似的把人给请了过来。薛敬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间呼出大片大片白色的雾气,但也没来得及平缓一下,就赶紧劝:“我说孟大人,你省省行不行?这事我来解决,你继续去巡视?”
孟璟迟疑了下,收剑回鞘,吩咐道:“把人押了,布政司印信交过来,上头追责我一人担。”
周懋青见他这么听话地收剑,顿觉见鬼,满脸崇拜地看向薛敬仪,这位监军似乎什么都还没说,偏能治得住孟璟那狗脾气,简直奇哉怪哉,忙隔着远远冲他行了个礼道谢。
都司的人听令押人,布政使暴跳如雷:“孟璟,你别仗势欺人!”
“把嘴堵了。”
孟璟将剑一扔,重新上马往长城塞去,没忘顺带吩咐薛敬仪,“上疏,让内阁和吏部赶紧商量好,速拨人过来接任。要追责,等打完仗,我自个儿进京请罪,任他们发落便是。”
他说完倒是打马去了,马蹄惊起尘烟万千,留下薛敬仪一人在原地……呛灰。
这事孟璟本没太放在心上,无非就是临时给薛敬仪这个任劳任怨的苦役再派了个差,让他自个儿看着布政司那点钱粮怎么拨,只连累薛敬仪每日累成老黄牛,近乎通宵达旦。
哪知短短五日以后,孟璟平生头一回后悔当初为何要做下如此决定……楚见濡那惯常不正经的儿子来了。
彼时已近酉正时分,他还窝在校场逮人练兵,见楚去尘风风火火地过来,眉头顿锁,迟疑着收剑回鞘,叫人继续练,这才走近审视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出门雇车,改道镇国公府,你妹子正好在家闲得发慌,可以让她招待你顿晚饭,饭饱酒足后便赶紧滚回京师去。”
“没事,她找得到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用管她。”
“???”
孟璟顿时不悦地看向他,生出了几分将他一脚踹进雪地里的冲动。
楚去尘向他见礼:“都指挥使大人,新任代理布政使报到。”
孟璟差点咬到舌头,满脸怀疑地看向他,冷笑了声:“你爹派你来扣我粮草军饷的?”
“哪能呢?”楚去尘摆手,看了一眼校场上已经颇具几分精兵样的亲兵,满不在意地道,“皇上钦点的。”
孟璟这次差点没忍住就要将他一剑斩了,默默运气平复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压下怒意,却听他道:“皇上说,就你这脾气,得派个你不敢杀的人过来,不然镇朔将军印在你手里,天高皇帝远,他也没法刀下留人,一年可能要折好几个布政使。”
“……滚,薛敬仪知道和你交接。”
楚去尘还真就不管这个暴脾气的顶头上司了,麻溜左门右拐去了镇国公府,将楚怀婵一并诳走带去了庆安巷蹭饭。
甫一下马车,他便赶紧塞了大包小包到楚怀婵怀里,又自个儿抱了一大堆,还抱不完,只好扯着嗓子喊:“薛济时,快出来搬米,知道你家开不了锅了。”
楚怀婵懵住,疑惑地低头看向自个儿手里的一抱东西,见是胭脂水粉钗环并露微中的极品,顿觉无语,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她这个混账兄长什么,只好先一步往里走。薛敬仪出来迎他们,见她还客客气气称一声“孟夫人”,一见楚去尘,便一把接住他怀里的东西,尔后将他人往外赶,等赶出去了还觉不够,赶紧吩咐仆妇关门。
楚去尘这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在门外跳脚,薛敬仪也不管他,见楚怀婵回头看去,道:“不用管他,一会儿便翻墙进来了。”
楚怀婵“哦”了声,也不大想理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兄长了。
他俩进门时,令仪见有客来,正在添炭,楚怀婵忙将怀里大包小包一并交给她说是她哥送的。令仪此前没见过她,细细辨了好一会子,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迟疑了下,道:“又送这么多啊?”
楚怀婵:“……”
行吧,她总算知道她这个不靠谱的亲哥为何对一个薛敬仪这般上心,又为何永远都这么穷困潦倒了。
令仪迟疑了下,脸上飞起红云,将东西塞回她怀里,道:“无功不受禄,太多了,我受不起的。”
“受得起受得起。”楚去尘趴在院墙上,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一枝娇妍红梅,“令仪妹妹,好久不见啊。”
这流氓行径惹得薛敬仪气血涌上心头,随手抓过一盒他送来的不知什么玩意儿便砸了过去,楚去尘忙伸手去接,边接边嚷嚷:“这可是我特地在酒楼带的叫花鸡,你再暴殄天物试试!”
他嚷嚷完这一句,总算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这盒宝贝,然而好景不常在,下一刻他便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吧唧”一声落在雪地里,哀嚎了一阵子,见没人搭理他,只好自个儿灰扑扑地站起来拍了拍袍子上染的碎雪,又环视了一周,看上了这方凉亭,赶紧往里一跑:“就在这儿吧,赏雪喝酒,正合适。”
楚怀婵见他这般不客气,着实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不敢置信地问:“我哥他一直这样吗?”
薛敬仪“呵呵”了两声:“别的地儿不知道,在我这儿之前还挺正经的,自从有次带令仪去瞧病被他撞见之后,便这样了。”
“……哦。”
楚去尘鞍前马后地上灯摆菜,又亲自去端了炭盆过来,特地放在令仪和楚怀婵的位置中间,忽地想起来一事,同薛敬仪道:“我忘记买酒了。”
薛敬仪白他一眼,道:“令仪前几日亲自酿了些,去拿吧。”
“那敢情好。”楚去尘忙不迭地跑去搬了火炉和新酒过来,叹道,“令仪妹子真是什么都会。”
“那当然。”
天光渐黯,灯影摇曳,大雪簌簌,红梅傲雪,新酒清香。
四人临雪而坐,饮酒作诗,等楚去尘好不容易兴致过了消停了几分,薛敬仪问起正事:“你怎么来了?”
“我本就试试,前日里为五皇子讲经筵,万岁爷突发奇想临时过来探访,我便趁机试着请了下命。结果皇上说,”楚去尘说着说着还模仿起了皇帝的动作,捋了捋胡子,老气横秋地道,“在宫里当个侍讲不比去边地当个布政使强多了?况你年轻,品衔也不够,去了也只能代理差使,并不能正式任职。”
“我说不在乎这个,万岁爷便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合该打个大胜仗。去,钱粮不准找别的省借,但如果能从你那个抠门儿爹手里拨到,也算你本事。”
抠门儿爹?
楚怀婵本就醉得发懵,别的一概没听到,就只听到了这四个字,只想着她爹不比她这个哥强多了,起码不至于一盒露微都不舍得给她,反倒成堆地往人薛家送。
薛敬仪审视了四周一眼,见俩妹子确实都醉得眼神迷离,就差没直接趴下了,这才笑道:“可你那个拗脾气的妹夫偏不领情,如今一提万岁爷,便恨得牙痒痒,估计手里头要能有二十万兵,这会子早都直接往回打到紫荆关下了。”
他说着说完还乐了:“可依我说,还得万岁爷这样有点铁腕的,拿捏得住他最在意的东西,挫掉他那点傲气,狠狠治上他几次,才能将这目中无人的狂妄小子治住。”
“怎么说话的呢?”楚怀婵本醉得迷迷糊糊,倏地听见目中无人四字,便知说的是孟璟,也不管他到底在说孟璟什么,反正说他不对就是不行,冲他就是一顿吼。
楚去尘本想赞同附和上几句的,见她这反应,赶紧和她站成同一战线,帮她吼薛敬仪:“干嘛呢你,会不会说人话啊,再惹我妹子生气,我把你扔水里去过冬。”
令仪也醉得迷迷糊糊,低低笑起来,小声说:“你们都别欺负我哥了,我又不会帮他说话。二打一,他赢不了,但输了吧,也怪可怜的。”
“……”
薛敬仪顿觉这家财是白散了。
看她俩都醉倒了,薛敬仪才压低声音叹道:“小侯爷他一开始自然不敢信万岁爷,毕竟他当年能在各藩王的虎视眈眈下活着出京,都已是很不易了,万一信错了,就是孟家满门覆灭的结局。如今被万岁爷一治,颜面扫地,被人碾得连渣都不剩,估摸着更是不信了,大抵还恨上了。”
“但是吧,如果是我坐在奉天殿,当年早就一道旨意屠了孟家了,哪用等到今日?后来疑窦难消,五年下来疑虑越积越深,又动了拔掉孟家的心思也不奇怪。”
园子里就他们几人,另外两人正神游天外,楚去尘也就没拦他口出狂言。
他接道:“不过你说,如今皇上到底信不信你这妹夫?”
楚去尘沉吟了会儿,摇头道:“估计不信。老实说,别的事就罢了,杀孙俞,暗会曾缙,清算后军都督府烂账,这三件,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斩立决的大罪,便是你我二人,定也不可能信他。行兵打仗,忠勇第一,勇是信的,忠……实在是不好说。”
薛敬仪和他对视一眼,明白过来他想说的下半截,自行接了下去:“但是很明显,皇上想借他打场大的胜仗振振士气,所以这般放权给他,也允你过来助他一臂之力,但同时也不放心,只给他一个万全都司,又提了人进京为质。”
“对。反正思虑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动孟家,皇上心底必然很矛盾,这般掣肘也正常。但换个人,肯定五年前就将孟家灭族了,总的来说,小侯爷他,还是该感激皇上。不过不知他之前搞出这几桩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后来又为何突然自个儿跑进京领死……”楚去尘摆手,“算了,人心太复杂,说不清楚。反正如今啊,西平侯夫妇困在京师,他这人重孝,想忠也得忠,不想忠也得忠。只盼啊,打几场胜仗下来,皇上这头能对他多几分信任,全一份君臣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