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嫣住的这殿宇是慕子祺寝殿的东配殿,原先叫“暮曦殿”,大婚前圣上御笔改名唤“琴瑟殿”,取“琴瑟和谐”之意。琴瑟殿坐西向东,面阔五间,北面次间和稍间用格扇门和明间隔开,中间设落地花罩,作为寝室。
丝桐指挥着一帮小太监把浴桶放到次间,热水放好后,把小太监们全赶了出去,关了寝室的门,这才请伊嫣出来沐浴。伊嫣宽衣进了浴桶,丝竹和丝桐在一旁伺候着。
“娘娘。”
丝桐一边时不时的往浴桶里添着热水,一边悄悄的看向伊嫣,张了几次嘴,方才唤出了这一声。伊嫣本靠在浴桶壁上微微眯着眼,听丝桐叫她,睁开眼,用询问的目光瞧了丝桐一眼。
“娘娘,您别怪奴婢多嘴,奴婢刚去让人准备热水,本想多叫两个宫女来伺候娘娘沐浴,但是朝华宫的人跟奴婢说,这宫里一贯没有宫女,只有厨房里有几个管膳食的嬷嬷。”
一顿,睁大了双眼,很是惊讶的又道:“原来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啊!朝华宫里真的连个宫女也没有,奴婢先前还不太信…”
伊嫣抿嘴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又缓缓靠了回去,修长的脖颈枕在浴桶檐上,热水氤氲出的雾气沾湿了她浓密卷翘的睫毛,玉白的面庞被热气蒸的晕染了一层娇艳的桃色。
沐浴过后,伊嫣换了一身大红色中衣,见夜色深了,便打发丝竹和丝桐两个去外间守夜,自己裹了一条绣百子图的大红喜被,躺到诺大的拔步床上,虽身上觉得疲乏得很,却久久无法入眠。
伊嫣阖着眼,向里侧着身子躺着,隐隐听得外头有窸窣的声响,一转身,蓦然见一个人影立在床前。
寝室里还燃着一双龙凤喜烛,烛光将那人的身影投照在红色的床帐上,留下一个高大沉黑的轮廓。
伊嫣心里一下子慌了,抱着被子蜷坐起身,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大声叫道:“你是谁?丝桐…”
“是孤。”
一声低沉醇厚的声音打断了伊嫣的叫喊声,伊嫣微微一呆,只听那声音又道:“守在外头的那两个婢女,被孤打发出去了。”
伊嫣知是太子来了,慌乱的心没安宁下半分,反而越发不知所措。
“臣妾没想到殿下会这个时辰过来”,伊嫣掀开蛟纱帐从床上下来,趿着鞋站在床边,福了一福,“臣妾冒失,还请殿下赎罪。”
慕子祺负手站在床边,离伊嫣不过两步远的距离,自伊嫣下了床,慕子祺便一直用眼睛的余光瞧着她。
伊嫣穿着一身略有些宽松的大红中衣,一头乌黑的长发乖顺的披在身后,红黑相衬之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显白皙,卷翘的眼睫微微轻颤,红缨般的小嘴紧紧抿着。
慕子祺愈看,愈转不开视线,愈转不开视线,愈觉得嗓子干涩难耐。
“无妨,起来吧。”片刻,慕子祺强作无恙,低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伊嫣站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时不知还能和慕子祺说些什么好,明亮清澈的眼珠儿微微一转,本想看看他此时是什么神色,却不想对上了他瞥向自己的视线。
两人皆是一楞,继而都匆匆忙忙的看向别处。
伊嫣脸上有些热,微微垂下了头,隔了一会儿,只听慕子祺那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伊嫣的心恍恍一跳,缓缓转过视线再次看向慕子祺时,慕子祺已经坐在床边开始脱脚上的靴子。
“臣妾服侍殿下更衣吧。”伊嫣此时说不出的紧张,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自己该做的事。
“嗯。”
慕子祺闷声应了一声,将脱下的靴子随手扔在一边。
伊嫣走到慕子祺身边,纤长的手指抚到慕子祺衣服的盘扣上,自上而下,一颗一颗解开,再把衣服褪了下来。
慕子祺比伊嫣高出大半个头,大婚的吉服又繁琐厚重,伊嫣抱着慕子祺脱下的衣服整整抱了个满怀,她想把衣服放到一边的长案上,抱着衣服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被衣服挡着瞧不见脚下的路,下床边的木阶时,脚下猛得一空,吓得伊嫣下意识大叫了一声。
“啊!”
慕子祺正坐在床边看着伊嫣的背影,见她脚下一个踉跄似要摔倒,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拦腰抱进了怀里。
隔着一层又薄又软的中衣,伊嫣能真切的感受到贴着她后背的那个胸膛有多么炙热灼人。伊嫣有些不适,微微向向前倾了倾身子,圈着她腰肢的手臂却随着她的动作却越发紧了。
“殿下,臣妾帮你把衣服放到一边。”
伊嫣小声说着,动了动身子,想暂时逃脱这个束缚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怀抱。
慕子祺没有说话,大手伸到伊嫣身前,一把扯起她怀里抱着的衣服,随手一掷,那衣服便就乖乖的落到了一旁的长案上。
伊嫣微微一楞,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被慕子祺带着缓缓转了个圈,下一瞬,她便跌坐在了床上。
第4章
喜床上铺着厚实的棉褥,伊嫣跌坐到床上,倒也不觉得疼,只是床前那个慢慢压向她的身影,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慕子祺一点点向前靠,伊嫣便不由自主的慢慢向后移,直到后背贴到墙上,再无路可退,伊嫣才仓皇的微微抬起头看了慕子祺一眼。
床上围着的大红色蛟纱帐幔已被再次放下,明亮的烛光穿过纱帐笼着眼前人高大的身躯。他背对着光来的方向,本就肃然冷毅的面庞上投了一层淡淡的暗影,那样子瞧着越发让人惶惶害怕。
慕子祺俯首瞧着伊嫣,沉黑眸子恍如六月天里的骄阳,灼灼视线落在伊嫣脸上,霎时便在她脸颊上晕出一片醉人的胭红色。
伊嫣脸颊微微发热,才低了低头想掩饰自己的无措,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已托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捧了起来。
下一瞬,不等伊嫣有所反应,慕子祺那张俊朗的面庞便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他微凉的唇紧贴到她唇上,贝齿被蛮横的撬开,他霸道的探进她口中,攻略抢夺,不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
伊嫣自幼丧母,与父亲的关系又一向不好,打从她记事起,她与父亲便没有过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这些年一个人长在深闺里,更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别的男子。此时突然被慕子祺紧紧的抱在怀里亲昵,扑面袭来浓郁的男子气息扰的她心慌意乱。伊嫣虽心里明了既嫁进东宫便已是他的人了,这些不过是寻常的夫妻之事,可是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
慕子祺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渴盼了多年的温柔乡里,并不曾感受到怀中佳人的悸动,宽厚的手掌不安分的沿着伊嫣曼妙的曲线游离,时而轻缓,时而急重。
伊嫣两只手紧紧攥着慕子祺胸前的衣襟,脑袋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肩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腰上猛得一疼。伊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攥在慕子祺胸口的小手下意识的推了他一下。
慕子祺猝不及防的被伊嫣推开,迷离的黑眸茫然望了伊嫣一眼,见伊嫣一双翦水眸子里闪着盈盈水光,卷翘的睫尾挂着点点清泪,心蓦然一沉,眸色随之一暗,微红的脸颊结霜一般凝白一片。
周围的空气亦跟着冷固,伊嫣见慕子祺面色不太好看,心里越发乱了,想和他解释她为何推开他,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便听眼前这神色肃冷的男人低哑的声音道:“睡吧。”
慕子祺自顾自的伸手将床尾放着的另一条喜被扯开盖到身上,转了个身,背对着伊嫣躺了下去。
伊嫣仍靠着墙坐着,伸手碰了碰自己红肿的嘴唇,嘴上立马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疼感,心里禁不住一阵委屈。
他没轻没重的弄疼了她,反还生气给她脸色看?这个人还真是蛮横、霸道、不讲理!
伊嫣睁大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愤愤不满的盯着慕子祺的后脑勺。
“还不睡?”那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伊嫣吓了一跳,嘟了嘟小嘴,再不看那人一眼,缓缓躺下去,扯过刚刚盖的喜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而后一翻身,背对慕子祺闭上了眼睛。
慕子祺阖着眼佯睡,等了许久,听得身后安静了下来,方才缓缓睁开眼,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自从十岁那年见过伊嫣一面后,慕子祺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岁渐长,他对她的那份说不清的牵挂不但没有一分一毫轻减,反像是埋在地下的美酒,越捂越醇,越捂越是醉人心。
慕子祺心里一直只有伊嫣一人,虽早几年就通了人事,但身边却从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女人,好不容易盼到大婚,洞房花烛夜,他竟被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生生推开。
一想起她挂着泪珠的那双美目,慕子祺的心便一揪一揪的疼,她哭了?她就那么讨厌他碰她?她不喜欢他吗?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他?
如慕子祺这般向来不问风月之事的人,如何会知道女儿家的身子多么娇弱,哪里受的了他手下的力气?
慕子祺对自己的容貌其实一向很有自信,别的不说,只说京城里的世家贵女,暗恋他的可谓是不计其数,甚而有些胆子大的,不惜对他投怀送抱,怎么到了她这里,便全都不一样了?他主动和她亲昵,她反而不愿意了?
思及此,慕子祺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的酸涩,一颗本火热的心,也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
夜色渐沉,慕子祺却始终不能安睡,小心翼翼的翻身坐了起来,见睡在一旁的那人裹着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紧紧贴在墙上。
她离他睡的地方足足有两尺的距离。
非要离这么远吗?就这么厌烦他么?
慕子祺微微皱起眉头,可看着她娇小的身影,他碎了一地的心,又兀自化作一汪春水,柔柔涟涟,荡漾着的全是她娇媚动人的模样。
罢了罢了,他堂堂一国太子何必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来日方长,以后暮暮朝朝相伴,有的是时间让她爱上他!他不急,他已经等了她那么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日子。
慕子祺长吐了一口气,斜着身子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伊嫣,看她蜷着身子睡得安静乖巧,他素来霜冷的唇角便慢慢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一夜无话。
伊嫣昨夜虽是窝着一肚子委屈睡下的,但身子着实是乏了,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一早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瞧了瞧四周,看了看喜庆的大红色纱帐,又看了看身侧睡的皱皱巴巴的地方。
昨夜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伊嫣一下子清醒过来,猛然坐起身,伸手撩开纱帐。
窗外,阳光明媚,灿烂的日光穿过半开的雕花木窗打进殿里来,殿东侧靠墙置的红木案上,一双龙凤喜还燃着淡黄色的光。
糟了,伊嫣心里暗叫不妙,今日是要进宫请安的,她怎么睡到这个时辰了?丝竹丝桐怎么不叫她?还有,昨夜那个臭着一张脸的太子殿下又去了哪里了?
伊嫣手忙脚乱的从床上下来,冲外头喊了一声:“丝桐!丝竹!”
作者有话要说:前三章有修改,梗的核心没变,改了一些设定,去掉了玻璃渣,要一路甜到底……
第5章
落地花罩前的红帐被掀开,丝竹和丝桐并排走了进来,屈膝一礼。
伊嫣边从床上下来,边随口道:“行了,都起来吧,今个要去宫里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的,都这个时辰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本宫?”
丝竹屈了屈膝:“回娘娘,不是奴婢们不叫醒太子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不许奴婢们打扰娘娘休息。”
伊嫣微微一楞,回过身看了丝竹一眼,黑白分明的杏眸里略过一丝困惑。
那人昨夜脸色那么难看,分明是生气了,怎么一大早起来,倒又特意嘱咐下面人不许打扰她休息?这人的性子简直跟六月的天儿一样,一阵晴一阵雨的,让人琢磨不透。
转念一想,忆起昨晚种种,伊嫣不免泛起嘀咕,以她对慕子祺的了解,又觉得那人性格那样诡谲乖僻哪里真有这么好心?伊嫣想信却又觉得不可信,思量一会儿,终是想不明白,念着还要去宫里请安,便就把这桩事暂且放到了一边。
“过来替本宫更衣梳妆!”伊嫣吩咐道,此时她唯一庆幸的是起来的还不算太晚,快些收拾还赶得及进宫请安。
丝竹、丝桐慌忙上前,伺候伊嫣更衣梳妆。
因昨个才大婚,伊嫣今日穿的仍是一身鲜艳的红衣,上身是件彩绣龙凤如意纹的嫣红色长衫,下搭了条百子纹襕边长裙,发梳乌蛮髻,带了一套嵌金红宝石头面。
伊嫣一直不停的瞧着外面天色,见日头越来越高,只怕误了时辰,等不及丝桐给她细细添妆,对着镜台上的铜镜照了照,见自己面色尚好,便拿起黛笔轻轻描了描眉,又蘸了些口脂涂在唇上,如此,便出了门。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见伊嫣出来,纷纷行礼道:“请太子妃娘娘安!”
伊嫣随意的摆摆手让人起来。小太监又道:“禀娘娘,早膳已经摆着晚霁殿暖阁里头了,太子殿下交代说娘娘起身了便过去用早膳。”
伊嫣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莲步轻移,进到院内。
昨个来的时候头上盖着盖头,伊嫣并没瞧见朝华宫是什么模样,现下站在院内举目四望,只见宫阙殿宇连绵起伏,斗角飞檐垂挂遥远,金黄的琉璃瓦,赤红的高巍墙,满眼尽是庄严肃穆。
伊嫣收回远眺的视线,环视了下四周,这院子是朝华宫的最后一进院,游廊边栽植的不少花卉灌木,木棉、木槿、合欢……而慕子祺住的晚霁殿前竟还栽着一棵桂花树。
伊嫣的母亲生前最爱的便是桂花树,家中院子里有她亲手植的一棵桂花树。伊嫣虽没见过母亲,但她是在桂花树下长大的,自小便爱极了清雅淡然又馥郁沁人的桂花,连糕点最爱的也是桂花糕。
伊嫣缓步走到桂花树下,瞧着这棵桂花树的树干和树身,像是栽了许多年了。站在树下抬起头看,横斜的枝桠上,散落点点稚嫩的新绿,温暖的晨光穿过枝缝柔柔的打在她脸上。伊嫣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弯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慕子祺坐在晚霁殿的暖阁里,一直从窗户观望着伊嫣殿前的情况,看着她下了殿前的石阶,沿着甬道盈盈走着,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她身上,照得她一身富丽奢华的衣饰褶褶生光。
那么张扬的红色,她深深浅浅的穿了一身,非但不让人觉得俗艳,反瞧着有一种不可被亵渎的尊贵大气之感。
慕子祺喉结缓缓而动,只略犹豫了一下下,便起身从殿里走了出来,才出了殿门,便见伊嫣站在门前的桂花树下,仰着头浅笑,明媚的阳光散落到她脸上,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笼起一层浅浅的金光,很闪耀,也很迷人。慕子祺停下了脚步,不忍上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