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不喜欢他?
慕子祺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脑海里浮现出伊铮的那张脸,他长得这么好看,就是不太爱笑罢了,哪里和伊铮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像了?
慕子祺怏怏不乐,但还是伸手把伊嫣拉了起来。
伊嫣仍是垂着头:“昨个母后叫臣妾过去,说了许多事…”一顿,讪讪看了慕子祺一眼,“殿下错爱,臣妾不知要如何回报,臣妾昨个想了一夜,感情的事该是怎样就是怎样,臣妾不能骗殿下,还是觉得要与殿下实话实说的好。”
深深蹲了万福,“臣妾还是那句话,殿下要怎么处罚臣妾,臣妾都毫无怨言,”停了停,“只是这事,错在臣妾,还望殿下大人大量,不要牵连臣妾的家人。”
慕子祺坐到炕上,一手搭在炕桌上,手指不耐烦的敲着炕桌的桌腿,斜着眼看伊嫣?
慕子祺气得要死,既然知道了他的感情,还说什么不知要怎么报答,骗骗他不行吗?就说在意他不就好了?就算他心里知道那是骗人的蛊,他也会甘之如饴!
慕子祺看着伊嫣倔强的眉眼,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气得几乎都要忘记当初是为何喜欢上她了。
九岁那年,慕子祺跟着天启帝到江南微服私访,小住在伊嫣家。江南的梅雨季节,牛毛般的细雨连绵不绝,慕子祺常常因为下雨被困在房间里哪里也去不了,他房间的一扇窗户对着伊府的后院,每日卯时整,窗下的一间小屋里就会响起咿咿呀呀的念书声,风雨不歇。
江南的吴侬软语唱曲儿好听,读书也是那般悦耳。慕子祺日日趴在窗户上听楼下的女孩儿念“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他看着她小小的个子捧着厚厚的书,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他从记事起的生活,也是这般,三更起,五更眠,读不完的书,练不完的武,此时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女孩,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也许就是同命相怜?
女孩背的这书慕子祺老早便会背了,可楼下的女孩儿似乎有点笨笨的,念了好几日,先生考她,她仍背不下。背不下便不肯走,三更半夜的一个人窝在小小的书房里,一边哭一边背,一边背一边哭。
慕子祺听她哭的心烦,跑过去教她,背书要先明意,意思懂了,才好背。慕子祺摊开书,还有点婴儿肥的小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句一句的讲给她听。
女孩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认认真真的趴在慕子祺身边听,烛光倒影在她那两泓清澈如水般的眼眸里,像是坠落了满天的星子,慕子祺看傻了。
没过几日,先生又考女孩背书,女孩背着手站在门边,一边背,一边弯着一双大眼睛冲站在楼上窗前的慕子祺笑。
女孩通过了先生的考试,可那天晚上,小书房里仍然亮着灯,女孩捧着一个小巧的碟子,站在门前的游廊下冲慕子祺招手,慕子祺什么也没想,立马起身跑了下去。
细雨初歇,夜风微凉,慕子祺沿着幽静的游廊一步步走,前方灯笼下小小的身影,是他这一路唯一的方向。
“你来了!”女孩小小的粉腮圆鼓鼓的,粘着糕点渣的小手伸到碟子里再拿起一块桂花糕。
“啊~”女孩含糊不清的哄慕子祺张嘴,慕子祺微微一皱眉,嫌弃看了一眼桂花糕,他向来不吃甜食。
慕子祺张了张嘴,才要说“拿开,他不吃”,女孩已经把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
满嘴桂花馥郁香甜的味道,慕子祺嘴里含着桂花糕,不满的瞪着女孩。
“好吃的吧?”女孩满眼期待的望着慕子祺。
慕子祺想说不,可对上女孩亮如明星的眸子,他犹豫了,话到嘴边停了停,吐出口的,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嗯。”
女孩弯着眼睛笑了,将端着的小碟子放到慕子祺手里:“这是我最爱吃的桂花糕,只有这么多了,全都送给你了,谢谢教我背书。”
慕子祺怔怔的看了看桂花糕,女孩儿已经转过身,提着粉红色的小裙子,脚步欢快的跑远。
“哒哒哒……”她的脚步声,一声声在游廊里回响,也一步一步踩上了他的心头。
从此以后,他寝殿明间里挂的匾额换上了“静以修身”四个大字,从此以后,并不是很懂情爱的他却把这个女孩放在了心上。
时光荏苒,他慢慢长大,音容有了变化,世事有了变迁,可那个女孩却始终被他放在心底,从不曾改变。
那女孩便是伊嫣。
这世界上所谓的无缘无故的喜爱,有时也许只是回眸之间瞥见了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灵魂时的温暖罢了。
慕子祺收回飞远了的思绪,凝眸看了看伊嫣:“话都说完了?”
慕子祺神色如常,语气如常,好像此时他们在谈论的不是两人的感情问题,而是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琐事。伊嫣不懂她说了这样的话以后,慕子祺为何是这样的反应,呆滞片刻,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让人再传膳进来吧,”慕子祺扫了一眼桌上伊嫣做的东西,“这些也没法吃啊!”
伊嫣昨个没睡好,今个又起了个大早,忐忑不安的忙了一个早上,该说的话都说了,见慕子祺不知为何没有生气,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乏累,想回去歇着,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臣妾这就让人去传,”伊嫣睨了慕子祺一眼,见他神色淡然的挑着笋丝吃,接口又道:“臣妾早起在厨房已经用了一些饭了,这会儿还不饿,就…不陪殿下用早膳了…”
慕子祺手里的银箸微微一停:“嗯”,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回去歇着吧,不用帮孤传膳了,把福全叫进来就行了。”
“臣妾知道了,”伊嫣说着,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福全一直都候在殿外,伊嫣把慕子祺的话带到,便回了自己住处,她是真的又累又困,喝了半杯丝桐早帮她沏好的人参茶,宽衣上床补回笼觉。
福全快步进了暖阁,立在门边向慕子祺行了一礼。
慕子祺嘴里才吃了一口笋丝,默了片刻,等笋丝咽下了,才缓缓开了口:“先让人传御医去太子妃瞧瞧烫伤的手,再吩咐厨房传膳过来,”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找面铜镜,放到孤寝室去。”
福全楞了一下,好奇的看了慕子祺一眼,他家主子寝室里从来也没有过镜子,突然要镜子干嘛?
慕子祺冷冷的目光看了过来,沉声喝道:“还不去?愣着干嘛?”
福全回过神来,忙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小太监们提着食盒进来,慕子祺已经把伊嫣做的几样小菜全部尝了一遍了,除了那碟味道极美的笋丝外,又留下了两道还勉强能入口菜,剩下那些太咸、太酸,或者不熟的东西,慕子祺虽因为它们出自伊嫣之手而有些不舍得,但实在是太难吃了,完全入不了口,不得不让人撤了下去。
慕子祺自昨日回宫后便一直没吃过东西,留下的几道伊嫣做的菜全部吃完了,又喝了一小碗粥,吃了点面食,这才从炕上下来,回了自己寝室。
福全抱着一面铜镜等在慕子祺寝室里,慕子祺进门时,福全正一边往铜镜上哈气,一边用袖子不停的擦拭着铜镜的镜面。
“殿下要的铜镜,”福全见慕子祺进来了,忙把铜镜递了上去。
慕子祺随手接过铜镜,走到一旁的长案边坐下,回头,见福全还站在原地,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头:“还不出去!”
福全忙退了下去。
慕子祺将手里的铜镜放在长案上摆好,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明明眉目俊朗,可是有人偏偏不喜欢他。慕子祺蹙了蹙眉,镜子里的那张脸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刀裁般的剑眉下,一双冷厉沉黑的眼眸,这样子瞧着,好像确实不太让人容易亲近。
慕子祺有点头疼,将铜镜放下,揉了揉额头,沉思了好一会,方又把铜镜拿了起来,强迫自己将眉头舒展开,紧紧抿着的嘴角有点别扭的一点点上扬,挤出了一丝有点僵硬又古怪的笑容。
慕子祺瞧着自己的笑脸,总觉得有些别扭,换了个姿势,再次扬起嘴角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当慕子祺觉得他笑得蛮自然的时候,放下了铜镜,大声将福全唤了进来。
福全如往常一样大步迈进房内,躬身一揖,口里道:“殿下传奴才来有何事吩咐?”
慕子祺目光狡黠,淡淡道:“你抬起头来看着孤。”
福全不明所以,依着慕子祺所言缓缓抬起了头看向慕子祺,慕子祺仍坐在长案边,凝目望着福全,片刻,忽而抿嘴一笑。
冷毅的玉面上扯开的那一抹笑容,像是春的脚步踏碎了冰封许久的河流,水流娟娟,虽还不够温暖,却明朗美好。
福全从没见过慕子祺笑,一时欣赏不了眼前美好的笑脸,只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吓得后背溢出了一身的冷汗。
慕子祺望着福全,笑着道:“孤这么笑,瞧着温柔吗?亲切吗?”
福全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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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福全并不知道慕子祺和伊嫣之间到底为什么吵架,故而也不知自小也不爱笑的慕子祺为何突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福全现在脑子里不停的想着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到底自己哪里得罪了慕子祺。
福全坐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看着慕子祺,口里哀哀道:“殿下赎罪!”
“你!”慕子祺气极,站起身两步走到福全身前,原想踹他一脚,可看着福全那张可怜兮兮的脸,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脚抬起来。
“滚出去!”慕子祺吼了一声。
福全的腿立马不软了,连滚带爬的正要往外跑,却听慕子祺又道:“叫人去把肃亲王请来。”
福全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慕子祺在房里踱了一圈,再次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余光看到自己身上玄色的长袍,想了想,叫了两个人替他准备沐浴的热水。
慕子承来时,已是过了午时,福全直接把人带进了书房,慕子承进了门,一眼瞧见慕子祺身穿一袭白衣,正坐在窗下聚精会神的看书。
日光轻浅,淡淡的飘落进窗,窗下的男子,白衣如雪,乌发如木,玉面逸姿,风采翩然。
慕子祺自幼除了偶尔穿大红色或杏黄色吉服外,平日里只穿暗色衣服,从不曾穿得像今日这般素雅,慕子承乍见这般穿着的慕子祺,不由停在门内几步远的地方,眯了眯眼,总觉得眼前这男子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太子殿下。
慕子祺耳聪,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视线从书中转圜到站在一旁的慕子承身上。
“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吭声?”慕子祺语气如常,随手把书合上放在了一旁。
慕子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埋怨的说道:“殿下好端端的怎么穿成这样了?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慕子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雪色绣金龙妆缎长袍,眉头微微一紧,黯然道:“孤穿成这样,很奇怪吗?”
慕子承围着慕子祺转了个圈,打量来打量去,方才回道:“殿下姿容过人,穿这一身白衣,温润翩然,自是好看的,就是…就是感觉不太像你。”
不像才好,他要的便是不像。慕子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抿嘴冲慕子承一笑。慕子承傻了,睁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慕子祺。
慕子祺并未看见慕子承惊诧的表情,负手背对慕子承闲闲踱了两步,缓缓道:“今日孤让你过来,是有一事想找你帮忙,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要撮合孤和太子妃吗?”
慕子承沉吟片刻:“殿下真的和太子妃吵架了?婉婉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慕子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过身看了慕子承一眼,转口道:“你就说你到底要不要帮吧!”
“帮,当然要帮!”慕子承揉着下巴沉思,心里其实也不知要怎么帮才好,“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且等我好好想想再回殿下。”
慕子祺抿了抿嘴,没说什么。他今日叫慕子承过来,其实并不指望慕子承能帮他什么,只是心里烦闷,无人能说,才找慕子承来说说话。
*
昨个一夜几乎没阖眼,早上又起来那么早,忙着的时候倒也没觉得特别困,可用过早膳,得了空安静的坐下来歇歇时,伊嫣开始犯困了。
眼皮好像有千金重,沉得她睁也睁不开。伊嫣坐了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唤丝桐、丝竹服侍她到床上去睡。
伊嫣这一觉睡的很沉,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房内的视线已经昏暗。伊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胳膊撑在床上,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嘴里低声唤道:“丝桐?丝竹?”
“娘娘你醒了?”伊嫣的两个婢女听见声音忙走到床前。
伊嫣美目微眯,望了两人一眼:“现下什么时辰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娘娘睡了大半日了,这都快到申时末了。”
伊嫣缓缓坐了起来,目光空洞的看着远处,脑海里昨日和今日的的场景交叠浮现。
伊嫣今个一早起来,原是抱着任凭慕子祺处置的态度去见的他,他为她做的事那么多,那份爱那么沉重,伊嫣想不出来除了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给他,她还能用什么来还。可是,她到底还是不喜欢他那样性情的人,她无法因为有人对她好,她偏能对他生出情愫来。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想骗他,所以坦然相告,原以为他会生气,可是他却没有…
一切都和原先想的不一样,伊嫣有些茫然。
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启禀太子妃娘娘,奴才来给娘娘送燕窝来了。”
伊嫣缓过神来,递了个颜色给丝桐,丝桐忙快步走出去把燕窝提了进来。丝竹服侍伊嫣穿了件家常的齐胸襦裙,丝桐把燕窝从食盒里端了出来,放在了寝室内的雕花圆桌上。
“娘娘,燕窝还是热的,您快过来吃吧,刚刚过来送燕窝的人说是太子殿下吩咐人给娘娘做的。”丝桐边说边把白玉勺拿了出来,放在盛燕窝的瓷盅边,一张小嘴,越扬越高。
丝桐昨个听伊嫣说她和慕子祺的事后,吓得半死,就怕太子盛怒,她家小姐会受重罚,谁知这才过了一夜,事情便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太子非但没罚小姐,还特意让人炖了上等的血燕来给小姐滋补,这样的宠溺,这世间几个女人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