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我把辫子扎高一点。”
傅盛去掉帽子,郁小夏松去皮筋。一头乌黑光泽海藻般地头发,长及腰间。发质很软,散下来之后蓬松地在风中飘逸,像漂浮萦绕的云雾,发量很多,浓密得像墨水倾泻下来一样。
没有皮筋束缚的头发倾泻如墨,在风吹下盖住郁小夏小半张脸。她微微发窘,缠绕皮筋,三两下便熟练地重新束起头发,扎了一个高高的辫子。
第一次在人前披头散发,还是一个男人面前。松开辫稍的时候,她的指尖都微微发抖。
“好了。”等了一会,对方没有动静,郁小夏匆匆抬眼望了望傅盛,小心提醒。
他的思绪好像随着小姑娘的墨发也一泻千里,飘到无边无际的地方去了。
“傅盛?”郁小夏又重复了一声:“辫子已经扎高了,现在有辫子卡主,帽子不会掉了。”
“嗯。”终于回过神。
带着温度的帽子,轻轻地卡在头上。
“那走吧。”双手不经意地重新插回口袋,傅盛先一步走。
两步后,顿住脚步,身后没人跟上来?
傅盛停下,偏过头看她:“怎么不走?”
郁小夏迟钝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另一个方向指:“买票是不是在那边?”
傅盛走的方向,上面有个牌子写的是不是……Exit?
傅盛冷眼瞥了下四周,似乎觉察到什么。
“我有VIP黑卡,不用从那边买票。”
“哦。”乖巧地跟了上去。
地上的积雪还很厚,傅盛的脚印深深地印在软绵绵的积雪地上,郁小夏跟在后面,顺着他的步子走。他的个子高,步子大,脚印间的距离间隔自然也大。郁小夏在后面踩着印子走,一跳一跳地,像只小兔子似的。
前面的人忽然在中途停下来,郁小夏没来得及撤住步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上去。
“怎么停下来了?”捂着鼻子,硬是憋回去酸涌的泪水,郁小夏的声音都带着哽咽。撞到鼻梁骨的滋味太酸爽。
面前的人顿了顿,也摸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目光深沉地又望向远方:“此路不通。”
郁小夏:?
“回去吧,从进口进去。”
郁小夏:?
不是VIP黑卡,不用排队买票的?
*
想不通大年初一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年来溜冰。
郁小夏跟着傅盛在人群中无聊地排着队。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身高错落,没人说话,像是谁也不认识谁。站在外面排队真冷,郁小夏把帽子向下拉了下,把耳朵全部塞了进去。外面世界的声音瞬间变得朦胧,缩在一片小温暖里,有点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没过多久,郁小夏隔着厚厚地加绒毛线帽子都能听见前后左右时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高个子男生,穿黑色皮衣的那个,也太帅了吧。”
“原来你也在看他,他刚排队我就注意到了。”
“他一个人来的吧。”
“嗯,是的。我观察他好久了,没人跟他说过话,他一个人来的。”
傅小夏轻轻地扒拉开帽子,露出耳朵,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右边的队伍传来。
溜冰的人多,售票处加场,一共排了三个纵队,郁小夏和傅盛是中间的队伍。
后面也有声音传过来:“你去加个微信?”
“干嘛我去,你不是最擅长的吗?”
两个女孩子,推推嚷嚷地,就站在郁小夏后面。这个音量,郁小夏自觉傅盛也能听见。
可是前面的人,一直淡定地站着,对周围的一切好像早就习惯。
郁小夏有点不习惯,一股酸意蒙上心头。
“他腿真长啊,你看是不是?1:1.618,黄金比例是不是。”
“你眼睛是黄金分割机啊。”
“你就说是不是?你看他的臀,又翘又挺,臀肌一定很发达,平时有练的那种。”
真的,听不下去……
“傅盛!”
小绵羊一样的声音,穿透周遭一片沙沙的尖嗓子,准确无误地落进傅盛耳中。
傅盛转身看着郁小夏,等着她继续说。
侧脸45°左右,鼻翼曲线完美,鼻梁骨高挺,颧骨收敛,没有多余的赘肉,线条浑然天成。
前后左右的姑娘都压抑着蹦起来的冲动,这么冷的天气,激动得鼻尖冒汗。
“手套帮我拿着。”愣了两秒,郁小夏忽然脱掉手套,塞到傅盛宽大的掌心里面。
“太厚了,热死了。”郁小夏补充了一句,整个脸颊像颗熟透了的樱桃。
傅盛的眼神充满锐利,有着轻易能戳破她小心机一样的机敏。
郁小夏被他看得心头收紧,她在干什么……
傅盛闷闷地一笑,接过手套,装进上衣口袋,动作自然流畅,转回头,继续排队。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没了手套的保护,夹着雪花的冷风吹过三两下,郁小夏的指尖就开始重新发麻。轻轻地冲着手掌哈了两口气,小爪子被塞进口袋里避风取暖。
余光憋向刚才几个跃跃欲试的女生,现在一个个黯然失色。
周围恢复安静,半点聒噪声都没有。
呵,队伍排得好像也比刚才快很多。
第43章 小树发芽,也能开花(43)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总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故事。
——《青春无悔》老狼
单曲循环这首歌,心里面的小种子像是睡醒了长长一觉,终于发了芽,少年骄傲的面孔总在郁小夏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像是温柔了时光,又惊艳了岁月。
缓缓地翻开新买的笔记本,郁小夏觉得,她得记下点什么。
手机震动,有讯息进来。敲门声响起,惯有的轻三下,是傅盛。
郁小夏先没管手机,起身开门,一个粉红的大礼袋先一步递了过来。
是那一整套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从溜冰场回来,车上开空调,郁小夏就把它们去下来,没想到下车的时候却忘记了。
“对不起……谢谢。”
矛盾的两句话。对不起是为了她的疏忽道歉,谢谢是……这些东西……是送给她的吧?
门外的人没有进来的意思,眼底有熬夜的青晕,精神略显不济,但依然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魅力气质。早晨溜冰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会儿估计是因为早上教她溜冰,实在太难了,耗费了大力气,现在才显得这么累。
“收好,下次再丢了,不能饶了你。”
就会说狠话吓唬人。如果还是刚来的那时候,郁小夏恐怕还会因为这句话耿耿于怀,难过,芥蒂。可是现在,整整四个月的时间,这栋富丽堂皇的房子里面,就只有他和她。
“为什么送我手套啊。”干脆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而且郁小夏也确实很奇怪,男生专门去买这些挺难的吧。
“想什么呢,谁要送你东西。”傅盛拧眉,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郁小夏顿了顿,一时没接话,用尽全力忍住没笑。有些人就是注定站在光明里,居然这么不擅长撒谎。
“雷立峰买的,龙娟芬不是送他东西了吗?他买了回赠。”傅盛反应也快,说得一板一眼:“买一赠一,顺带给你一套,你不是他曾经的同桌吗。”
“哦。”
“嗯。”
傅盛一只胳膊撑着门框,重心半倚在上门。两人一时无话。怎么看都觉得傅盛这个时候好像应该走了。
可是他没走。
“有事?”郁小夏仰着头问道。
黑漆漆的眼睛正对着他,傅盛连忙错过她的眼神,目光落在郁小夏的辫稍上,蹙眉。
“怎么又扎得这么矮?扮老太婆呢。”
郁小夏摸了摸马尾辫笑道:“我一直这样扎的呀。”
整整一个学期,她都是这样梳头发的,一个简单的马尾辫,黑色皮筋,连发饰都没有,齐着脖颈扎得低低的。
“早上那样不是很好看?干嘛整回来。”傅盛挑了下眉,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神色看起来稍微柔和些。
“嗯?”郁小夏眉心收紧,愣愣的样子。
傅盛笑了一下,忽然道:“我说,你扎高辫子的样子很好看,以后就这样扎。”
郁小夏深吸一口气,倒退了一步,耳朵都红了。
傅盛扫了扫她粉嫩的耳尖,愈发想笑:“出息,小傻子。”
“才不傻。”
“就有点笨。”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什么蒸烤了一样,热度不断上升,一种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的感情在彼此之间来回撞动。像个透明的小气泡,大家明明都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却没有人伸手去触碰它。
生怕打碎了。
“我走了。”
“好啊。”
“嗯。”
郁小夏做好关门的姿势,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熊掌。
“小同桌,早晨看见你们去溜冰了。没想到啊,小同桌还有一手,溜得不错,是不是我盛哥手把手教得好啊。”
毫无疑问是雷立峰。
傅盛的左眼皮莫名跳了一下,脸上不太好看。
喧宾夺主的雷立峰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直愣愣地望着郁小夏手里面的袋子。
一把抓过来,打开一看,雷立峰觉得整个人都快抽搐了,好他妈的可算让他逮着一件新鲜事儿:“盛哥,这不就是你在老北城区礼品店挑了半个多小时的那袋?”
“啊?不是你买给龙娟芬时候,买一赠一赠送的吗?”郁小夏眨巴着眼睛问道。
“卧槽,妹妹,你看看这是什么牌子,GX啊,一套四位数,谁他娘的会买一赠一。”
郁小夏目光落在围巾的洗标上,的确是一串英文字母,缩写GX。她不认识什么品牌,但是早晨时候依然觉得这套围巾做工格外细致,每一处装饰都是精心搭配的,很别致。
没想到会这么贵。
“不是买一赠一……那是?”郁小夏狐疑的目光锁定在傅盛身上。
“犯困,你们聊。”傅盛撇过头,抬脚走人。
雷立峰追着问:“嗨,盛哥,你不是说这送给你妈的吗?怎么跑小同桌这了?”
傅盛头也没回,心里骂了一百字脏字。
雷立峰见没人理,转过身来无辜地道:“小同桌,他说的这送给他妈的。”
郁小夏已经大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他说要总给他妈的。”
雷立峰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他妈的,丝毫没觉察到是不是跟什么谐音撞上了。
郁小夏心道,看来某人等会儿要变猪头了。
“原来如此啊!”雷立峰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把礼品袋向郁小夏怀里杵:“不是送给他妈的,就是送你的。”
郁小夏哭笑不得:“为什么呢?”
“想套住你的心啊。王启超不是送你个围巾,要围住你的心吗?盛哥干脆送了你一整套,围巾是要把你的心圈回来,帽子要把你的心牢牢罩住,手套就是要死死套住你,叫你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郁小夏:“……”
男人的世界,这么复杂?
好像有什么声音,砰地一声,轻轻地,弱弱地,在心里面爆炸。
是刚才那个透明的气泡球,忽然碎开了满心窝。
*
送走雷立峰,郁小夏愣了好一回神,才想起刚才手机的讯息。
方燕燕:【郁小夏,你不够意思,竟然跟傅盛同居,嘤嘤。】
这一惊非同小可,郁小夏差点把手机摔了。
【你怎么知道?】
对话框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你也不想想我现在是陈澜的谁。】
哦。
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被别人看见了呢?虽然上学时候,她和傅盛都是一前一后到学校。但是寒假开始,她就没特别注意过这些。
尤其是早上从溜冰场的来回,两人都是一起,同出同进。
也不会这么巧吧。
消息又发过来:【不仅我知道,班上还有好几个同学看见了,就今天早上!】
死了,死了。郁小夏呆若木鸡,墨菲定律这么灵光吗?
【放心吧,看到的人不多,就余光夜他们一伙。陈澜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不会外说的。】
郁小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了一一回,发道:【谢谢你们。不过,我和傅盛,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后面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似乎怎么解释,方向都是偏的。
【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
果然姐们,郁小夏会心一笑。
【地下情记得保护好自己,要像我跟阿澜一样,你们以后出去约会别选那么多人的地方,还傻乎乎地站在一起。】
姐们什么姐们,方向还是偏了。
【我妈问起来的时候,记得掩护我!!!我撤了,补觉,晚上阿澜游夜湖呢。】
【哦。】
郁小夏抱着手机侧身躺倒在床上。莫名地,她就是感觉,住在傅盛家里的事情,到开学的时候,在班上会成为一个心照不宣但人尽皆知的秘密。
傅盛的秘密,谁敢宣?
傅盛的秘密,谁又能踹心里面憋得住。
*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高一下,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同学们都长高了,长得更美了。坐在熟悉的教室里面,郁小夏觉得自己也变了。一个寒假的工作室实习,虽然实务性的工作并没有做多少,可是她却像受了洗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