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玟觉得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伊利亚斯讨厌他，炎神冕下应该是讨厌避而不战的弱者——
尽管马修绝对不是弱者，但他也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强者。
不过，假如和他本人讨论这个问题，会发现他一点都不在乎。
“……也可以这么说吧，”路克雷西回忆了一下，“我也不能全神贯注地观看他们的战斗，因为当时我并不清闲，我唯一记得的是，光明神与另外四位主神，以及二十几个次神——比当时围杀霜风之歌的阵容不遑多让，但是，炎神冕下甚至都没有受伤，相反，他在暴怒中释放的火焰几乎一瞬间杀死了那些次神，五个主神全都身受重伤，你要知道主神是很难真正死亡——也就是回归本源力量，尤其是，光明神掌握着治愈之力，他也许没有那么强，但是并不容易被打败。”
苏玟聚精会神地听着，发现对方不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阁下。”
年轻的半神从善如流地颔首，“阁下如果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我一定有问必答。”
路克雷西不置可否，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触及少女冰凉的皮肤，描绘出清晰精致的颌线。
她半散着银灰色的长卷发，夜风穿过飘雪吹卷而来，将发丝撩起拂过他的手掌，仿佛一片寒冷的霰雪掠过，但是，现在本就是雪天，因此这种感觉变得越发模糊。
“为什么你不曾像马修一样将真容遮掩于雾中？”
“因为，”苏玟思考了一下，“我以前确实试着这么做过，但那时我只是马修阁下身边的咒术师，现在我效力于伊利亚斯冕下，他可能不喜欢自己的手下看上去……太像咒术之神阁下。”
色|欲之神轻笑一声，“但你依然是咒术师，对吧？”
苏玟点了点头，“阁下希望我做什么呢？”
神明收回手，绕着她走了一圈，半神矗立在原地，她腰间垂落着海浪般的长发，耳侧的发丝拧成股在后方编成一条长长的发辫，辫子里穿插着雕纹繁复的银质环扣，末端还垂落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
路克雷西凑近过来，两人身高只有寸许之差，这个姿势显得极为亲密，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破碎，“……你有没有兴趣来玩个游戏呢？”
第52章
玩游戏？
少女侧过头, 也没有特意拉开距离, 只是疑惑地看着他：“比如说？”
神明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然后慢慢后退, 用略带请求的句式说道：“我想看你把头发变成金色。”
“……”
苏玟不太确定对方想干什么, 不过, 这要求对她来说很简单。
在成为半神之后，她多次练习过隐藏尾巴和犄角以及身上的鳞片, 偶尔也会改变外貌特征, 马修还专门教过她这类技巧。
少女低下头, 用手指卷起一缕发丝。
——当她尚未离开西大陆、而且父母健在的时候, 这样明媚美丽的浅金色卷发，一直是她半精灵血统的证明。
高等光精灵，通常就是浅淡的金发，譬如她的父亲, 再加上她本来也有点尖耳，所以人们从不怀疑这一点。
苏玟偶尔会回想起自己在玉兰城学院读书的时候, 她的同学们大都非富即贵, 有些就是恃强凌弱的垃圾，仗着家族的地位势力欺负那些平民的孩子。
不过, 她倒是没有亲身体会过这种感觉, 因为他们以为她是半精灵, 他们还亲眼见过她的父亲，一个年长的白精灵通常都有几百岁了，他们还被默认为光明神的眷族, 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找他们的麻烦。
虽然有些人会在背后议论她，譬如说偷偷谣传她的父母是私定终身逃离氏族，所以才在人类的城镇里居住，还有些人倒是对她示好，然而，这其中甚至有些小贵族拐弯抹角地想让她当自己的情人——
他们以为自己听不懂，苏玟讽刺地想着，其实她完全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毫不怀念所谓的校园时光。
“不是这种颜色。”
半晌，色|欲之神不满地开口，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飘渺，“再深一点。”
苏玟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发丝，在昏暗的夜晚里，天空中冷淡的星光，几乎都被阴云遮蔽，空中还飘摇着大雪，一般人恐怕都分不清金发和银发。
当然，她的眼力并不怎么受阻碍，因此还是依言调整了颜色，变得更贴合人们印象中的金发，“像是这样？”
少女微笑着凝视他，浓密微卷的长发散落在腰间，色彩浓烈恍如盛开的金水仙，霜蓝的眼眸在大雪中愈发绚烂，仿佛沉淀了北境最美的颜色。
然而，另一位神明却并不欣赏。
“眼睛，”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变成绿色。”
苏玟很好脾气地将虹膜变成绿色，“再浅一点还是深一些呢？”
“这样就行，”路克雷西想了想，“鼻尖不够圆。”
“……好吧。”
“嘴唇再厚一点。”
“……这样呢？”
“耳朵太尖。”
“……还有吗？”
“你太高了。”
苏玟无奈地看着他，“阁下，我想那些和你愉快度过夜晚的总督与指挥官们，恐怕大部分都只能隐藏犄角尾巴鳞片，最多变一下发色吧。”
色|欲之神对她的吐槽报以还击，“很显然你并不想和他们做同样的事，那我只能从别的方面找点乐子了。”
他说对了。
苏玟确实不想，她实在没有心情，但是在一位很有魅力的神明面前将这种想法直白的表现出来，似乎不太符合咒术之神对她的教导，按照马修的说法，这种时候哪怕你再不喜欢——
她沉吟了一声，“您这么确定吗？”
“我就是象征色|欲的神明，”路克雷西沉默地打量她，目光变得有些遥远，仿佛他透过眼前金发碧眼的少女，看到了另一个人，“你现在毫无兴趣。”
算了，不要在意马修说什么了。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琢磨着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金发碧眼，身材匀称纤细，容貌娇美。
这个设定有一点熟悉。
苏玟抬头去看面前的次神阁下，黑发青年神情平静地凝视着她，依然是那种放空一般的目光，也许他陷入了回忆之中，至于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往，就不是别人所能知晓的了。
“我不知道您想看到什么，但是现在仍然不像吧。”
少女歪过头，碧绿的眸中蒙着雾气，只是眼底仿佛依然凝固着坚冰和暗涌的雪雾，带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不是吗？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吧，”神明轻轻地叹息一声，“如果你需要人陪同你游览多洛列哥斯的话——”
苏玟将自己恢复原貌，“不，没什么，我倒是想自己走走。”
两人分别之前，路克雷西再次喊住了她，苏玟疑惑地回过头。
黑发青年伫立在飘雪中，目光看不真切，声音却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北境是不能沉眠的永冬之地，阁下，不要闭上眼睛。”
北境的入夜时间向来很早，痛苦之城建立在高地上，本来就是中高周低，外城的街道被地形分割成阶梯状，高低错落的灰白楼房呈辐射状向外延伸，这里居民极多，现在又不算很晚，因此即使天降大雪依然有很多行人，店铺里的烛光和壁炉里的火焰都未曾熄灭。
她一时不太想和别人说话，就隐藏了尾巴只露出犄角，让人们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能改变外貌的大恶魔。
银发少女漫不经心地穿过长街，附近的战士们纷纷向她行礼，大部分人不认识她，但只要能判断这是一位半神阁下，就能获得足够的尊重了。
不过，在一座有次神居住的城市里，半神通常并不会很稀少，所以人们也不会感到新奇。
直到深夜时分，她才离开了多洛列哥斯，通过痛苦之城的传送阵回到了要塞，然后见到了在偏厅里摆酒席的下属们。
水晶要塞是整个北境地处最寒冷的要塞，不过城堡里都奢侈得使用高阶晶核，这些晶核多半都来自火属性的魔兽，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室内勉强算是温暖，空气中荡漾着酒香和烤肉的气息，长桌上摆着鹿肉乳酪浓汤，烤得发金流油的雪鼠肉，羊排上涂抹着蜂蜜，要塞的指挥官和大队长们正在喝酒，身边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食物。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某位准神阁下坐在当中，正接过赛琳娜递去的一串烤食人鱼，然后，以鱼类为食的海妖，仿佛超常发挥了天性一般，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啃光了那一串巨大的、几乎都能当武器使用的烤鱼。
“……林西阁下？”苏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那是死亡冰海里的食人鱼吗？”
“是的，不过其他地方也有这个东西，”克莉丝汀坐在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您玩得愉快吗，我还以为您会在那里过夜。”
大厅里的人悉数看了过来，倒酒的放下了酒桶，撸串的将铁签举在空中，血族们本来百无聊赖地端着玻璃杯，里面荡漾着魔兽的血液，此时也来了精神。
林西也安静地望着她，乌黑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火光，无端显出几分暖意。
“嗯……我想念你们，”银发少女眨了眨眼睛，“多洛列哥斯比这里温暖许多，但是你们不在，让我的灵魂都陷入空虚的寒冷之中。”
半神们沉默了片刻，然后纷纷炸了锅。
“——我不敢相信！”
“你们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我听说霜巨魔是不会感到冷的！”
“您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讲出这么肉麻的话？我才真的感觉全身发冷！”
苏玟无奈地摇了摇头，克莉丝汀一脸唏嘘，不过还是顺手拿了一串烤鱼，“您要尝尝吗？”
这种低阶魔兽满口锋利的牙齿，鱼群一瞬间就能将一个活人撕成骨头架子。
她接过来尝试性地咬了一口，发现肉质干硬口感发涩，虽然洒了很多香料还涂了厚厚一层油，味道依然相当奇怪。
“……”苏玟默默将剩下的烤串丢回桌上，烤鱼身上燃起火花，瞬息间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根光秃的铁签，“什么鬼。”
林西恰好经过她身边，见证了这个控制力度精准的火系魔法，“……阁下。”
他并不惊讶对方的魔法水平，或者说为什么一个霜巨魔还颇为擅长火魔法，哪怕是他，作为一个水系魔法出神入化的海妖，也能熟练得掌握所有的火系魔法——
对于热衷或者擅长战斗的人们来说，活得时间久了，但凡能学会的战斗技能，全都一个不落的精通了。
两人离开了吵吵嚷嚷的宴席来到了外间的回廊。
夜空阴沉又黑暗，水晶要塞的夜晚惯常风雪肆虐，冷酷的北风呼啸而来，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穹顶和窗间，先前在走廊和广场上站岗的霜巨魔少了一大半，要塞冰雕般的城楼更显得清冷肃杀。
“您推荐了一位咒术师作为嚎叫海岸的岗哨指挥官，在不久之前，”林西开门见山地说，“您说她的优点之一是擅长讨好上司。”
苏玟倒是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她还没离开万象之城，在会议厅里林西让她推荐一个咒术师，那些新手咒术师的水平都差不多，但是其中有一个风魔送了她一箱金币和宝石，于是她就引荐了那个人——
“所以呢？”
“所以我询问了她，”海妖平静地说，“她向我诉说了你的喜好。”
他递来一颗光华璀璨的钻石戒指，铂金打造的花瓣片片闪耀着华彩，花蕊的粉钻娇艳瑰丽，在夜色里氤氲着朦胧的微光，宛如一颗粉红的星辰。
“关于黎明之神的事，我想我应该送你礼物表示感谢，尤其是你喜欢别人这么做。”
苏玟没有拒绝，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这看上去像是人类或者精灵的工艺，你打劫了商船吗？”
“不，”林西也不介意这个玩笑，“东西大陆交界的铁钩海峡是货轮和游船沉没最多的地方。”
“然后你从尸体手上扒下了这个？”
海妖歪了歪头，“从手骨上，是的。”
“……谢谢，真的很漂亮，”苏玟发自内心地道谢，“不久前我刚从多洛列哥斯回来，痛苦之城里有很多手艺高超的匠人，我委托其中一位帮我加工了这个。”
她取出一对有着玫瑰金细链的黑珍珠耳坠，珍珠上晕染着梦幻般的灰绿微光，林西愣了一下，作为南海战区的总督，他见过的海中异宝数不胜数，这虽然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撼，但是却有些新奇——
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产自诺恩帝国东部的盐湖区域，您出生在东大陆的最南端，而它们来自世界之北。”
“谢谢您，”海妖了然地颔首，他想了想，直接取下了自己佩戴的两枚七彩珍珠耳钉，一边接过对方的礼物一边戴上，“虽然我并不真的需要。”
“后面那一句非常多余，阁下。”
“……抱歉，阁下，我不经常收到礼物。”
苏玟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不，这种说法依然不恰当，”林西认为指挥官们缴获的战利品以及发掘的海中珍奇并不算是礼物，至少那些东西都是堆在一起，然后他们按顺序前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几乎没有人送我礼物。”
酒席终于告以尾声，半神们喝光了酒，酒桶里一干二净，周围一片狼藉，烧烤的铁签散落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几根深深插进了墙壁里，不知道是谁发起的投掷游戏，从桌上到地毯上到处都是鱼刺和骨头、面包渣还有乳酪碎块，葡萄酒浸湿的地毯晕染开一片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橙花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