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纸轻轻放在桌上,向她那边移去,注视着她的脸庞平静道:“段珍,离婚吧。”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使她愣在那里,茶杯与桌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段珍错愕睁大了眼,慌张失措让一张惨白的脸看起来越加柔弱惹人怜爱。
褪去那丝冰冷的气质,女性的娇弱美其实在她身上很好体现。
“秦云钧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今天想到要离婚!?”段珍语气中压抑不住的激动。
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要离婚。都那么久了,久到她觉得都没这种可能了。
“离婚协议”四个字深深刺痛她的眼,她深吸口气,竭力平缓道:“小曜都这么大了,为什么……”
眼前的阴影褪去,段珍抬头发现秦云钧靠在办公桌边,看着她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颤,她听见他说:“你别提秦曜了。扪心自问你当过秦曜的好母亲吗?”
在她怔愣的空挡,秦云钧笑了笑,“段珍,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你以为还会是十几年前吗。”
“不,我……”段珍失语。
秦云钧低下头慢条斯理整理衬衣的袖口,精致的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冷光,“我给过你机会的。寒骐可以算是无辜,但这却不是让秦曜受委屈的理由。”
商海沉浮,早就练出百般镇定模样,段珍只见秦云钧双眼和往常一样,平静的让她绝望。
岁月从不败美人,段珍很好体现了这句话。四十的段珍依旧有着卓越风姿,气质不减当年,时光似乎是优待了她,脸上沟壑都不曾出现。
豪门夫人培育出了她的华贵优雅。
秦云钧恍惚间回想到了当年,在曾经的C市最繁华的夜市里,那个站在花台上才情毕露干净纯粹的美丽少女什么时候成了时间洪流里那一枚小小碎片。
一眼倾心也不知道是不是个错。
他与段珍夫妻十八载,却是没能填满她空失的心,他输了也就算了毕竟这是他当初自己的选择。可他的孩子却不该承受这一切。
他语气怅惘低叹道:“段珍啊,你还记得你最后一次和秦曜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段珍依旧不语。
“你给秦曜开过家长会吗?你知道他什么时候长个长得最快吗?你知道他是为什么与你生疏的?”秦云钧瞧着段珍低头时露出的头顶发旋,轻轻叹了口气,“段珍,你的执着是我们父子俩无福消受。”
沙发上纤细的身影微微颤动,段珍一把拿过协议,撕了个粉碎,咬牙切齿道:“不,我不离!”
雪白的纸屑缓缓从空中散落,秦云钧淡淡注视了眼,从桌上拿出新的一份。
“这次你没得选。”
“如果你还想要段家和郑寒骐能好好待在C市,就把这字签了。”
段珍目眶泛红,冷声道:“秦云钧你当真这么狠。”
“狠?”秦云钧温和笑了笑,眼里却是淡漠一片,“你不配和我说这个字。”
他俯睨着她,多年的风云惊变成就了他中年所特有的男人魅力,宽厚的肩膀扛起了家园之外的压力,可现在却感觉让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办公室里寂静蔓延,半晌段珍突然笑了出来,她斜视抬起头盯着秦云钧,“秦曜知道吗。他是我孩子,就算我们母子离心我也知道那孩子是渴望有个美满的家庭。”
秦云钧这次终于皱起了眉头。段珍看见,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可还没过几秒,休息室的门就开了。
“我不需要所谓的美满家庭。”
“这让我觉得恶心。”
段珍惊诧看见少年从门内出来,那张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脸庞上露出厌恶的神情,她突然发现,她这小儿子哪怕是皱眉都和自己如此相似。
她张了张嘴,刚刚发出个音,秦曜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手里揣了支笔,黑色墨管的笔落在白色的纸上特别晃眼。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大,他本是有着与自己最亲密的联系,却在时间路上渐行渐远,到了如今成了两条路上的对望人。
秦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段珍惨白的唇瓣动了动。
也曾温馨美满过的一家人如今却成了背对背的陌路人。
秦曜别过头,低垂的长睫轻颤,双腿旁的手蜷紧成拳头关节发白。
秦云钧拍了拍他的肩膀。
室内无声无言。
段珍放下笔,抬头深深看了眼小儿子。
她起身,说道:“秦董事,我先走了。”
纤细的身影随着门的关闭最后一点也消失在视野中。
他想过很多次他父母离婚的场面。
他们会大吵会争夺,可能还会为了家产而争得面红耳赤。
却从没想过会如此简单,简单到他的心情还没经历跌宕就直接给摔进冰湖里。
秦曜怔怔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眶泛红。
他以为她可能会有什么留恋的,毕竟是那么自私的人,哪怕是留恋那点钱也好。
可到最后,她走得潇洒。
不要秦家一分一毫。
包括他。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秦云钧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母亲她其实并不是贪图秦曜钱财的,她只是……”只是不爱他们,爱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和他的孩子。
郑寒骐需要秦曜的财势,她便待在秦家;秦家成为郑寒骐的威胁,那她便离开。
从头到尾,他秦曜都被排除在外。
秦曜没说话,也没了平日里那股冷漠恣意的劲。
他离开了东骏大楼,心里空荡荡像个孤魂野鬼徘徊在街道上。等走到尽头了才发现这是走到了日落湾。
去年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因为姜桑,这次又是因为别的。
一年复一年,江水还是如此。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掏出了手机,给姜桑打了个电话,或许是因为上次怀抱里他贪恋的温暖,他心中溢满的委屈酸涩想找个地方倾吐。
可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他却又什么也不想说了。
可怜的模样一次就够了。
-
姜桑找到秦曜的时候是已经夜寒露重。
她围着东骏大楼一圈一圈一点一点向外扩散寻找,终于在江边看见了这个少年。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秦曜缓缓回头。
一秒怔住。
少女气息不稳,喘着气,胸膛起起伏伏,脸颊泛着血色红晕。
她抬眼时的眼眸亮的惊人,似乎能直驱黑暗阴霾照亮那个被囚禁在角落里的人。
他似乎是想笑,可吹了太久的风,悲哀似乎腐蚀了脸部神经,那点笑意化作不起眼的微动。
他想走过去,可站立太久,腿早就僵直麻木难动。
他咬紧唇用力提起脚要向那边走去,却是听见她抱怨说:“厉害了啊,考多少分了就敢放我鸽子。”
秦曜这才想起,今晚说好了一起玩游戏。
他垂下眼睑,低哑道:“对不起。”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胸腔下抽过一丝心疼,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谁真要你道歉啊,我就是夜跑路过这儿,既然现在碰上了,我还是适当表示下关心我的饭票。”
秦曜嘴角弯了弯。
到底也没戳穿这简陋的谎言。
姜桑缓过气来,朝他那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有什么话很难说出口,她眼神迟迟不肯对上他。
最后,她说:“看你那么难过的样子,需要借我肩膀用用吗?”听起来觉得别扭,姜桑又在后面加了句,“不用请饭。”
秦曜舔了舔牙槽。
温柔暖意以强势姿态直直驱入,不动兵戈扫荡难受阴霾。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在清醒的状况下主动向靠自己,换做平时他一定是欣喜若狂巴巴地蹭上去,可这次却是想到——
段珍那极端的偏爱对他何尝又不是一种自私。
她从未问过他的意愿,他不想成为这样对她的人。
几秒都没等到动静,姜桑这才狐疑移过头来。
少年安静伫立在原地不动,似乎是陷入了某段不好的回忆。
姜桑咬咬唇。
一双眼波潋滟的眼眸泛着少女怜人的娇意。
悲怆哀恸的记忆碎片还在寸寸割损他的血肉,血脉冷得跟这夜风没什么区别。
突然间,一个温软的身躯撞进怀里。
心脏骤停,时间凝滞。
秦曜僵硬了很久,周围似乎一切都离他远去,除了心跳强烈得让她听见,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
然后他扶住姜桑的肩膀,把她推开,眉头纠结在一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姜桑红透了脸,不敢看他,“不知道。”
他的目色瞬间晦暗,他低哑道:“别逗我了。”
听到这回答,姜桑抬起头,一双眼里倒映了他的模样。
眉宇间悲怆哀恸。
目光沉沉。
没有逗你。
她心下一酸。红着脸,飞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轻轻一吻。
如果说刚才是心脏骤停之后的强烈跳动,那么这次则是将要爆炸的节奏。
那轻轻一吻带着怜惜带着他从未拥有过的却渴望已久的爱意。
来自姜桑的爱意。
少女脸颊已经红得滴血,心在狂跳。
却很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很正经很正经说出让他疯狂的情话。
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你,但我知道有件事可能会让你稍微开心点。”
她嗓音清冷,偏偏又沾满了蜜糖。
“你还喜欢我吗?”
在他灼灼目光里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眼,他爱慕的双眼明亮又坚定。
她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拉起他的手,把小了一圈的手塞进他的掌心里。
羞意侵扰了她的长睫,却透过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坚定,她似乎也是霸道惯了,“女朋友,你现在有了。”
夜晚的风夹杂了冷意,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就被吹得冰凉,可现在皮肤下却是沸腾喧嚣。
他忘了怎么回答。
骤雨过后的春夜,夜风月色将她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江: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两次都是在我这里?
麻蛋,我终于可以写文案剧情了!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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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姜桑觉得秦曜大概是乐傻了吧。
见他还杵在那儿,如果不是他嘴角明晃晃的快要裂到耳根的笑意,她怕是要觉得这人不喜欢自己。
事实上秦曜却是乐傻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那种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的奢想一朝达成,竟是让他想哭。
可偏偏对方那娇气的眉眼又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夜里的冷风吹过,让姜桑刚才一热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
我的天,我刚都说了些什么。还有这狗秦曜这是什么反应,回应呢?
姜桑心里不停diss自己,面上却是一股竭力掩饰羞涩尴尬的佯装平静模样,她清了声嗓子,很严肃皱起眉头。
可这模样在秦曜眼里大概又是另一种了。
刚经历了波涛起伏的帆船现在驶入平静海面,海平线上露出几缕暖阳,浑身都开始发软。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眉间。
轻轻的,很是带着小心呵护抚平了皱褶。
姜桑抬眼,撞入他眼中浇灭不息的灼热。
灼热到她似乎都能感受到热度,烫得让人脸发红。
一瞬间她就没了刚才那股骄矜劲,松了肩膀,认命似无奈得撞入他的怀里。
一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整个头埋在他的怀里,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瓮声瓮气的奶味,“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别说你不愿意,我不听。”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羞。哪怕没人看得见,她都感觉得到脸颊的温度更高了。
秦曜心里发软,身体却僵硬得跟块石头一样。
感觉自己想在做梦。
可偏偏怀里的柔软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现在的情况。
她躲在他怀里不肯抬头,他这次却是不肯照顾她的感受。
秦曜双手捧起姜桑的脸,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层薄薄红晕,明明羞得要死可又死要面子那样装镇定,倔强得可爱。
他的额头抵上少女的额头,两人高挺的鼻梁将要触碰,呼吸间的热气交织在一块,缠绵不清。
在她微微发愣之际,她听见耳边有声音说:“别骗我。”
别骗我。
一时间她又气又心酸。
她拍开他的双手,很是固执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没骗你!你听好了——我,姜桑今天就要当你秦曜的女朋友。”
他沉默良久,喉结动了动,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姜桑咬唇觉得眼前这少年怎么那么多心思。
她拉过脑袋上的那只手,很是坚定地放在自己后腰处,让自己半边身子陷入他的怀抱中。
她迎上他的目光,认真说道:“我说过,秦曜只有你一个人是特殊的。”
“因为喜欢,你做的每一件事在我这里都是不同寻常的。你是不是担心我这是习惯了你的存在而又同情心泛滥?你担心是对的,但也是错的。”
秦曜心中瞬间一紧。
“因为喜欢,我才会让你在我身边才会有习惯。因为喜欢,我才会怜惜,如果都不是你,我他妈是有病干这种事?”
她气急,连脏话都一不小心带了出来。
姜桑暗自咬了下唇,说:“现在,抱我,秦曜。”
甜蜜的糖浆将他拉拽入无尽的深渊中。
他愿意就此沉沦。
夜晚的寒意吹不散少年初生的情愫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