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要说什么直接同儿臣说便是了。”慕子祺面上瞧不出什么,但眼神飘忽,好像并不想面对睨皇后。
“还生母后的气呢?”睨皇后盯着慕子祺的脸,别人看她儿子,或许会觉得一张脸喜怒哀乐一个模样,永远猜不到他的心思,但是她不会,她是他的母亲,她可以捕捉到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也能感知到他心里的悲喜。
慕子祺心里确实有怨言,他和伊嫣的这桩婚事,是他亲自跟天启帝求来了,哪知睨皇后得了消息后,非闹着更天启帝改旨意,要天启帝把伊嫣同父异母的妹妹伊嫦和伊嫣一起赐婚给慕子祺,幸而慕子祺及时得了消息,态度决绝的表示,即便天启帝下了这圣旨,他也绝不会让伊嫦进朝华宫的门,哪怕到最后闹到不可收拾,他也在所不惜!
天启帝和睨皇后都知慕子祺性子执拗,话说到这份上了,不敢把人逼急了,便遂了他的愿,只将伊嫣一人赐婚给了他。
第8章
这婚才成了,不料睨皇后又提出要把伊嫦留在京城,慕子祺心里不免想的多了些。
“母后作何要把伊家的二女儿留在京中?”慕子祺直言问道。
“本宫就那么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睨皇后失笑,“本宫保证以后不会往你和嫣儿之间塞人,成了吗?别生母后的气了?”
慕子祺垂眸,呐呐道:“儿臣岂敢生母后的气。”
睨皇后笑意愈浓,片刻,眸色却微微一暗,缓缓别过头,低喃一声:“母后不论做什么总是为你好!”
*
伊嫣随着宫女出了凤华殿,沿着游廊去了后花园。甫一进园子,只见院内的八角凉亭内里站了一个白衣男子,男子似也瞧见了伊嫣,不过片刻,便大步走了过来。
带伊嫣过来的宫女见男子越走越近,忙福身行礼,口里道:“奴婢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慕子逸的五官与慕子祺有三分相像,只是人瘦弱了些,又面上一直挂着笑,瞧上去温文尔雅,和向来神色霜冷的慕子祺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慕子逸悄悄打量了一眼伊嫣,见这女子身量婀娜,容貌艳丽,穿了一身大红的衫裙,头上带着赤金簪,此时出现在凤华宫,不必问也知她是何人。
慕子逸对着伊嫣一揖到地,笑着道:“臣弟给皇嫂请安了。”
伊嫣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三皇子,此时只觉走也不是,留在不是,见慕子逸向她行礼,慌忙道:“三皇子多礼了,快些起来吧。”
慕子逸站直了身子,眉眼带笑,又道:“皇嫂怎么不在宫里陪母后,倒一个人来了这里?”
伊嫣自然不会在旁人面前多嘴皇后和太子的事,只淡淡道:“母后说圣上新赐了两盆七彩兰,很是罕见,特意让人带本宫过来看。”
慕子逸会意一笑,“臣弟方才便在赏那花,确实是美不胜收,皇嫂这边请。”
伊嫣一怔,她其实不太想和这个三皇子一起赏花,总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但看慕子逸笑意盈盈的请她同去,面上又不好说什么,隔了两三步远的距离,跟着慕子逸进了八角亭。
慕子祺和睨皇后说完话,从凤华宫出来,大步穿过游廊,往后花园去。
慕子祺才穿过月洞门进了花园,一眼便见伊嫣正和慕子逸站在亭子里赏花。那慕子逸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子祺实在是太清楚不过,看着伊嫣和他站在一处,时而扭头说话,时而抿嘴浅笑,慕子祺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就只觉得心一阵阵抽搐的难受。
慕子祺脑里嗡嗡发涨,眼里只有站在亭子里的两人,脚步极快的走进凉亭,一把把伊嫣拉到了自己身后,侧首,点漆般的黑眸满是敌意的看向慕子逸,冷厉道:“你在这里作何?”
慕子逸未料到慕子祺会突然过来,先是吓一跳,后被他凌厉的目光一扫,面露一丝怯懦之态:“臣弟今日来给母后请安,听宫人说太子长兄在此,怕打扰,便先来花园里赏花,刚巧,碰见了皇嫂。”
“是吗?”慕子祺声音清冷,他昨个大婚,今日必然会进宫来奉茶,这事慕子逸如何会不知,可他却偏偏选奉茶的时辰来凤华宫,口里说是给皇后请安,谁知心里存的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念头。
慕子祺丝毫不给慕子逸留面子,直接开口赶人道,“三弟这花也赏够了吧了?还不走?”
慕子逸面色有些难看,拱手一揖,道:“臣弟告退。”
慕子祺看了一眼慕子逸离开的背影,转目望向一直守在一边的宫女,还是那浓浓□□味的声音,又道:“你也给孤出去!”
宫女欠身,一溜烟似的出了园子。
花园里一时只剩了慕子祺和伊嫣两人,慕子祺这才转过身,瞧了一眼他一直护在身后的女人。
看着她那一双恍如两泓清泉般的眼眸,他一腔的怒火瞬间便被浇灭,可充斥在胸口的怒意一旦消失,心里便一阵空牢牢的,有些慌,有些乱,还有一层一层翻涌不尽的酸楚。
刚刚他看见伊嫣站在慕子逸身边,虽两个人隔了好远的距离,可慕子祺仍是受不了,他太在乎她,在乎到偏执,在乎到疯狂,他只想把她揽进怀里,柔进胸膛,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任谁都不许窥见她的一丝一毫的美。
慕子祺想来想去,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有些无理取闹的开口问伊嫣:“为什么要理他?”一顿,想再说一句,你都不爱理我,可话到嘴边转了个圈,以他向来清冷自傲的性子,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伊嫣难以相信她听到的话,睁大了一双眼看向慕子祺:“臣妾不懂?臣妾为什么不能理他?难不成他和臣妾说话,臣妾要不听不理的装哑巴吗?”
慕子祺负气,才不管什么道理什么人情,张口便不按理出牌,直言道:“是!”
“你…你这人不讲理!”伊嫣一肚子的话被慕子祺一个干净利索又蛮横霸道的‘是’给堵了回来,她心里憋屈,但又不想跟这压根不讲道理的人争论,气呼呼的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慕子祺哪里会放伊嫣走,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把人拉住。
第9章
“你要去哪里?”慕子祺心里有些慌,抓着伊嫣的手不知不觉力道便重了些。
伊嫣被抓的有些疼,回过身来,挣扎了一下,不满道:“殿下你放手!”
“不放!”慕子祺语气强硬,接口又问道,“你去哪里?”
伊嫣抬头看了慕子祺一眼,脸还是那张俊美冷毅的脸,眼还是那双深邃幽深的眼,只是眼里闪着的光芒,有些明亮,有些清澈,又有些委屈,有些不安,像极了一只怕被孤零零撇下的幼兽。
伊嫣心里生了些许温柔,耐着性子回道:“殿下觉得以臣妾如今的身份,离了这凤华宫,除了回朝华宫以外还能去哪里呢?”
慕子祺心下一喜,冷毅的面庞却没显出任何喜悦的神色,只是一双眼睛越发亮了,有些不舍的缓缓松开了拉着伊嫣的手,道:“那孤派人送你回去。”
伊嫣不说话,慕子祺往外走,她便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摆的那两盆七彩兰,有些意犹未尽的小声嘟囔了一句:“看个花也看不成…”
伊嫣自以为自己离慕子祺远,她说话的声音又小,慕子祺一准听不见,可慕子祺这人偏偏目明耳聪,伊嫣小声嘀咕的话,他一字不落的劝听进了耳里。慕子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起先想着要不要陪伊嫣再赏会花,可又担心伊嫣不愿意他陪,再惹她生气。想来想去,心里猛然有了个主意。
两人先回风华殿向睨皇后告了礼。慕子祺让人备了顶软轿,把伊嫣送回了朝华宫,自己没跟她一起回去,反而又折回了凤华殿。
伊嫣昨个睡得不太好,从宫里回来,身子有些疲乏,着人打了盆温水,简单洗梳了下,便躺到东窗下的贵妃榻上小憩。
时辰已快到正午,丝桐、丝竹趁着伊嫣休息的时间赶到耳房用午饭。
正是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耳房外的游廊边植着一颗木棉树,曲折横斜的枝桠上,一簇一簇如火般热烈鲜红的花朵开的正盛。丝桐开了窗,将午饭摆到窗下的桌子上,和丝竹两人并排坐在桌边,一边用饭,一边小声的闲聊着。
春日烂漫,浓郁的日光照耀下,连空气也有些慵懒,朝华宫后院一片静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橐橐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不过一会儿,便见慕子祺领着怀里抱着一盆七彩兰的福全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
丝桐眼尖,一眼瞧见了慕子祺,拉着丝竹便往外走,奈何两人步伐不及慕子祺快,眼看着慕子祺进了琴瑟殿。
慕子祺在明间和西侧的暖阁里转了一圈,没见伊嫣,转头进了寝室。一进门,便见伊嫣正睡在东窗下的贵妃榻上。慕子祺给福全使眼色,要他把七彩兰放到一旁的几案,跟着便把人赶了出去。
慕子祺怕吵醒伊嫣,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金灿灿的阳光斜斜的打进殿内,伊嫣侧卧在贵妃榻上,身上搭了一条大红的绒毯,藕臂枕在脸侧,衣袖滑落,露出一节凝霜皓腕。慕子祺站在离榻一步远的地方,时而看着伊嫣恬静的睡容,时而看向她露在外的那节玉腕。
昨夜的记忆不知为何突然涌入脑海,捧起她脸时,那柔软入骨,那丝滑撩人,心好像忆起了她的温度,兀自灼灼燃了起来。慕子祺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他很想把眼前这睡美人儿再次揽入怀中。
慕子祺走到贵妃榻前,才弯下身子,还没碰到人,伊嫣不知怎么的突然微微一皱眉,缓缓收回了枕在脸侧的手臂,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
慕子祺慌忙直起身,生怕伊嫣发觉他刚刚的意图,连连退了两步,方才站定。
伊嫣睁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眸,慵懒的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慕子祺。慕子祺穿着一身大红色吉服,玉白的面庞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若隐若现的红色。
伊嫣才醒,意识还有些迷糊,开口声音说不出的慵懒轻柔:“殿下怎么在这里?”
慕子祺听伊嫣说话,心莫名越跳越快,微微侧过身,逼开伊嫣的视线,指了指放在一边案上的七彩兰。
伊嫣见了七彩兰,眼睛猛然一亮,撩开盖在身上的绒毯,趿着鞋,快步走了过去,围着花左看右看,越看心里越欢喜。
“母后把这花赐给了臣妾?”伊嫣回过头来,看了慕子祺一眼。
慕子祺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心里想了几千几万遍跟伊嫣的说辞,本想着这事必能在她心里讨个好印象,结果刚刚的事一闹,他这会心里又乱又燥,听到伊嫣误会了花的来历,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解释,又想着既然她喜欢高兴,花是不是他送的,也不重要,顿了顿,闷声应道:“嗯…”
伊嫣看着慕子祺,只觉他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刚刚坐在榻上时离得远,看见他脸上泛着一点淡淡的红晕,只以为是阳光照的,没怎么在意,可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慕子祺不但脸色微红,一双耳朵更是红的有些奇怪,而且神色瞧着也有些不同寻常,好似在勉强压抑着什么。
伊嫣以为慕子祺身子不舒服,不无担心的问道:“殿下怎么了?”,脚下无意识的往慕子祺的方向走了两步。
有清风穿过半开的雕花木窗徐徐吹来,拂过伊嫣的衣摆,裹挟着她不假雕琢的淡淡清香,轻轻扑在慕子祺脸上,扰的他一颗心如窗边挂的海棠色纱帐一般,忽上忽下,不得安宁。
慕子祺怕自己一时冲动,会做出此时尚不适宜的事来,不敢让伊嫣靠他太近,伊嫣往前走一步,他便往后退半步,口中哑声道:“孤…没事。”
伊嫣心里更觉奇怪,见慕子祺一直往后退,以为不想她靠近,便停在原地,又问道:“殿下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宣个太医来看看?”
“不必,孤…真的没事。”
慕子祺嘴上虽说着无事,可是心里却清楚的很,他若是再这么跟伊嫣单独待在一起,那不过一会只怕真的要出事了。
遂又道:“孤还有点正事要处理,你…瞧花吧…”说罢,转身便往外走。
福全等着殿外,见慕子祺出来忙迎了上来,一抬眼瞧见自己主子那万年玉白不变的脸上晕了一层淡淡的红色,一愣,惊诧的张口便道:“殿下的脸…”
慕子祺狠狠的瞪了福全一眼:“闭嘴!”转身回了晚霁殿。
福全看了看琴瑟殿,又看了看慕子祺远去背影,咧嘴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丝桐和丝竹见慕子祺走了,这才一起进了琴瑟殿。伊嫣正坐在案边看七彩兰,见两人进了,招手唤道:“你们过来瞧这花好看不好看。”
七彩兰花梗翠绿纤长,花叶嫩绿娇柔,衬托着六朵或含苞欲放,或花开正灿的花朵,每个花朵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交叠晕染,煞是鲜艳美丽。
“这花真好看,怎么一朵花可以有这么多颜色?奴婢从来都没见过!”丝竹有些兴奋,围着伊嫣叽叽喳喳的说话,“小姐,这花叫什么名字啊?”
“这叫七彩兰,是皇后娘娘赏的,”伊嫣说着,抬起头看了看丝桐,踌躇了下,又道,“你一会儿去厨房传膳的时候,记得跟他们要一点儿米酒。”
丝桐一楞,不解道:“娘娘要米酒做什么,那东西娘娘不能碰啊!”
伊嫣笑了笑:“本宫知道,你只管要来就好,本宫自有有用处。”
打发了丝桐和丝竹去传午膳,伊嫣一手托着侧脸,歪着头怔怔的看着七彩兰,心里胡乱想着。
从昨个成亲到现在,明明才只一日,倒像是过了许久许久一样,她不喜欢太子慕子祺那样的人,以慕子祺对她的态度来看,好像他也不是很喜欢她吧?若不然,刚刚她试图关心他是不是病了,他又何必一副逃之不及的模样?
伊嫣轻轻的叹了口气,既然待在一起彼此都不自在,那么就暂时不要待在一起好了。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伊嫣才嘱咐丝桐跟厨房的人要点米酒,她喝米酒会长疹子,长了疹子便不方便和慕子祺同寝了。
没过多久,丝桐和丝竹便带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回来了,午膳摆上桌,小太监们鱼贯退下。丝桐关了房门,回身方同伊嫣道:“娘娘,那个李嬷嬷有些奇怪。”
伊嫣正拿起箸准备用膳,听这话抬起头看了丝桐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