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角为什么这么短？”
苏玟：“……”
这种目光相当让人难受。
这家伙一直在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就仿佛掠食者正在打量猎物。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意，无形的火浪滚滚而来，化作一种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威胁，苏玟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钉在原地，没有当场逃跑或者下跪求饶。
然后，她把自己的角变没了。
半神们都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外貌，更何况她是马修喜爱的学生，在这方面她简直可以千变万化。
“因为混血，”苏玟好声好气地说，“混血可以出现任何情况，而且我大概混了不止两种，说真的，算上我的矮人血统，能长到这么高已经不错了，顺便，为什么就不能是你太高了呢？”
那个人不太满意地看了她一会儿，选择性忽视了这一大段解释，“你变回来。”
苏玟露出一个假笑，“如果我说不呢——”
对方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她面前。
她刚抬起手，肩颈传来一阵如同烧灼般的滚烫温度，紧接着天旋地转，那人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将后者按在了冰冷的石板流理台上，“快点。”
恐怖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身上。
——当然，也可能是这家伙的体重。
苏玟不爽地想着，这人动作太快了，她不是第一次见到炎巨魔了，也不是第一次和他们动手，然而这样的速度真的很不可思议。
她叹了口气，身后的尾巴猛地一抖，寒冷的霜雾席卷而来，周围温度骤降，雾气越发浓郁，从内而外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紧接着，灼热的火焰在空中炸裂开来，仿佛数十道游走的火龙般爆发出辉煌的炽光，他们无情地撕裂了寒霜砸碎了冰雪。
恐怖的魔力互相碰撞，白色的雾气从寒冷变得滚烫，仿佛空气都开始沸腾了。
空气里的冰元素精灵发出恐怖的尖叫。
——属性对立的交锋，有时一瞬间就高下立判，实力差距大的时候，只要看看是冰霜先消融，还是火焰先熄灭，就不需要再打下去了。
虽然，这短暂的魔法战斗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他们俩甚至还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
“……”
冰雪融化之际，银发少女的身影猛地化成一团白色的冰雾，以一种有死无生的惊人气势逃出了厨房。
溜了溜了。
不久之后，苏玟一脸冷静地站在黑暗神的宫殿外面，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自己并没有差点被一个炎巨魔干掉。
“……”
苏玟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一簇玫瑰花。
那些布满尖刺的黑色藤条畏惧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向后缩，却发现自己退无可退，只好战战兢兢地顶着半神的注视。
过了一会儿，马修再次召唤她。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精神力上的召唤，哪怕他们相隔千百里，也并不妨碍这种力量的传递。
在另外一间会议厅里，魔法影像投射于空中，浮现出北境的皑皑雪山和冰冻千尺的荒原，几道人影伫立在旁边，苏玟出现在门口时，咒术之神立刻向她招手。
马修还是黑雾缠身的模样，他抬起了甲胄覆盖的手，利爪在空中一划，魔法幻影一阵晃动，一道明亮的金线从绵延雪峰中蜿蜒而过，勾勒出战区的分界线。
霜刃山脉。
会议厅里几个半神都看了过来，他们望着这个面孔陌生的银发霜巨魔，在这个地方不好多说，也就纷纷颔首致意。
苏玟也向他们回礼，鉴于他们以后就是同僚了，“马修阁下，关于那些……”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会议厅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然后，苏玟先是发觉半神们全都跪下了，单膝触地右手扣胸的姿态，除非是觐见黑暗神，或者是首次向某个神明致意，否则，半神们基本上不需要这样行礼。
来人是谁昭然若揭。
她也没抬头去看，像是新同事们一样，沉默地向新任上司行礼。
那个人走进会议厅的时候，脚步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低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骤然寂静的殿堂里，透露着有些熟悉的烦躁，“怎么了？”
会议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苏玟：“…………”
这个声音，不是吧。
“日安，冕下，”马修平静地打了个招呼，“你应该知道，多萝西被我派去西大陆了，霜山战区需要一个新的总督。”
有一瞬间，苏玟感到非常绝望，但她还是装出一脸若无其事。
她低着头，用恶魔语的发音报上名字，“向您献上最诚挚的问候。”
苏玟没有抬起头，但她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看，好吧，大概又是在看她的角，或者在吐槽她的身高，话说这些东西真的重要吗？
——还是他听过自己的名字？
哪怕她在南部有一点点名气，但是在安瑟勒瑞斯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人议论她吧？
另外，她听南部的那些指挥官们讨论过，炎神冕下向来不喜欢记忆或者称呼其他人的名字，他手下的战区总督们在刚上任的几年之内，在他眼里都是无名无姓只有身份种族的状态。
以前，苏玟以为这是一种神祇性格傲慢的表现，现在，她大概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大概只是——不，她实在不愿把那个词说出来，尤其是形容一个神明，实在是有点亵渎。
在苏玟胡思乱想的时候，火炎之神转向了马修，“她是你的追随者？”
“我们的关系不止如此，阁下，”咒术之神淡定自如地看着他，只是也没有去和后者对视，“她是我的继承人。”
伊利亚斯疑惑地重复了一下那个词，“你想说她是你的女儿？”
苏玟：“…………”
话说，那句话在神语里是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你觉得可能吗？
伊利亚斯没有黑暗神那样强悍的读心能力，或者说他也懒得去这么做，总之他完全感受不到半神心中的质疑，马修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态度。
他向来讨厌咒术之神，因此也根本不想再多问。
半神们起身之后，就站在一边听着神明们的谈话，偶尔会有人被询问到，具体到某个岗哨的军力以及某些传送点周边的巡逻路线，以及某个山脉里的兽潮阶段、或者是哪个森林里新增了多少个巢穴，这些手底下军队数以十万计的总督们，每个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苏玟作为刚被任命还没去过北境的新手，就默默地听着他们交谈，北境的军团组成和南部不太一样，然而指挥官们的职责说来说去就是这些。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看过去。
伊利亚斯抱着手臂，烦躁地站在黑暗神旁边，耐着性子听手下汇报工作，他比旁边的神明们都高了一截，也没有神祇们那种遥远又疏离的不真切感。
他微微垂着脑袋，英俊又透着野性的侧脸沐浴在阴影中，头顶的犄角桀骜地竖立着，末端弯曲，横嵴上焰光流溢，十分漂亮。
但是真的很像个恶魔。
他本来凝视着幻影中积雪覆盖的山林，忽然就抬起头，用那双灿金的眼眸回望过来。
第35章
这短暂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听上去都如此匪夷所思, 远远超乎她的预计。
譬如说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战区的最高指挥——整个东大陆没有国家, 因此也没有领土的说法, 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 战区总督们只是地方最高的军事长官, 他们其实并不兼职行政任务，尽管如此, 在外人眼里, 他们与西大陆帝国里的大领主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 东大陆不过二十多个战区, 除了最特殊的南海之外，其余战区的面积也不会相差很多，甚至超过西大陆里一些面积较小的王国。
除此之外，她还险些和自己的直属上司在后者的厨房里打起来。
想到这件事, 苏玟就有种想要第一时间逃离黑暗之都的念头。
不过，此时此刻, 在有着魔法影像的大殿中, 北境的战区总督们一丝不苟甚至战战兢兢地做着汇报，几个神明也在认真地听着, 唯有炎神冕下一直死死盯着她。
当然苏玟并不否认, 是她失礼在前, 刚才又毫不遮掩地打量他，才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只好投以歉意的眼神。
然而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伊利亚斯居然是这样的恶魔外貌？！他可是神啊, 是伟大全能的主神！
好吧，他们理论上说都可以让肉身千变万化，然而他毫无理由故意把自己变成炎巨魔的样子。
另外，关于那些一百年前她就耳闻的传说，倘若有人敢直视炎神的眼睛，会被灼伤双目，从此永失光明，哪怕是半神也不例外，中奖的大天使们不胜枚举。
不过，作为一个主神，伊利亚斯完全能自由控制这种力量。
如果那不是他的意愿，而且对方又不曾心怀恶意，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是剧痛和流血，并不会直接失明。
苏玟就这样和他对视着。
火炎之神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是否尊敬或者畏惧他，半神姑娘盯着他看来看去，他仿佛也来了兴趣，用更加过分的、几乎能将人扒下一层皮的炽热目光，来回打量那个混血的霜巨魔，仿佛还有点好奇。
苏玟现在毫无异样的感觉，没有燃烧般的刺痛，也没有被力量灼伤而眼睛流血，要知道次神们都不愿意和炎神冕下对视，那样会让他们的神魂感到相当不适——
难道我不经意间成了主神？
不过，死盯着别人真的很失礼，不管对方是不是她的上级，苏玟收回了目光，乖巧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开始琢磨自己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半神们退出去了，马修让她留下，汇报塔文帝国和教廷之间的事。
苏玟简短地讲述了一下，关于议会里那些老魔法师们的争吵，除了那些倾向光明神的人之外，中立派对于东大陆的态度也相当模糊。
马修手下那些无孔不入的间谍们，一直在关注着这些动向，每隔一段时间，相关的情报就如同雪片般飞来，咒术师们的精神传讯相当迅速，而且很难被人拦截，毕竟他们很多人就是以此为目标而被训练的。
苏玟本来以为艾希娅对这件事没兴趣，毕竟那群魔法师们极少数是半神，更多都只是九阶而已，九阶的圣魔导师，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是，对于神明来说，九阶和一阶都没什么区别。
出乎意料的是，黑暗神问她的看法。
——关于要不要弄死那些已经向光明神宣誓的魔法师。
“我个人的意见，”苏玟有些惊讶，还是立刻回答了，“假如所有的魔法师都对您没有用的话，主人，那些人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她知道艾希娅不喜欢听废话，于是说得相当简短，讲完后不免有点忐忑。
黑暗神不置可否，“你去办吧。”
什么。
苏玟看向马修，“……？？”
“你听到了，”咒术之神摊开手，“不是我——威逼，利诱，洗脑，随便你，反正都是你擅长的。”
“我觉得我只擅长最后一个。”
苏玟完全不敢吐槽我究竟要一个人做多少事，不过话说回来，艾希娅可能真的不怎么在意塔文帝国和那些魔法师，否则她应该会选一个更有经验的人，而不是某个年龄刚过百、即将去北境上任的混血恶魔。
“你。”
在这短暂的沉默时间，伊利亚斯回过神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半神，“你刚才——”
苏玟硬着头皮道歉，“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不知道，冕下——”
两人话音未落，艾希娅已经不耐烦地抬起手，“你们两个出去说。”
苏玟：“抱歉，主人……”
旁边的咒术之神伫立在黑雾中，看上去无比安静，但他一定在幸灾乐祸。
“你除了这个还会说别的吗。”
伊利亚斯哼了一声，重重地一甩尾巴，走过来扯住苏玟的手臂，将人直接拖出了神殿。
外面的半神们跪了一地，大家头也不抬地等某个人走过去。
苏玟走到神殿外围，透过轻薄的皮料，手臂上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作为一个天赋卓绝的霜巨魔，这真是相当少见的。
恶魔般的神明在前方站住，忽然有些迷惑地问：“你刚才在说什么？那些魔法师？”
“……塔文帝国政治地位最高的魔法师们，为了成为半神，一部分成了埃尔维斯的走狗，剩下那部分没有表态，表面上的原因是不满教廷多年来把他们视为异端，实际上的原因是怕激怒我们，毕竟像我这样没什么战斗力的半神，也可以一人干掉一屋子高阶魔法师，您想想东大陆有多少半神呢。”
她其实相当谦虚了。
没有咬文嚼字而且相当通俗的解释，伊利亚斯满意地听明白了，“既然他们这么弱，母亲为什么要在意他们？”
“差不多一百年前，有一伙教廷的骑士穿过黑森林，闯进高兰平原的南部——”
伊利亚斯放开了手，冷酷的金色眼眸怒焰翻腾，然后又归于平静，“嗯？”
苏玟本来想感谢他救了自己的朋友们，又觉得对方大概已经忘了，毕竟他在东大陆的土地上征战多年，斩杀过不计其数的神明，那些连半神都不算的圣骑士，在他眼里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如果没有塔文帝国魔法师们的帮助，他们就不会有传送符文，在黑森林就会被悉数抓到，”苏玟轻声解释，所有翻滚的情绪被压入心底，她平静地说，“表面上看，他们闯入高兰平原，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严重的损失，他们血洗了三个岗哨，却也为此付出了大半的人手，但是，我想有些时候，看似不起眼的人也会有用——当然，我想主人并不仅是因为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