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许星河静待下文。
校长似乎也没想到许星河这么冷漠,干巴巴地笑了下,和陈董对视一眼,继而缓缓地开始说明来意:“是这样的,学校最近有些流言蜚语,都传到我这里来了,我么,总归是不相信的。许星河,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谈朋友么,总归是往后放放的。”
“谈朋友?”许星河眸光清冷。
校长乐呵呵的笑,“我呢,和陈董认识有很多年了,陈董是吧?”
陈董:“嗯。”
“我也算是看着清梦长大的,清梦这丫头,我也挺了解的,不爱学习,但是性格好,所以挺招男孩子喜欢的。”
陈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总是这样胡闹。”
“哪算是胡闹么,女孩子脾气好,就挺招男孩子喜欢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许星河情商再低,也清楚自己眼前坐着的这位陈董,不仅仅是资助他上学的人,也是陈清梦的父亲。
呵,多讽刺。
她是资助者,他是被资助者。
他们天生就有着天壤之别。
校长仍旧在说:“星河,你是学校的期望,学校还指望着你好好学习,到时候拿个高考状元回来给学校争光呐。”他走过来,拍了拍许星河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能辜负学校对你的期望,也不能辜负了学校对你的帮助,对吧?”
许星河抬头,视线和陈宏达对上。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温度骤降,雪花砸在玻璃上,落下一声闷响。
他的心口也像是被一簇又一簇的雪花砸过。
沉默的对峙中,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剩下许星河和陈宏达。
还是陈宏达先开口,他温和地说:“清梦一向胡闹,这阵子在你这儿,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许星河蹙眉,原来陈宏达什么都知道,陈清梦是一向都不着家的,每天放学就跟着钱伯炀到处玩儿,这个学期却是放学之后都跟着许星河,周末一大早就来许星河家。
许星河曾问过她:“你每天都不在家,你爸妈不说你吗?”
“他们也不在家啊,我家里除了过年,也没什么人在的。”她无所谓道,“而且他们也懒得管我,我玩我的,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也不关心我的。”
可现在,陈宏达坐在他的对面,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从小到大,沉沉都是我们家的公主,她要什么、我都是给她什么的,她估计是被我惯坏了,乖戾不懂事,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你了。”
许星河说:“还好。”
陈宏达和蔼的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装的信封来,缓缓地推到许星河的面前,他说:“这段时间,沉沉真的多谢你照顾了,这是谢礼。”
许星河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着。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看着陈宏达:“不必了。”
“要的。”陈宏达脸上的笑很刺眼,“你条件也不好,沉沉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肯定花了你不少钱。”
顿了顿,他状似不经意地说,“学校每年给你发的奖学金是一万吧?估计交完学费也不剩多少,我听说你还经常在外面打工,挺辛苦的。这里是五万块钱,你收下,好好学习,不要出去打工了,太辛苦了。你是一个学生,最主要的就是学习,不要打工啦。”
陈宏达起身,他的手越过一张桌子,拍了拍许星河的肩,声音带笑,说:“我当初设奖学金的目的,就是希望学生能好好学习,不要为钱的事情困扰,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学习,不要做学习以外的事情。”
许星河盯着那厚厚的五万块钱,心里涌起一阵恶寒。
自尊心像是被人撵碎,又踩在脚下,人生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受辱,屈辱感淹没着他整个人,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
而陈宏达还在说:“沉沉不爱学习,那是因为我们家早就为她铺好了路,高考结束就出国,等她回国,应该就接手家里的公司,或者和家里条件相当的人结婚,我们这个圈子,向来都是这样的,沉沉应该也不例外。”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了。
你许星河不过是我们许家广施善意的其中一个对象而已,你所处的环境,就是这破烂不堪、常年失修的房子,而陈清梦和你不一样,她的人生被规划的堪称完美,她往后的路也会是一帆风顺、万番顺遂的。
她是富家小姐,而你不过是清贫少年。
这五万块钱对你而言是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或许是两年,但那又如何呢,在陈宏达的眼里,这不过是他的一丁点儿善意。
许星河还记得他母亲撞见陈清梦那天,他送她离开,她脸上挂着他熟悉的讽刺的冷笑,“你比我又清高多少呢,那个女孩手里的手链都要三万块钱,许星河,你不过也是个攀龙附凤的货。”
而那条手链,没过几天就不见了,陈清梦找不到,于是又去买了一条,同款式,不同颜色罢了。
人生哪里是童话,处处是现实。
陈清梦从不提钱,许星河也从不提钱,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二人之间是相同的、是对等的,他们两个人,其实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
这段时间,他们在这里讨得一片静好,但是今天,陈清梦的父亲款款而来,语气温和地对他说,你看,你现在的世界,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把我最喜爱的女儿给抢走,带入到你那个卑微、漆黑、清贫、困苦的肮脏世界去呢?
是的,他的世界肮脏污秽,从不见天日。
他也曾触摸到一束光,他以为那束光永远都会属于他,但到现在他彻底醒悟。
世界上没有一道光会永存,所有的光芒都是转瞬即逝的。
他企图将那道光死守在眼里,但留下来的不过是幻影。
他错了,她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由始至终,她都是他的一场荒凉大梦。
如今梦境破碎,他也清醒过来。
陈宏达起身要走,离开前,他缓缓地说:“小伙子,你很聪明,你会靠你自己的能力过好你的人生的,而沉沉不需要,她过的一直都是别人想过的,很好的人生。”
即便离开,话语里仍旧是冷嘲热讽。
将许星河贬低到尘埃,可是许星河仔细想想,他原本,就是在下水道生活的,卑微的人。
那天他就坐在位置上,盯着那厚厚的五万块钱,沉默了许久许久。
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夜已经深了,积雪似乎影响了线路,窗外没有一丝灯光。
漆黑的室内,突然,许星河发出短促的一声笑来。
随即,是他连绵不绝的笑声。
后来他走到浴室,打开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目疮痍,双眼狼狈,神情里满是数不清的悲伤与难过。
所以后来陈清梦回国,他把她隔绝在门外。
明明自己也心痛的无法自拔,却仍旧要把她拒之千里。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他脑海里想她想的抓狂,深夜,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也想过不管不顾地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就听一句她的“你好”也行;可是每个白天见到她的时候,她依然明媚如初,笑靥如花,他只敢在背后含泪饮冰,满腔热血亟待满天白雪消融。
他变得越发的沉默,社交圈近乎封闭,时常一天都说不到三句话。
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在家的时候,一张卷子能抽一包烟。
他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彻底的疯了。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早已沦陷,这一步步,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是如何沦陷的,夜色浓稠,他终于学会和这肮脏漆黑的世界握手言和,也终于,彻底沦陷成一个……凡夫俗子。
所以后来的许星河,成为了南城的一个传说。
从南城顶级豪门许家的私生子,成为寰球国际的总经理,也是许家的接班人,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杀伐果决,成为了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对象。
·
去陈家的路上,陈清梦忧心忡忡,“我爸要是真不喜欢你,怎么办啊?”
许星河扯了抹笑出来,“他要是不喜欢我,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会啊!”她毫不犹豫地说。
许星河:“这不就够了吗?”
“可……”陈清梦扭头看向窗外,枯朽枝桠上堆积着簌簌白雪,树影一簇一簇地掠过,风裹挟着雪花在空中飞舞,她不无惆怅地说,“可是我希望他们能够喜欢你,认同你,毕竟你……”
她声音很轻,又很坚定,“毕竟你是我的唯一选择啊。”
·
到了陈家之后,许星河和陈清梦一起进去。
临近年关,又是见未来岳父岳母,总归不能空手而来,许星河来之前在楼下进口超市买了许多东西,此刻他双手拎着好几箱东西。
陈清梦想要拎,却被他制止,“外面冷,手揣兜里吧。”
雪花砸在她的睫毛上,她眼里的笑意随着落雪一同化开。
屋子里悄无声息的。
陈清梦朝里面喊了几声:“爸,妈。”
陈妈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视线落在许星河身上的时候,略微有点儿局促、尴尬,以及不自然,说话时嗓音也在颤:“沉沉,你回来了啊。”
陈清梦拉着许星河到了客厅,“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许星河。”
“许星河,这是我妈。”
许星河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恭敬有礼地叫人:“阿姨好。”
陈妈局促地搓了搓手,“你好。”
陈清梦问她:“我爸呢?”
“他在书房。”
“我们去书房找他。”
陈妈说好。
陈清梦又拉着许星河去了书房。
书房里,茶香芬芳,室内点了一盏昏黄小灯,窗外是漆黑的夜晚,簌簌白雪飘落,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岁月静好,时光缱绻。
陈爸看到他们进来,也没动,只伸手,说:“坐吧。”
陈清梦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咯噔一声。
爸爸他……似乎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许星河啊。
陈清梦拉着许星河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杯茶烧开,陈爸缓缓倒了一杯,低头抿了一口,说:“不错。”
他自顾自的品茶,全然不顾陈清梦和许星河,陈清梦心里急得要死,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于是主动说:“爸,这是许星河,我……男朋友。”
她扯了扯许星河的袖子,“这是我爸。”
许星河和陈爸对视了一眼。
视线交汇,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陈爸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好久不见。”
许星河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轻哼了一声,也说:“好久不见,”隔了几秒,他加上那个称呼——“陈董。”
到底是浸淫商场多年的人,陈爸的脸色没有一丝的突变,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真难为你了,那么多名媛不喜欢,偏偏看上了我的女儿,她现在不过是个讨生活的经纪人了。”
陈清梦从没有见过自己父亲这样的一面,说话夹枪带棒的,而且……无端地贬低她,奉承着许星河,语气里,三分讥诮三分刻薄。
她蹙了蹙眉,刚想说什么,手却被许星河握住。
他瞥了她一眼,又捏了捏她的手。
在一起这么久,陈清梦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保持缄默。
但心里犹疑暗生。
那句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
她父亲向来都温和从容,连生气都是克制着的,陈清梦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从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也没发脾气过,可现在却这样的尖酸刻薄。
为什么?
换做往常,许星河或许还会和陈爸虚虚实实地说上几个回合,可是对方是陈清梦的父亲,不是他的任何一个生意伙伴,而他今天过来,是为了说服陈爸陈妈让他和陈清梦在一起的。
这种时候,虚情假意都不管用,唯独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许星河说:“陈叔叔,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可以吗?”
陈爸似乎没想到许星河会来——坦诚,这么一出,略微有些惊讶的挑了下眉,随即说:“可以。”
许星河:“我是真的想娶您的女儿的。”
陈爸说:“我是真的不会让你娶她的。”
“爸——”陈清梦不满,“你这什么态度啊!你都不知道许星河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觉得不行,凭什么啊?”
陈爸蹙眉,“因为在我这里,许星河和你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陈爸说:“哪里都不合适。”
陈清梦:“可我喜欢他,我觉得我和他哪里都合适。”
“你还太年轻。”陈爸慈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语气温和许多,“沉沉,我是你的爸爸,我走过那么多路,看人的眼光总归比你的准一些,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
“可我就是喜欢他。”
“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喜欢的。”
“不会的!”陈清梦说,“我十年前就喜欢他,我以为离开他之后我会遇到更喜欢的人,可是爸,分开的这七年,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更别提什么——更喜欢了。”
连喜欢都是难事,心动都是难事,更何况是——更喜欢呢?
哪有什么更喜欢。
她的喜欢、更喜欢和最喜欢,全都用在了许星河的身上了。
陈爸不赞同地笑了下,随即又说:“沉沉,喜欢和合适,是两码子事儿,你喜欢他,但是你们不合适。”
陈清梦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许星河截断:“陈叔叔,那您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沉沉适合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