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玟偶尔也会和他们打招呼, 大部分时候只是点头或者微笑。
雪莉走在一边, 她已经重新换了一身很有黑暗种族风格的裙装，在瑟瑟寒风中裸露着手臂和大腿，作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巨龙阁下，这种温度对她来说显然也不是问题。
“雷牙氏族效忠于天穹咆哮冕下, ”龙族少女长叹一声，“在她陨落之后, 许多人追随她而去, 但我是个例外，我的追随对象另有他人……算了, 不说这个, 沃特拉家族与我们雷牙氏族有血缘关系, 他们都是龙裔，只是许多代没有人觉醒过血统，在过去, 他们以龙血为荣，因此五百年前，有一位公爵以我母亲的名字命名了他的长女，而后面这位公爵又用我和我哥哥的名字命名了她刚出生的子女，后来他们全都死于教廷的刺客手中，他们临死前召唤了我们——”
“你和凯瑟琳阁下以及亚伦阁下就用他们的身份混入了塔文帝国？”
“是的，”雪莉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假装自己为天穹咆哮冕下殉葬，让那些神族以为我们都死于深渊……”
苏玟对这件事了解很少。
梅里亚·天穹咆哮是一位伟大的雷系古龙，古龙并没有氏族，他们也没有姓氏，名字后缀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称号，就像神族的神格一样，是力量的象征，并不会通过血脉传承。
在两千年前，许多古龙同时葬身于深渊，教廷的记载中，是因为他们堕落了，想要获得深渊里罪火的力量，结果反而被吞噬自食其果。
同时失去了十几位神明，剩下的巨龙们没有谁能抗衡主神的力量，更别提许多龙族悲痛欲绝在深渊中自焚，龙族也因此没落。
——霜风之歌是唯一的例外，他太年轻了，在古龙们湮灭于深渊的时候，他还处于童年时期，自己打开空间门跑到大陆玩耍，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一百多年前才出现在人们眼中，在惊天动地的大战中死亡。
“那个时候……主人还在东大陆继续创造新的种族，而且炎神冕下逐渐长大……据说好像正处于最让人头疼的时期，”苏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马修说过的话，“她对东大陆之外的事无暇顾及。”
“大多数龙族们并不恨她，”雪莉扯了扯嘴角，“不过也仅此而已了——霜风之歌冕下被光明神斩首的时候，她总不至于还没忙完吧。”
“我想霜风之歌冕下从来没有希望获得她的援手，不是吗？”
雪莉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悲怆，“……你是这么想的吗？”
苏玟直觉有些奇怪，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至少我知道的是，他应当是有机会离开的，但他选择了战斗，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必然能想到两种结局——胜利，或者失败，后者就意味着死亡。”
雪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另外，那应当是一场光荣的战斗——尽管是一群神族围攻他一个，但是，对于霜风之歌冕下来说，也许他想要终结这一千多年的流亡，也想要了却某种我不曾知晓的仇恨恩怨，”后者继续说，“主人不会插手的，更别说他根本也没有表达这种意愿，否则——如果你见过伊利亚斯冕下杀死一个次神多么容易的话，你就明白了。”
片刻，龙族少女有些苍凉地叹息一声，“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那些古龙……我是说诸位冕下们，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会葬身于深渊？我并不相信教廷宣扬的龙族堕落的真相。”
“我不知道，”雪莉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我们氏族，包括所有我认识的巨龙，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定是埃尔维斯的阴谋。”
苏玟：“……”
好吧，她也这么觉得，光明神连堪堪成年的霜风之歌都无法单挑，想要对付一群力量位于巅峰期的古龙们，肯定是只能用阴谋了。
但是他究竟做了什么？
雪莉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了，苏玟觉得自己应该换个话题。
事实上，她确实想到亚伦可能有龙血统。
因为最初的时候，苏玟觉得对方不是半神，然而亚伦却能听懂神语，只能说他的精神力，很可能是因为种族缘故，处于一种不太好辨认的状态。
至少，对于一个咒术师来说，陌生的种族可能会产生一些混淆，毕竟有时候半神与否界线不是特别分明，当然这是少数情况。
龙裔——
很多书籍上认为龙裔依然存在，反正至少是在据说原大陆崩塌、所有真龙灭亡之后，还不断有龙裔觉醒血统，当然，如果是在西大陆，他们就是光明神势力最先剿杀的对象。
也有少部分人在塔文帝国，但是他们后来都死了。
原因有很多，他们并不一定都是死于教廷手中，龙裔觉醒后无限放大遗传自龙族的负面影响，他们性格会变得暴虐，很容易被刺激失去理智，可能因为战斗，也可能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然后陷入疯狂，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这是真的吗？”苏玟轻声询问道，“我是说，无意冒犯，因为每次我读到关于龙裔的故事，尤其是塔文帝国的那些，我总认为原因不在于他们自身，而是光明神派人刺杀了他们，然后又引导这种龙裔都会自我灭亡的言论流传开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雪莉叹了口气，“你……他们说你是咒术之神的学生，你可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因为我们确实有一些问题，至少是相比较来说。”
“我们的身体力量和魔法天赋都强于神族，”龙族姑娘犹豫了一下，“我是说，一般的神族，主神们是另一回事，但是，也许造物主为了公平起见，他拿走了我们的一部分，赋予了我们一些难以抗拒的诱惑，也可以算是我们的弱点。”
“等等。”
苏玟打断了她，非常真诚地说：“抱歉，你可以不用说出来的，我们有同样的敌人，即使我们不会成为盟友，我也无意刺探别人的弱点。”
雪莉愣住了。
半晌，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好吧，但我是愿意为你战斗的，阁下，毕竟我是……先不谈神域的人对龙族做过什么，哪怕从我自己的角度，我也会这么做的。”
博德家族将她囚禁了十五年，而且这期间还绝不是关起来与外界隔离这么简单，苏玟完全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只是她不知道雪莉现在心情怎么样，不太想用这个话题刺激她，于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关系的，”雪莉摇了摇头，眼神中的伤痛一闪而过，“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有两千多岁了，我经历过比这更痛苦的事，肉|体上的折磨终究是下乘的，真正让我难过的只是被那些低劣的大陆种族——”
苏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后者微微低下头，长长的金色睫毛半掩着剔透的蓝眼睛，“这也是黑夜之神的想法吧，他以为这种打击会让我疯掉，可是那个蠢货不懂，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喜欢的人与别人缔结婚约，后来死于……某种原因，从那以后，我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为了看到仇人们绝望死去的那一刻。”
苏玟：“……”
她纠结地开口：“其实，我是好奇教廷对你用了怎样的咒语。”
哪怕是实力最差的巨龙，也至少有准神的力量，囚禁一个准神对于一群人类魔法师来说，简直是在玩火，他们甚至还——
除了为雪莉的遭遇感到愤怒之外，这整件事都让人觉得非常离奇。
“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雪莉冷笑了一声，“但是我知道神族手里有一些专门对付龙族的魔咒，在他们杀了那么多我的同族之后，大概能总结出点什么经验吧，另外，每过一段时间，黑夜之神会亲自来加固我的封印——现在我之所以能在亚伦的帮助下挣脱，只是因为时间快要到了。”
“好吧，他和黎明之神真是一对模范夫妻，”苏玟讽刺地感叹了一句，“希望他们很快会重逢，在死亡中长相厮守。”
龙族姑娘一脸迷惑：“黎明之神怎么了？”
“哦，”苏玟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消息可能没那么灵通，虽然她现在也不太清楚沃特拉家族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很快乐的故事。”
她三言两语简述了自己不久前如何坑死一个次神，考虑到对方没问，于是她暂时也没说冬之神和夏之神也同样落网的事。
“造物主啊，”雪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真是……您果然……听上去咒术之神教了你很多，我不知道怎么评价，嗯，抱歉，我对这件事的结局十分欣慰，但我只是……”
苏玟不太确定地问：“觉得我的手段不太恰当？”
——这也不是很难理解，据说龙族们未必每个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但他们也像是神族一样好战，而且荣誉感很强，也许他们不太喜欢这种非正面对决取胜的方式？
“不是。”
年轻的龙族侧过头，“我不太了解您过去的经历，但是从刚才那一段描述来看，您和火炎之神事先并没有约定对吧，但是你们似乎……很默契？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她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惋惜，简直像是心痛不已的长辈正在打量失足少女。
苏玟：“……”
第80章
苏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
如果说答案是否定的, 似乎听上去像是骗人, 如果说是肯定的——他们关系很好吗？
“……他其实不是很难相处。”
雪莉哑口无言地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他, 虽然我也没见过炎神, 但是, 据说他的脾气比绯色死亡冕下和狂舞赤焰冕下还要糟糕一万倍。”
苏玟不知道这两位火系古龙的脾气有多么差, 因此也不好发表意见，“你也说了你没见过他, 所以这都是传闻。”
“……”
雪莉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 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眼神中的惋惜却完全没有消退。
她们已经进入了外城, 水晶要塞作为整个霜山战区最大的、能满足竞赛需求的据点，在外城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竞赛场，有的还十分富有地方特色，譬如说将场地建立在小型冰湖上方, 湖里养殖着一大群从死亡冰海里抓来的魔兽食人鱼。
危险的鱼群在浮动着碎冰的湖水里游弋着，又一个坠入湖中的兽人发出恐怖的吼声, 紧接着一大片血色蔓延开来, 他花了几分钟才从食人鱼的围攻里脱身，用尽全力释放了一个水系魔法, 水柱席卷而起, 将他撞飞到高空, 一直抛到岸边。
那个狼人少年奄奄一息地倒下了，大腿和腰腹上的皮甲都被撕碎了，身上更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战场就建立在湖上交错的冰棱里, 它们被霜巨魔们用魔法从水中召唤而出，层层叠叠地搭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赛场。
不断有冰棱被打断、或是在魔法的冲击中粉碎，因此那些不会飞的、身手不够敏捷的人，接二连三地从半空中坠落，他们许多人都从湖里挣扎着跳了出来，还有少部分就逐渐沉没在扩散的血水中，再没有任何动静。
血誓者的初试分组完全是随机的，其实这种选拔方式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譬如说每个战区总人数不一样，然而名额却是一样的，北境的战士们似乎成功几率要高了一些。
苏玟趴在观众席的围墙上，心情复杂地看着下面的混战。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形式，这些战士们活着都是战力，假如就这样死了——
“在原大陆，从来没有这样的比赛，”雪莉皱着眉站在一边，“这样的死亡毫无荣誉可言。”
龙族们纵然懂得恶魔语和神语，但不代表他们喜欢这两种语言，因此，有意无意的，她们俩对话间一直在说人类通用语，而成年的黑暗种族们几乎没有谁听不懂通用语，更别提周围这些指挥官和大队长们，不过，他们并没有参与对话，甚至刻意没有让自己去倾听，否则现在他们大概都有话要说了。
“得到荣誉的机会没有那么多，”苏玟叹了口气，“这是他们的追求，他们……想要得到那样的力量，想要拥有力量然后成为对主人更有用的战士，所以哪怕在这途中失败，也是他们愿意接受的结局。”
“……也许吧，”雪莉慢慢舒展了眉头，“曾经，我也有想要为他献上一切的追随的对象，后来他死了，我觉得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我也有一个朋友，”苏玟一手撑着下巴，看向赛场的目光渐渐变得遥远，“我以为他只是一个喜欢珠宝和花草的暗精灵，他脾气温和又很细心，会注意到我的喜好然后送我礼物，还鼓励我去实现梦想……后来，我知道，他曾经历过这样的比赛，而且不止一场，他一直在胜利，直到跪在主人面前接受了祝福，然后，他又打败了身边每一个有同样经历的血誓者，成为了他们的队长，据说他战斗的时候像个疯子，特别喜欢用斧子砍掉敌人的脑袋。”
在听前面那些话的时候，雪莉注意到她用的时态，不免露出些许伤感和同情的神色，听到后面，龙族姑娘的表情有点扭曲，“……你在描述同一个人吗？”
“是的，我曾经邀请他去一场舞会，但是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跳舞了，”年轻的半神轻轻叹息，“我也同样喜欢他的姐妹，她性格开朗又不乏耐心，会给我讲解许多对那时候的我还深奥的魔法理论，她鼓励我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还说哪怕对方是神明也可以大胆追求——我永远记得她说这话的样子和笑容。”
龙族少女低下头，“这就是你为什么效忠了黑暗神的原因吗？”
“雪莉阁下，”苏玟转过身来看着她，“有一段时间里，我只想复仇，后来我走出来了，但这念头至今在我脑海里盘旋，每一个在过去或者现在、直接或者间接死于我手中的埃尔维斯的走狗，他们在我眼中已经不是生命，而是我快乐天平上的砝码，我永远都不会对他们的死亡报以惋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