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复。沈明珠也不多言，如常微笑不尴不尬的，将男人带到了老板停车的地方，一路无言。
去的是渤海市规格很高的一家茶楼——规格是不是最高这另说，但价格是最贵这一点毫无争议。蒋老板是个俗人，发家几十年仍然改不掉一身的暴发户习气。
行事风格有些简单粗暴，另一方面而言却也算是爽利。
既然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那索性挑贵了的给，总是不会出错的。
楼内装修从古，汉服齐胸襦裙的迎宾小姐在门口一列地排开，均是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的年轻女人，迎宾词被说得又轻又甜腻，沈明珠从她们面前走过，心里嗤一声：这茶楼明着说是茶楼，暗着倒是一股子窑子里的脂粉气。
蒋老板定的是雅座，先是招呼着霍云琛坐下了，这才笑着道：“霍少，我们渤海市最好的茶楼就这儿了，简陋是简陋了些，不过这地儿的茶供货跟京城是一个路子，东西还是不错的。”
——蒋老板财大气粗，却不懂得这些文人雅客情趣，这些还是问了一秘二秘及沈明珠才知道的。
而确如蒋老板所言，这茶楼装修家具一律上品的红木，茶的供应地也是百里挑一。莫说在渤海，这个配置在京城也是少有的。
当然要应酬京城霍家，就得用最好的来。
二人坐着，沈明珠在旁盈盈地站着——其实这场合原还轮不到她来，不过一秘怀了孕，二秘原先跟老蒋眉来眼去的像是有点儿意思，后来时间长了，知道一秘跟老蒋是亲戚关系匪浅，不费一兵一卒位置都是稳当当的，遂死了这颗心，跟着在业务往来的人里挑了个家境优渥的嫁了。
二秘婚礼就在前些天，老蒋当天倒是笑意不减地去了现场，包了个几万块的大红包，跟着出了场子脸色一转，在办公室里对着人事总监就道要下调二秘的职。
——至于说沈明珠为什么知道这些，是因为蒋老板对着人事说这些的时候她就在现场。
与其说是蒋老板不避讳她，不如说那话牵扯着二秘，实质上就是对着她说的。
不见兔子不撒鹰，蒋老板可精着呢。
隔了会儿有人来上茶，服务员穿着青花瓷的旗袍，聘聘婷婷走来看着很端方雅致，旗袍开叉却及至膝上一节，走动时白皙光洁的腿部招摇出几寸来，接着三点头，沏茶，服务员朱唇微笑，沈明珠却分明看见她的手指轻轻地滑过了男人的手背。
三流把戏。
霍家太子爷接过了茶脸色不变，一张俊颜仍是平淡。那女服务员嫣然一笑，转而对蒋老板又如法炮制，这招数在蒋老板那里就受用得紧了，蒋老板被人摸了手，反过来又用了三倍的力气捉着女人的手好好地摸了两把。
女服务员一声的娇笑，眼睛极尖，见方才沏的茶已被喝空，再沏又是故技重施，霍云琛眉目未动，只是抬着眸瞧了她一眼。
那女人甜甜地笑了笑，很有几分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意思，道：“霍少。”
沈明珠心下了然：……这是蒋老板挑的人。
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果然审慎自矜爱惜羽毛……都是假的吗？
或许比之蒋老板之流，他也不过是藏得更好藏得更深。
然后就见男人挑着眉，对着那服务员有些似笑非笑地道：“你的微笑唇比例上扬得太大了。”
沈明珠：“……”
那女人显然不意他会说如此，脸色一僵，男人却又如对此无知无觉般地开了腔，“你这嘴角上扬术做得不好，要再修复——你是在哪家医院做的？”
女人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最后竟是带着些犹疑不定地开口，“你……你说的是真的？”
霍云琛还没发话，那边蒋老板已经是连连地咳了两声，表情极为不悦。
女服务员这才如梦方醒般，说了句抱歉就匆匆端着东西走了。
蒋老板尴尬地赔着笑，“……茶楼请的人不专业，让霍少见笑了。”
沈明珠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哪里是茶楼请的服务员不好，明摆着是你在给人家下套。
就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人的预料，这怕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霍云琛脸容淡淡的没说话，蒋老板冲沈明珠使了个眼色，沈明珠当即娴熟地他斟好了茶，多的一句话都没有，动作也干净利落，全过程没有一分一毫的肢体接触。
末了沈明珠低眉，“霍少，您请。”
他淡然地应了声，蒋老板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茶倒毕，蒋老板也没有废话，戴着翡翠扳指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扣着深红的桌面，眼微微地勾着，眼风扫过来，“那块地的事情，霍少考虑得怎么样了？”
蒋老板先让了一步，“那天说的四六分，我回去想了想，虽然比市价要低，但总归是跟您霍家合作，让这一点未免有点不够诚意。”
言及此，对面的男人仍是坐着，长腿交折身姿挺拔，侧影如剪，茶楼朦胧清淡的光线里如工笔画般勾勒出脸部线条分明而俊逸，薄唇微抿，没有发话。
蒋老板何许人也，混迹商场多年是个十足的老油条，给他一个演讲台蒋老板能从早讲到晚不带歇口气儿的，见对方不发话，蒋老板不轻不重地搁下了茶杯，磕在红木的桌面上是咚的一声沉响，他道：“所以啊，回去我又考虑了下——”
蒋老板顿了顿，打的是卖关子的意思，嘴咧开了笑得有几分神秘，“我打算再让一成，五五开，霍少，您看怎么样？”
他追加着补充，“这地啊，算咱们五五开，我是一个子儿都赚不着，还要亏上一点。不信您去瞧瞧周边的地块，不说咱们东部新城在政府规划里是未来的市中心吧，就说那北边穷乡僻壤的地，也不止这个价啊……”
“四六吧。”霍云琛淡然地出腔，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蒋老板。
沈明珠面色也是微微一怔。
这蒋老板是头狐狸，做生意可是再不老实的了。原是料定了渤海市内可供开发的地块并不多，跟霍家也属往后再难有交集的，这才出一块不怎么着的地潦草随便地打发着给霍云琛——四六开嘛是狮子大开口，五五分也不过是市场价随意糊弄。
何况那块地虽然地段好，在东部新城旁边，但实际上背后有些问题，颇有点不清不白的嫌疑。
事前如若能仔细做一次深入了解，应该能知道这背后的问题。
一边想着，沈明珠一边若无意般地视线往旁边扫了一眼。
……但如果是想谈个单子交差回去的纨绔子弟，那不清不楚的，吃亏上当倒也算正常。——老蒋打的也就是这一次性的路边生意。
沈明珠在内心叹口气。只是若真像她所想的那样，那这人未免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怕还真就跟老蒋说的一般，对女人不动声色以至于冷嘲热讽是因为他取向就不是女人。
果然蒋老板听得也是一怔，却是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咬钩，抬着脸道：“霍少这也太客气了……”
然而男人打断了他，声音温和淡静，落在这无人的雅间里益发的掷地有声，“我说的是——”
“我六，你四。”
-
挨过了军训的头几天，后面的日子就快了起来。转眼间这小半个月就过去了，最后一天汇报演出结束，回到寝室的时候才三点多四点不到。一件大事结束，姜茶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
本来想给医生打个电话，想了想这么早，万一他还在有事情就不太好了。于是转而发了条微信发过去。
她发的消息很简短，只是说了个大意，虽然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她不想通过一个冷冰冰的机器来告诉他。
谁知道消息刚发过去，很快的他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还是视频通话。
第99章 九十九枚吻
有些不好意思，姜茶却还是接了。
网速不好，连接的瞬间页面有轻微的卡顿。然后很快的那张熟悉的脸就跃入了眼帘，他扯唇浅笑，温着嗓子问：“结束了？”
姜茶点点头，问：“你呢？”
“快了。”
“……多快？”
他眼尾弯起，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这两天。”
她抿了抿唇，“你瘦了。”
他眯着眸，笑意更深，尾调曲折地弯起，“——心疼我啊？”
她红着脸，嘴上没有回答。
霍云琛一双黑眸在她脸庞上逡巡了片刻，眯着笑，“你倒是没黑。”
“……”他这么说她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但是跟她一比较他好像又有点儿太惨，这种情况下她还偷偷高兴难免就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了。
于是小姑娘随口转移了话题，“后天晚上班里同学要一起出去玩……系里的学姐学长也一起，去的是wink酒吧。”她很仔细地跟他报备：“……是清吧。”
他不语。
她又道：“我们系男生十七个，女生七十一个。”
文科专业，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他还是没说话。
姜茶晃了晃手机——怎么回事，是网络卡了还是手机内存不够？手机是新买的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霍云琛：“……”
他在那头淡然地开腔，“十七个里面有没有长得还行的？”
“……”
姜茶假意地迎合他：“有啊。”
他扬着眉毛，眉心蹙起，“嗯？”
“他长得很好看的，脑袋还聪明……”她顿了顿，给出一个不怎么精准的成语：“很秀外慧中的。”
霍云琛：“……”
神他妈秀外慧中，这个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吗。
不过比起她用错了成语，霍少显然更在意这位被小姑娘形容成秀外慧中的人是谁。
他状若无意般地问起，“谁？”
她唔了声，扭捏着没有立刻回答，神态间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霍少他难免就高度重视起来。
本来单是听她夸秀外慧中他还没有太多反应，等到看见小姑娘是这个反应，男人的脸微不可查地沉了沉。
然而那头姜茶扭捏完了，眼睛蓦然地弯起来，“……就现在我眼前的这个。”
“……”他的脸色有显然的怔愣，几秒后轻笑着出了声，看得出来是心情不错。
看着他心情不错，她跟着心情也好起来，忽然听见阮云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茶，你这看的是哪个男模啊？”
原本另外三个室友都还没回来，因为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姜茶才接的视频通话——这会儿突然听到冒出个声音来，姜茶一激灵就直接按断了通话。
转身一看，果然阮云云正手提着几大袋的水果及各类杂物，跟她大眼瞪小眼的，阮云云率先举手表示无辜，“我开门很大声的，是你专注看男模没听见。”
姜茶：“……”
阮云云又有点贼兮兮地凑上前，“真没想到你还有偷看男模的兴趣爱好……”
姜茶一时间急起来，口不择言地否认，“我没有偷看。”
她那是光明正大地看好吗。
“没事没事，”阮云云摆摆手表示理解，又挑挑眉：“谁还不能有个小秘密了？姜茶你放心，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不会把你在宿舍看男模的事情说出去的。”
“他不是……”
“哎，话说，”阮云云凑过来，样子神神叨叨的，“那个男模叫啥啊？”
一边说，她一边戳戳姜茶的肩膀，压低声语不传六耳，“姐妹，借一部说话。”
姜茶：“……”
-
“日前，渤海市地产龙头公司总裁蒋XX被控行贿罪、串通投标罪、单位行贿罪……”
点进这条新闻，大致是说渤海市的这位地产老总曾经通过不法手段低价拿地，近日来被人举报，举报人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且媒体渠道也一路畅通。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自然就覆水难收。
姜茶的视线停在手机屏幕上几秒，直至那光亮又黯淡下去。
说起来，他这次去的地方……就是渤海市。
一个包间里都热热闹闹欢欢快快，一个班将近五十个人被分成了十个小组，每次单独抽出两个组上去玩你画我猜的游戏。轮不到的八个小组就坐在沙发上休息。
何轻尘也在上去的那一组中，他脑子灵活猜得又快，很快就领先了另一组一大截。此时正轮到一个比较难的词组，其他队员先是比了个十。
“十个字？”
队员疯狂点头，接着又假作牵裙摆转圈圈。
何轻尘的思绪转得很快，“裙子？女人？公主？”
在说到公主的时候，队员点了点头，接着又用手比了个七。
“短语里有七吗？”
队员点头，接着几个人纷纷蹲下了身子走路笨拙，表演完了之后再度抬手比了个七。
有公主，还有七个蹲下来的小人？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这真是殿堂级别的你画我猜了。何轻尘一组胜出，因为是增进新班级同学之间的熟悉和了解，输了的小组也没有任何惩罚。
只是理所当然的，何轻尘的表现引发了一众的热议。
不为别的，一般谁能想到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这种超长词汇……
面对一众的赞誉和热评，何轻尘表现得也很谦虚，笑了笑说了几句话，跟着目光往角落扫：她坐在长沙发的一角，表情很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