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感激又敬佩地看向旁边的神明，蒂雅刚刚救了他们，此时面无表情地扫了几个人一眼，“我不需要增援，他只是一个卑贱的海妖，却胆敢弑杀神明，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神明。”
话音未落，林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雨水在他身后逆卷分流，化作一根一根尖端锋利的箭矢，水箭密密麻麻地悬浮在空中。
黎明之神冷笑着加固了圣光护盾，似乎确信对方的水系魔法再怎样厉害，在自己面前都无济于事。
忽然间，那些浮动的水箭以一种奇怪的频率震颤起来，海妖声音轻柔地唱起了歌，他的声音在暴雨中听上去美妙得不可思议，像是一种遥远又亲切的呼唤，颤抖的水刃发出和声般的共鸣，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母都化作最恐怖的武器，尖刀般插入了听者的脑海，将意识搅碎。
这种力量对于次神来说自然没什么伤害，然而，那些被保护在圣光盾之后的骑士们，却无法抵御这种攻击——
圣骑士们倒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沉醉的神情，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林西的歌声停止了，“在我眼中，你所谓的神明，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海妖侧过身，仿佛希望她看清楚自己身后的场景。
广场上血流成河，圣骑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他们大都是精锐的战士，许多甚至还杀死过黑暗种族的士兵，现在，他们有些刚拔出武器，有些的手还按在剑柄上，眼中还残留着震惊和恐惧。
林西一手造成了这人间地狱般的惨象，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他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睫毛下，漆黑的瞳仁里仿佛浮现出一丝轻蔑，至少在蒂雅看来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你的儿子死前削掉了我会议厅的屋顶，嗯……否则我还记不住他。”
倘若那几个圣骑士还活着，一定会提醒她不对劲的地方——
林西从来不说这种废话。
然后，神明的威压铺天盖地涌来，黎明之神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这位战功卓著的女神，此时终于被彻底激怒，她召唤出一柄流光璀璨的白金巨剑，炽热的白色烈焰缠绕在剑刃上，在昏暗的阴雨中，如同一轮降临于大地的烈日。
剑刃上镌刻着一行神语，每个字母里都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林西虽然第一次和黎明之神交手，但不代表他对这人一无所知，对方手中的武器名为金色晨星，是由光明神亲手打造的圣器，传说由星陨之石铸造，在最纯洁的圣火中淬炼而出，斩杀过许多半神|的名剑。
大剑挟裹着难以想象的神力当头劈下！
年轻的准神抬起手，空中的雨水翻腾，水流迅速汇聚成一柄长而沉重的三叉戟，架住了这气势磅礴的一剑。
肉眼可见的气浪顿时翻滚而起，如同爆炸般向四面八方涌动，树木被当中折断，枝杈叶片纷飞碎裂，偌大的树林转瞬间被神力的冲击摧垮，城堡的大理石墙壁轰然倾塌碎成齑粉，一时间广场上尘埃弥漫。
在狂乱的雨声和雷鸣中，神祇的战斗刚刚开始。
卡森家族屹立千年的城堡已然崩塌，两人仿佛一定程度上舍弃了魔法，每一次交锋看上去都是纯粹的力量撞击，仔细看却也能发现涌动的元素精灵，半透明的水系精灵在空中若隐若现，它们像是月夜下起伏的潮汐，一浪接一浪地涨落升腾，紧随着准神呼吸的节奏和三叉戟的每一次挥动。
地面撕裂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壑，广场上一片狼藉，圣骑士们尸身上的盔甲还反射着熠熠寒光，在大雨中显得格外冰冷。
教廷向来喜欢将东大陆的神明和种族们妖魔化，让人们厌恶又恐惧他们，这一点黎明之神早已知晓，她对此有些不屑，只是看在同样效忠于光明神冕下的份上，她纵然看不起那些人类和精灵——在她眼中，变成半神哪怕准神之后，他们依然是下等的存在，和这些卑贱的黑暗种族没什么区别，不过，她不会展露这种想法，那些人也不值得让她针对。
不过，总有些传言是有根有据的。
比如说眼前这个人。
各种关于南海战区总督的恐怖传闻，几乎都是发生在海里，关于他怎样撕碎那些坚不可摧的战舰，掀起巨浪毁掉一座岛屿等等。
此时此刻，他虽然召唤了一场暴雨，却依然在陆地上战斗，哪怕周遭的海水已经在他的力量诱导下涨潮，汹涌而来的海水无情地掀翻了码头的船只，数不清的货物翻倒在水中，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港口乱成一团。
卡森家族全灭，法耶斯岛军队的几个人物重要缺席，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召开了紧急会议之后，也发现这是东西大陆的神仙打架，他们谁都惹不起，又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派了一些士兵和魔法师去港口帮忙。
林西似乎依旧没有想把战场转移到海上。
有一瞬间，蒂雅感觉不太对劲，但她沉浸在仇恨和对于这个海妖的战斗力的震惊中，尽管她没有完全放开力量，毕竟这里已经接近东大陆的地盘，如果惊动了黑暗神，那么迎接她的就是火炎之神那吞噬万物的烈焰。
不过，哪怕她知道林西恐怕也是想要报仇，但他作为一个战区总督，孤身一人和一个次神战斗，实在是相当糟糕甚至算是渎职的决定。
在她思考之际，林西忽然停了下来，他的手臂伤痕交错血流如注，腰腹上被撕裂出几道狰狞的伤口，圣火对于他也许没有恐怖的杀伤力，却阻止了伤口的愈合。
他看上去依然很冷静，对这些恐怖的伤痕恍若未觉，显然他遇到过许多次更糟糕的情况。
海妖随手将三叉戟挽了个枪花，利刃斜指着地面，“阁下，你为什么要杀死乔尼和葛洛莉亚？”
蒂雅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半神指挥官，彼时那个海妖甚至来不及呼唤自己的坐骑龙，就被砍断了双臂和下肢的鱼尾，被圣光凝聚的剑刃钉穿了心肺，和那两个孩子在圣火里痛苦地死去——
这两个名字，应该就是那两个海妖崽子吧。
“你有资格质问我吗，林西，你对待敌人可有原则？你手下亡魂千千万万，不论年龄种族，”黎明之神冷笑起来，“只因为他们不是你的亲人？”
“我杀死对我举起武器的人，”林西垂眸望向远方暴动的海面，还有一片糟乱的码头，“我的外甥们还不会说话，他们的手连一条鳕鱼都抓不住，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你难道不懂吗，这件事本不需要我来做，如果换成诺切，或者普利莫拉，他们确实不屑杀死两个不会说话的海妖崽子，但是，我听说了那位指挥官阁下是你的血亲，”蒂雅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我就是为了让你的姐姐还有她的小杂种们痛苦地死去，而且，不止如此，我要杀死每个你心爱的人，回头看看啊，林西！”
海妖不为所动地听着她说话，脸上不见愤怒之色，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就不可置信地怔住了。
两个圣骑士站在废墟般的广场前方，正挟持着一个昏厥的银发少女。
“阁下，她想要逃跑，”一个圣骑士说，将手中的传送符文石举起来，“不过我们抓到她了。”
那人低着头，两根略短的犄角半掩在发间，长长的发丝被雨水完全打湿，胡乱贴在苍白又美丽的脸庞上，她闭着眼睛，看上去毫无生气，被撕破的衣袖下，隐隐能看到手臂上焦黑的伤痕，显然是被圣火烧灼所致。
圣骑士们在她身边，其中一个人抓着她的脖子，她并不矮小，所以这个动作还有些费劲，金色的光锁束缚着她的双手，她的指甲像是尖锐的铁钩，然而却被劈断了几根，此时满手是血，伤痕累累的尾巴拖在地上，许多鳞片都被利刃刮掉，不难想象她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战斗然后又落败。
林西转过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平静地丢下一句：“我不认识她。”
“是吗？”蒂雅看向那两个天使，“烧死她。”
然后，她满意地看到林西扣住三叉戟的手指逐渐收紧，利爪也渐渐伸长，指间张开一层透明的蹼状的薄膜，手臂上的鳞片层层浮现出来，显然他确实受了刺激。
两个圣骑士忽然卸掉上身的盔甲，身后展露出一对纯白如雪的丰满羽翼，在昏暗的雨天里闪烁着朦胧的光泽。
两个天使。
恶魔和天使确实是战斗力持平的种族。
然而，就像同为人类也会有天壤云泥的战斗力差距一样，两个身经百战的天使，想要抓住一个年轻的恶魔，也并不是困难的事。
“她只是孩子，”林西摇了摇头，“她甚至没上过战场。”
这是真的。
蒂雅当然没有咒术之神那种鬼神莫测般的精神魔法，但是作为一个次神，想分辨一个准神是否说谎并不是很难，至少是这个准神也不擅长精神魔法的时候。
一个天使用神语低声祈祷了一句。
银发少女忽然醒来了，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上的光锁猛然收紧，燃烧出一圈灿烂的白色圣火，这种火焰会吞噬血族的躯体，对于恶魔们来说没那么致命，只是很痛苦而已。
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一团寒冷彻骨的冰雾猛然从她的身体里爆发来，其中夹杂着飞溅的血花，紧接着是出无数的寒冰凝结的箭矢，它们穿破雾气漫天散射，天使们惊惧地躲闪，却因为距离太近而难以避免地被伤到。
冰箭所触碰的地方，刺骨寒冷的冰霜层层蔓延，天使怒吼一声，圣光升腾而起，震碎了手上的寒冰，另一只手却空了。
在这种用生命力自我牺牲而召唤出的魔法后，银发少女一边吐血一边拼尽全力震碎了手上的锁链，她的尾巴一甩，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动作抢走了那块符文石。
“——快走！”
一个霜巨魔的速度不可小觑，哪怕她很年轻，哪怕她在一个次神眼里就像一只蝼蚁，但是，在她抢夺符文石并将之挤碎又丢出的那一刻，林西就消失在原地。
海妖出现在恶魔少女的身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掷出了水精灵凝成的三叉戟。
两个天使被利刃穿胸而过，钉在广场的断壁残垣之上。
碎裂的符文石化作一道闪烁着金银火花的传送门。
这道门浮现在半空中，门后的世界光线昏暗，似乎是某个要塞放置传送阵的殿堂。
应该是嚎叫海岸附近的小型要塞，黎明之神这么想着，她当然能听懂恶魔语，也能大致分辨出那个女性恶魔的口音。
她刚才并非来不及阻止那个恶魔，这些事看似发生在一瞬之间，但是在一个次神眼里，所有动作都慢得可怜。
蒂雅只是把这当成一场闹剧，她已经决定要让他们体会最深刻的绝望，那就是，先让他们误以为还有生还的希望。
两人跳进了传送门。
下一秒，黎明之神手中的圣剑焕发出刺目的光辉，在炽光中化作一道长长的鞭锁，炽烈的圣火炙烤着空气，锁链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白色电光，宛如横贯长空的惊雷，转瞬间越过这一段颇为漫长的距离，末端牢牢扣住了那个恶魔的手腕。
传送门还尚未完全闭合，圣光鞭锁牢牢缠绕着目标，黎明之神冷笑一声，猛地发力向后一扯。
一个恶魔的力量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很恐怖，但是在一个身经百战的次神面前，自然毫无反抗之力。
蒂雅紧握着手中的圣光锁链，她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正在绝望地被向后拖动，那道身影几乎已经要重新出现在传送门前了！
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动作无法继续了。
蒂雅用力一扯，锁链纹丝不动。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传送门，她本以为是空间被切断，然而刚才的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神明们的战斗本来就相当迅速，此时传送门仍然只合拢了三分之一。
此时此刻，锁链的另一头仿佛拴住了一座不可撼动的巍峨大山，任她如何用力都岿然不动！
下一秒，一种令人恐惧的强悍力量从锁链的另一端传来，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扯出一个恶魔，而是有成千上万个神明在另一端拉扯她——
蒂雅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紧接着，她整个人甚至都腾空而起，直接被拽进了传送门！
她不是没想过放手，然而，炽热的烈焰已经攀上乳白色的圣光锁链，刺目的金红光辉宛如迅猛的毒蛇般越过锁链，一瞬间扑面而来，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牢牢锁死。
前一刻，她还踌躇满志地想要将那个恶魔拉出来。
此时，她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失去了一切反抗之力，被拖进了那道通向炼狱的魔法门。
黑暗的天空中悄然浮现出一道灿烂的金色裂隙，法耶斯岛上的居民们纷纷抬起头，从街道上，从窗口中，他们仰望着这真正的神迹。
在那灼热的光芒之中，蒂雅看到了许多神明的身影，他们都是她的同伴，他们不顾一切地从天而降，试图抓住她，却是差之厘毫。
“主人。”
蒂雅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烈火化作的锁链束缚了她的身体，炙烤的疼痛由肉体蔓延向神魂，她甚至忍不住惨叫出声，金色晨星都脱手而出，整个世界一片颠倒错乱。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少女温柔悦耳的嗓音，正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语调恭敬，完全没有胜利的得意。
“林西阁下和我将黎明之神献给您——而且，谢谢您的帮忙，冕下。”
传送门彻底闭合。
第42章
黎明之神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能焚毁万物的烈焰化作锁链将她完全束缚。
她看到高耸的穹顶和镌刻着诡秘符文的立柱, 看到殿堂的大门缓慢地闭合, 外面是站岗的大恶魔们, 阴郁的玫瑰丛和永无阳光的黑暗之城。
然后, 她还看到了一群久违的身影。
在这间极为宽阔的殿堂里, 隔着浩瀚东大陆的魔法地图，黑暗神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倒地的敌人, 色|欲之神侧身站着, 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灾厄双子神正向她微笑, 瘟疫之神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好像完全不感兴趣，咒术之神站在翻滚的黑雾中, 当仁不让地开始了迎宾致辞。
“好久不见啊，蒂雅阁下。”
蒂雅冷冷地看着他。
“并没有很久吧, ”灾难之神叹了口气, “红露珠一战我们还过了两招。”
“确实，”厄运之神接口道：“不过这样的重逢倒是相当有趣, 是吗, 亲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