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开口的期间，旁边的半神们全都屏声静气，街上的居民们在窗前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每一个单词都清清楚楚地送到他们的耳朵里。
忽然间，又是一栋房屋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痛哭着跑出来，她穿着一条单薄的棉布裙子，还光着脚，外面寒风呼啸，脏乎乎的石板路上落满了积雪，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半条街，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这些半神面前。
克莉丝汀的手再次按上了刀柄。
苏玟微微摇头，示意她不用紧张。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她脸上有一道丑陋的刀伤，伤口似乎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她一边哭一边重重地给他们磕头，不过两下脑袋就磕破了，还用充满口音的通用语说：“谢谢！谢谢你们——阁下们——”
“爸爸妈妈——姐姐——”
她捂着脸倒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哭声回荡在飞扬的风雪中。
苏玟垂眸看着对方，也用通用语问道：“你的亲人们下葬了吗？”
小姑娘吸着鼻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大概是想不到对方真的会和自己说话，她呆呆地愣了两秒，然后难过地摇摇头。
“克莉丝汀……帮她安葬家人。”
暗精灵指挥官轻轻颔首，人们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不过半分钟时间，一个年轻的狂兽骑士出现了，雪狼矫健的身影从屋顶一跃而下，骑士先是向半神们行礼，克莉丝汀低声说了两句，狂兽骑士点点头，跳下狼背扶起地上的小女孩。
不管这条街上的观众们如何反应，半神们慢悠悠地向前走，这时候战火已经烧至喊杀声震天的内城区，远远就能望见翼龙骑士们在天上打转，翼龙们吐出一颗颗龙息火球，烈火在冰雪中肆意燃烧着，焰光照亮了黑暗种族们满是杀意的眼眸。
赛琳娜凑到苏玟身边小声问：“这是个巧合吗？”
“不完全是，”苏玟也同样小声说，尽管她知道没有外人能听见这场对话，“后续我可没料到，但是那个人情绪波动很强烈，我用精神力刺激了他——否则你不会真以为有人敢对我们举刀吧？”
克莉丝汀也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如果那样我可能还真有点佩服他。”
诺克斯抬头凝望着飘雪的阴郁天空，“这次还会有其他的神祇或者大天使出现吗？”
“我想次神是不太可能了，黑夜之神大概很想杀了我，但是他……他不会再冒然出现了，有这么多前车之鉴——”
“再来一次的话，您就可以在名字后面给自己加一个‘次神杀手’的称号了。”
半神们全都笑了起来。
……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贝利亚，圣安蒂斯学院浮城商业街的一角。
一个微型禁魔领域笼罩了小巷，元素精灵们萎靡不振地游荡在领域中，似乎处于不能被任何魔法师召唤的状态。
佣兵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他们全都死得不能再死，而且没有一具四肢齐全头颅完好的身躯，整个场面狼藉血腥，唯有被刺杀的目标站在一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皱眉望着这个所谓的禁魔领域。
在这据说无人能使用魔法的领域中，炽热辉煌的金红色烈焰凭空燃起，瞬息之间将壁障全然吞噬，几颗细碎的火星飞溅出来，落在那些尸体身上，很快将他们烧得一干二净，仿佛这些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什么垃圾。”
她随手震碎了从佣兵们手里抢来的剑刃，金属碎屑飘扬洒落。
——这里确实无聊透了。
一分钟后，她重新走在商业街上，迎着来往人群惊艳的目光，对一切瞩目熟视无睹，直到有什么人叫了那个假名。
“戴纳小姐！”
一个棕发蓝眼的小姑娘，正抱着几本厚重的大部头书籍跑过来，走到她身边停下来，红着脸微微屈膝。
“哦，抱歉，阁下，您是魔导师了，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安妮，来自冰湖城。”
诺恩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半晌才想起来该怎么开始一场谈话：“……阁下。”
安妮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喊了尊称，她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哪怕人们提起她的家族，最先想到的都是龙裔，然而，没有觉醒的龙裔，与常人几乎没什么很大区别，哪怕偶尔会有些模模糊糊的直觉，却也未必每次都能被清晰感知。
小姑娘迷茫了一瞬，接着看到对方的神情，顿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关心地问道：“您看上去不太开心，是不是……是因为那位神明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什么？”
“那个，”安妮有点不好意思，“您上次问我，假如爱上一个神明，是不是应该去追求他……当时我没有回答您，后来才想起来，既然您来自东大陆，也许，嗯，也许这是正在困扰您的问题？希望没有冒犯您。”
“……？？？”
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小姑娘，“‘我’上次怎么说的？”
第92章
这场一面倒的短暂战役结束之后, 沐浴在寒风和落雪中的城市再次安静下来。
狂兽骑士们穿过外城堆满尸体的街道, 他们检查死者顺便从魔兽身体里挖出晶核, 龙骑士们早就收到了命令, 他们杀光了内城的军队和领主家族的护卫队, 在内城区那些下级贵族的府邸里面肆意翻找搜寻。
这里从领主到属地下级贵族们都不算富裕, 然而这是相比那些大贵族来说的，他们的城堡里依然有一些值钱的材料和珍宝。
那些身上有空间魔具的人占了便宜, 将大件的贵重物品接二连三装起来, 有的人已经用宝石和黄金塞满了外套口袋, 将各种珍稀魔法材料和晶核随意装起来, 然后挂在自己坐骑龙的脖子或者背上，亚龙们对此表示非常不满，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吼叫咆哮，龙骑士们只能低声下气地和伙伴商量——
“见鬼, 这些东西分给你三分之一，这总行了吧？”
“最多一半, 不, 不能再多了！”
有个狼人直接在仓库门前和自己的迅龙撕扯起来，她抓着一串光泽莹润的珍珠项链, 亚龙嘴里咬着项链的另一端, 双方谁也不愿松手或者松口, 最终项链被扯断，龙眼大的珍珠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
“……”
“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打进西大陆？”
有个血族将最后一麻袋金币丢到暴龙背上，他本来想跳上去, 却发现伙伴的背上已经没有再能坐人的位置了，暴龙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悻悻地垂下头，“我是说，这很容易，不是吗？西大陆恐怕还没有这么多魔法师们。”
“然而那里有教廷的军队，”一个暗精灵在旁边冷冷地吐槽，“还有可以召唤能把你烧成渣渣的圣火的天使，你怎么不想想这个？”
血族哑然地看着他，然后烦恼地撇过头去，看着伙伴背上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见鬼，杀得太爽，我已经忘了。”
另一个血族正抱着一个巨大的青铜箱子走进花园，她的翼龙在草地上休息，见到那个半人多高的箱子，立刻愤怒地跳了起来，死活不让自己的伙伴靠近——
“拜托，亲爱的，”血族姑娘头疼地说，“这里面有一些很有趣的书，我们可以一起看！”
翼龙几乎是白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了拒绝。
“好吧，那我挑几本总行了吧，”血族忧伤地说，“……真可惜，早知道这么顺利，我应该去买个空间戒指。”
“你可以把这箱垃圾扔在这里，没人会和你抢的。”
花园里的暗精灵这样对她说，血族对他怒目而视，后者一脸无所谓：“再说，当然很顺利了，苏玟大人召唤了冰雪之域的禁咒，我们的敌人都在魔法领域里被削弱了，你难道没觉得那些魔法师的护盾特别脆弱吗。”
“等等，”几个血族都很惊讶，“苏玟大人这样做了吗？”
“……诸位好像也都学过魔法吧，”暗精灵嘴角抽搐，“你们不会以为这个冬天也可以光膀子的地方会忽然下雪吧。”
血族们面面相觑。
“她真厉害……”
“是啊，她能让我们出来打仗，我就已经爱上她了。”
“哦是吗，去追她啊！”
“我就算了吧，我听说她和林西……”
“不是路克雷西阁下吗……”
“你在搞笑吧，路克雷西阁下和所有的总督以及指挥官们都有一腿……”
这一场大型洗劫比赛很快告一段落。
龙骑士们集合的时候，队长们看着满身麻袋、如同拉货骡子的亚龙们，纷纷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他们自己身上倒是都有空间装备，用不着让伙伴累死累活，不过他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捏碎符文石招呼这些龙骑士先行回水晶要塞。
在主城中心的商业区广场上，新修建的神殿剧烈地震动起来，一根接一根的巨大冰刺拔地而起，它们每一道都有三米的直径，在阴暗如夜色的天幕之下，闪烁着剔透的流光，淡淡的白色霜雾翻腾弥漫，这些冰刺直接穿透了教堂的穹顶，然后继续向上伸长，撕出更大的裂口，破碎的绿玉黄金和大理石块簌然滚落，重重砸在已经有着厚重积雪的地面上。
更多的冰刺如同雨后春笋般从地面窜出，将这一座巨大的神殿刺得千疮百孔，很快，一根根大理石立柱断裂开来，神殿的半边穹顶垮塌，然后整座建筑在摇摇欲坠中变得四分五裂，彻底倒塌淹没在飞溅的尘埃与纷纷扬扬的雪屑中。
苏玟站在废墟上环顾四周，感觉心情舒畅。
神殿的断壁残垣上逐渐又落下了新雪，旁边还有一根兀自矗立的石柱，金发的龙族姑娘坐在立柱的顶端，有些无聊地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会有哪个神族出现呢，我们可是毁了一座神殿啊！”
“我们做的可不止这些，”苏玟轻声开口，尽管周围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她的话，“在军队和佣兵团里，很多人都已经是信徒了。”
“不过可能真的不会有神族出现了。”
克莉丝汀弯腰从废墟里捡起一个什么东西，随手拍掉了上面的雪，露出了一块光泽闪耀的高纯度黄金，“他们生怕这是一个阴谋，毕竟苏玟坑过他们不止一次了。”
“四季神那次其实……算是个意外，或者说是主人高瞻远瞩，猜到了将要发生什么，”苏玟忍不住看了过去，“不过他们确实会那么想，尤其是雪莉也在这里，这更会让他们确信。”
“是的——”
克莉丝汀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当机立断把金子丢了过来，“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玟低头盯着手里的黄金。
在向光明神宣誓之后，博德家族四处敛财并且在采石场疯狂压榨工人，终于在二三十年后建立了这样一座称得上华丽恢弘的神殿，虽然比不了海登帝国的圣殿，然而在这样贫瘠的地方，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她本来的计划是召集市民们、在他们面前熔掉黄金白银，然后让人分发下去，然而，这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来。
苏玟猛地抬起头来，这一瞬间，她的呼吸甚至有一点紊乱，“克莉丝汀！”
暗精灵感受到她语气的不对劲，身形一动闪到后者面前，严肃地压低了声音，也不敢再喊她的名字了，“大人？”
如今龙骑士们都离开了，只有狂兽骑士们还在各处打扫战场挖晶核捡装备，另一部分人控制了领主城堡，囚禁在地牢里的人也都被放了出来，还有少部分人依然昏迷不醒。
克莉丝汀作为狂兽骑士团的最高指挥官，以为上司有什么秘密计划或者感应到什么新的威胁，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找几个火系法师——”
苏玟咬着牙说，手里的金块悄然碎裂，她再次攥紧手指，黄金甚至被碾成了砂砾状，细碎的金砂在昏暗风雪中氤氲着微光，看上去如此美丽诱人。
克莉丝汀屏声静气等着她说话，却发现一句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有些摸不着头脑，“火系法师……好的。”
狂兽骑士与龙骑士还不太一样，他们与自己坐骑签订了血契，又用自己的血肉喂养伙伴，他们能使用魔兽的能力，假如拥有同样的天赋，就会出现叠加效果——
许多狂兽骑士和自己的魔兽都能天生用同一系的魔法，这让他们轻易就能达到八阶甚至九阶魔法师的实力。
要知道在塔文帝国，八阶以上的魔法师通常都几百岁了，而且数量很少，狂兽骑士们年龄也因为种族不同而差距很大，虽然大多也是三位数，但每一个战区少说有几千个狂兽骑士。
整个塔文帝国也没有一千个八阶魔法师，九阶更是屈指可数的两位数。
克莉丝汀正准备用精神魔法喊人——她不是很擅长这个领域，然而联系自己熟悉的队长们却很容易，这时候苏玟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玟脸色越来越难看，她陷入了一种奇怪而矛盾的自我挣扎中，最恐怖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只是思绪越发混乱。
还有这座城市中各种纷扰的声音。
那些躲在房子里发抖的居民们，他们心里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憎恨、恐惧、自私、嫉妒等等，他们每个人的精神力场都很微弱，然而却在散发着一种糟糕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让她感到更加恶心。
有一瞬间，她简直想要毁掉这里的一切。
“阁下！”
从克莉丝汀将黄金丢过来的时候，雪莉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玟，这一刻，她忽然从石柱上跳了下来，“我有事和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