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墨书白
时间:2019-09-21 07:50:11

  “周大哥,叶大哥,”她低哑出声,“其实我从不怕洛子商,也不怕刘行知,更不怕范玉,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害怕,也从未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带着眼泪笑着道:“可如今,我却发现,我也是会害怕的。”
  两个人都没说话,柳玉茹看着他们,站起身道:“我会去劝九思,你们放心。可是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知道你们都心中暗讽九思幼稚,都觉得他只是因为未曾经历过苦痛,所以不懂你们的抉择。可我告诉你们,哪怕是当年九思以为他家破人亡、在沧州被百姓围攻,在最黑暗最苦痛的时候,他都从未打破底线,为了自己的恨、自己的权势,害过任何一个不该害的人。”
  “你们有你们的立场,我明白,”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我自认从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给过自己期待,可你们呢?”
  “当年江河和先帝想求一个清明盛世,他们用了一辈子。永州案,傅宝元和秦楠,也苦费了二十年。他们一代一代人,用尽一生时光,才创建了大夏。然后他们推着你们走到了高位,你们手握了权,拿到了兵,获得了钱,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是因为如江河、如我这样不堪的人,都以为你们能守住自己那一份底线,那一份风骨,那一份良心!”
  柳玉茹大喝出声,她看着周烨,怒道:“你以为婉之姐姐爱你什么?爱你爱她?爱你愿为她用千万百姓性命报仇?我告诉你,婉之姐姐爱的,是你周烨!是那个说要让所有人好好活,有尊严的活的周烨!”
  “而你,叶世安,”柳玉茹指着叶世安,咬牙道:“你们叶家世代以君子闻名,你们叶家都以你为傲,你以为又是为什么?是骄傲你手段了得,还是骄傲于你能为叶家报仇?你今日就算为叶家报了仇,九泉之下,”柳玉茹盯着他,“你敢去见叶家列祖列宗吗?”
  叶世安微微一颤,他抬眼看向柳玉茹,颤颤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声。
  柳玉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境,随后慢慢冷静下来,慢慢:“我曾以为你们不同,可今日看来,你们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这天下给范玉、给刘行知、给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唯一庆幸,”柳玉茹慢慢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们,“这世上,还有顾九思。”
  然而,也唯有顾九思。
  走过了漫漫长路,这世上唯一不变,永如朝阳烈日的,竟也只剩下这么一个曾被人嘲笑的扬州纨绔。
  柳玉茹躬身行礼,随后起身来,冷静道:“我去劝他,然后我会带他走,你们放心吧。”
  说着,柳玉茹转过身去,她擦着眼泪走出房门。
  侍从将她带到关押顾九思的牢房,顾九思正靠在柱子上,认真思考着法子。
  他要破局,就得解决周高朗的顾忌。可如何解决……
  顾九思正思索着,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开门。”
  顾九思浑身一怔,他猛地回头,便看见房门慢慢打开。女子蓝衣玉簪,逆光立在门前。顾九思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来人,柳玉茹看他呆滞的模样,破涕而笑,她缓步走到他身前,柔声道:“起来吧。”
  她低哑朝他伸出手:“我来接你了,九思。”
 
 
第169章 
  “你怎么来了?”
  顾九思见柳玉茹出现,慌忙站了起来。柳玉茹见他还被绳子绑着, 赶忙蹲下身来, 替他松了手上的绳子, 低声解释道:“扬州那边我处理完了, 我担心里,便回来瞧瞧。”
  “你不是当去黄河的吗?”顾九思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担忧,情绪复杂道,“你现下过来……”
  “我安排了其他人先过去,如果洛子商对黄河动手脚,极大可能是设置在满足两个条件的地方,第一是在守南关的上游, 第二则是在你不在的时间里他监工的地方。”柳玉茹扶着顾九思起来, 快速道, “我现下已经让人先去荥阳, 找到傅宝元, 同傅宝元确认在你不在的时候洛子商监工的位置, 等确认过你安全后, 我再过去, 按着这两个条件逐一排查。”
  说着,柳玉茹解开了绳子,抬眼看着顾九思, 顾九思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后,笑起来道:“哭过了。”
  他抬手轻轻触碰在她脸上的泪痕上,有些苦涩道:“怎么又哭了?”
  “方才去见了叶大人和殿下, ”柳玉茹换了称呼,抽了抽鼻子道,“同他们争执了一下。”
  顾九思知道柳玉茹同他们争执什么,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低垂着头,好半天,终于道:“他们让你来找我?”
  “嗯。”
  柳玉茹点点头:“他们让我来劝你,让你别管这事儿了。”
  顾九思低头不语,柳玉茹替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转头吩咐了外面弄两碗面来,随后道:“其他不说,先吃点东西吧。”
  顾九思应了一声,被柳玉茹拉着坐在桌边,柳玉茹握着他的手,静静端详着他,顾九思瘦了许多,看上去多了几分风霜,顾九思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她便笑了:“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
  听得这样的俏皮话,柳玉茹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扑到了顾九思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其实她知道的。
  知道此刻人有多难过,也知道这个人如今应当多茫然。他走在一条无人陪伴的道路上,每个人都告诉他,他是错的。
  他天真,他幼稚,他不知世事。
  他内心的道义被全然践踏,他的坚守一文不值。
  相伴随行的人渐去渐远,只有他一个人还走在这条路上,坚持着所有人说无谓的坚持。
  对于一个心怀信仰的人,最大的残忍,便是毁掉他的信仰。然而哪怕在此刻,他却也没同她说一句,他尚还要伪作往日那般,想要逗她多笑笑。
  顾九思被这么一抱,便笑不出来了,他察觉怀中微微颤抖的姑娘,好半天,他垂下眼眸,将手无力搭在她的肩膀上。
  “本不想让你担心的,”他喃喃出声,“可你这个样子,我也装不出高兴来了。”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抱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向来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如今咱们有锦儿,有家里人,就算是为着你们,这事儿我也不当管了。我不仅是这大夏的官员,我还是你的丈夫,锦儿的父亲,爹娘的儿子。我身上还有许多其他责任……”
  顾九思声音哽咽,他紧紧抱着柳玉茹,用头抵着她的头发,似是极为痛苦道:“我当同你回去的。”
  “既然是应当,”柳玉茹低哑出声,“为什么,你还这么难过呢?”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眸,并不言语,好久后,他才道:“东都还有近百万人在那里。”
  百万百姓,劫掠三日,那便是生灵涂炭。
  “玉茹……”
  顾九思干涩出声,柳玉茹抬起手,止住他的声音。
  “你别说话。”
  柳玉茹清明的眼看着他,温柔道:“你别做决定,我来替你做,好不好?”
  顾九思静静看着她。
  这大概是她一生最美丽的年华,他们初见时,她太过青涩年少,眉眼所能触及,不过是后院那被高墙围着的天地。而如今她眉目张开,身形高挑,本为一等一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有一双如宝石、如名画、如天空一般的眼。
  那眼里落着青山秀水,芸芸众生,让它光彩非凡,熠熠生辉。
  她如神佛,看得见世人之心;又似烛火,照得亮漫漫前程。
  这是他一生所见,最美丽不过的女子。
  顾九思眼珠轻转,却是一直盯着她,柳玉茹笑起来,柔声道:“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听我的,好不好?”
  “好。”
  顾九思沙哑开口。那一瞬间,他无条件信任着她,她欲他生,他便苟且偷生;她要他死,他便慨然赴死。
  柳玉茹不说话,她抬起手,静静临摹起他的眉眼,她珍重看着他,冰凉的指尖慎重又温柔。
  “九思,”她认真看着他,“你要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
  “我爱你的风骨,爱你的赤城,我知道,我爱着的这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无所作为,也不可能心安理得与我偏安一隅,过自己一方天地。”
  柳玉茹一开口,顾九思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看着柳玉茹,不敢移开视线,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满脸是累。
  柳玉茹撩开他脸上粘连的发丝,含着眼泪,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去吧。”
  顾九思不敢动,他颤抖着,听这个人平和道:“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我从不觉得你错了,只是你走这条路太难了,其他人走不下去。可是你能走,你便是我心里的英雄。你要缺钱,我散尽千金,你要帮忙,我竭尽所能。当然,若你要我赴汤蹈火,”柳玉茹勉强笑起来,“我就不陪你了。我自私得很,我要保护好锦儿。所以黄河啊,我能修,我就修,我修不了,我就不修了,好不好?”
  “好。”顾九思哭着出声。
  他知道其实她是骗他的,可他却不能拆穿,他抓紧了她的衣袖,死死盯着她,沙哑着声道:“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我会的。”
  柳玉茹轻笑。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我知道。”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发生了什么,你和锦儿,都一定更要好好的。要是我让你过得不好了,你就不要喜欢我了。你去喜欢另一个人,”顾九思哭着低下头,“你喜欢一个自私一点、对你好一点的人,不要……不要再喜欢我这种人了。”
  顾九思说着,他再支撑不住,他佝偻着身躯,哭着瘫软到了地上。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哪怕在这个时候,她流泪的样子,也是矜持的、克制的、优雅的。
  她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等一会儿会将家里的钱都给你个单子,你若要用,全用了也无妨。我自己这边已经留了够一家老小用的钱,不会影响家里人的。”
  “我在扬州遇到了陈寻,家里人我交给他了,等我解决了黄河的事,我会带家里人躲起来,等你没事儿了,我带着他们来找你。若你出了事儿,我便带着他们离开。”
  顾九思说不出话,他只是抱紧她,抱紧一点,再一点。
  他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对不起,许诺过无数次。
  可他终于发现,他做不到。
  他无法如他所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从她遇到他开始,他给她带来的,始终是动荡不安,颠沛流离。
  他算得了天下,护得住苍生,救得了东都百万百姓,修得了黄河滚滚长河,却给不了这个姑娘,一袭安稳。
  他配不上来,从来都对不起她,可她如此美好,让他始终放不了手。
  他跪在她身前,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宣泄在这一刻,仿佛这一刻便是诀别。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她从这个拥抱里察觉他的苦痛和无力,她抬手梳过他的头发,轻轻笑开。
  “顾九思,”她叫着他的名字,温柔又郑重,“谢谢你。”
  顾九思摇着头,他呜咽着,拼命摇头否认。柳玉茹抬起眼,看向院外飘动着的白云,一望无际的蓝天,慢慢道:“我小时候,很想嫁给一个好男人。我想过许多遍,好男人应当是什么模样,我以为他会保护我,他会让我从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从此我陪伴他,依附他,为他活着,也为他死去。直到后来,我嫁给了你。”
  柳玉茹低下头,她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我才知道,人活着,应当是为自己。”
  说着,她弯下腰去,抱紧了他,闭上眼睛:“我不觉得你对不起我,你也不必对我愧疚。我虽然是你的妻子,可我更是柳玉茹。”
  她不依附他,也不属于他。她要什么生活,她自己会选,而不是他给。
  他的人生动荡流离,从当年她下船折返扬州那一刻开始,便是她选了这份动荡流离。
  他的人生承载万民,从她领了诰命,陪他一起站在高处俯瞰百姓时,便是她选了这份责任。
  他无需愧疚,而她也并不指责。
  他们两紧紧相拥,也就是这一片刻,顾九思终于确定,走在这条路上,他不惶恐,也不茫然。
  他们两没有太多时间温存,等顾九思情绪稳定后,送饭的人也上来了,柳玉茹同他用过饭后,柳玉茹将家里所有的钱都列了个单子,交给了顾九思,而后她又将扬州的情况细细说给了顾九思听。说完之后,已到午时,柳玉茹同顾九思道:“我等会儿去找周大哥和叶大哥,我会同他们说你已经被我说服,但是不愿意参与此事,我们两留在汾水。等他们放松警惕,今天晚上,我们便偷偷离开。”
  顾九思点了点头,柳玉茹让他休息一下,两人梳洗之后,柳玉茹便领着他去见了周烨和叶世安。
  周烨摆了一桌酒,三人见面,都不太说话,柳玉茹在中间,看着三个人一言不发,柳玉茹笑了笑道:“都过去了,你们也别拘着。等你们事定,我和九思就回扬州了。”
  “回扬州……”叶世安踌躇了片刻,终于才道,“回去打算做什么?”
  “继续经商。”柳玉茹举起杯子来,看了周烨和叶世安一眼道,“九思以后不在朝中,我们生意上若出了事儿,免不得还要劳烦你们。”
  听着这话,周烨和叶世安逐渐放下心来,周烨立刻道:“此事好说。”
  说着,周烨拿着杯子,看向顾九思,犹豫片刻后,他抬手道:“九思,喝一杯吧。”
  顾九思应了声,他拿了杯子,同周烨碰了一杯后,他抬眼看着周烨,平静道:“大哥,”周烨听到这一声‘大哥’,心中有些酸涩,正要说话,就听顾九思道,“嫂子的事,我的确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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