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赵吴
时间:2019-09-22 08:58:34

  十音手指头绞在一处,慢慢收紧了拳,他说的那个人是孟冬。孟冬少年时,业界对他就有过这样的非议,说他太过机械,对技术的追求到了极致,甚至超越了音乐本身,是冷漠的演奏机器。
  孟冬全不往心里去,他还会嘲讽:“夸大音乐的意义,不就是那些人的工作?”
  十音觉察到,自己此际的心绪是愤慨。只为一个过激之人,这刻说的一些过激之词。
  她说服自己平静,心底甚至有些庆幸,与嫌疑人谈话的是林鹿。在这一刻,她竟无法客观,而林鹿能够做到。
  林鹿很聪明,她也在揣摩周炜的意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嗯,自以为是的可恶机器。”
  “何止可恶,他该死!”周炜攥起他已然残缺的左拳,嘶声低吼,“从不怜香惜玉,所谓青梅竹马、父母之命……我们都认了,只要她幸福,都会真心祝福。可西岭为他连自我都放弃了!甚至……”他哽咽了。
  十音略有些走神,青梅竹马?原来有这么一个女孩,他从未提及,是因为当年许西岭年纪还小?
  林鹿演技了得,也带了气声,揉眼睛:“就是个直男癌!”
  吴狄对着监视屏笑出声,的确很……
  十音也笑笑,轻松不起来,她继续认真观看。
  周炜显然十分认同这个称号:“他嫌西岭不努力,西岭就努力练琴;他嫌西岭没天分,西岭就拼命找东西激发自己。不惜伤害自己……”他身子在抖。
  激发自己?伤害自己?
  林鹿常混各种粉圈,私下听过不少丑闻,被举报坐实的有不少,更多的隐于冰山之下……她刚刚查了下,许西岭传过嗑药丑闻,上月被公关压下去了。
  林鹿职业警觉性很高,她猛地望着周炜,缓声试探:“无论如何,女神是不该……伤害自己的。”
  “有我在,又怎么会让她伤害自己?”这个时候,周炜突然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莞尔笑了,露出宠溺的表情来,“都是那人害的,只要他消失,一切都会好。到那个时候,她会看到,只有我在,我慢慢帮她戒。”
  林鹿几乎明了一半,暗自心惊。
  十音发现事态出离预判了,栽赃的事情还没交代,周炜在透露,他知道许西岭接触违禁品。
  林鹿很冷静,悄悄冲摄像头勾勾手指,遗憾摇着头:“不可能的,我见得多了,真的,周老师。这都是不归路,有去无回的,我女神……”她开始抹泪。
  周炜叹着气,却笑起来,反过来嘲笑林鹿:“瞧瞧你们这些不成器的粉丝,能不能为西岭多分担点?哈哈哈,你说的,是市面上那些丧心病狂的土制配方,毫无鉴赏力的黑心商人做出来的东西!他们有作品么?他们只会做那些毫无美感的麻醉剂,我是什么人?西岭喜欢什么口味,我就能给她什么配方!哪怕我的公主爱榴莲味!草莓味!我会一直陪着她,只要循序渐进,慢慢缩减比例,一定可以走出来……”
  他言语中,充斥着有那种自认掌控一切的、属于雄性的骄傲。炫耀过后,周炜猛地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再抬头,苗辉已站在他的面前多时了。
  防线一溃,精神即刻就垮了。
  佯作镇定了一整天的周炜,终于低下头,他的眼镜跌落在地,脸埋于手心,先是低声啜泣,慢慢发出撕心裂肺的哑嚎来。
  吴狄身子一直是半前倾状态,在监视器前极紧张地观望全程,看到这里才放松下来,猛捶桌面,笑骂:“操,老子平常小瞧小丫头了。十音,林鹿到底是你带出来的,后生可畏!”
  十音说:“后面的审讯,可以交给他俩了。”
  “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照他说的,他给许西岭供过货,他的‘作品’。”
  十音当然也察觉了,原本只是假设,周炜是把自己假想为男友型粉丝,栽赃梁孟冬,作出类似报复情敌行为。
  她没想到,话题的主战场,会突然引向吸食与供毒。
  “林鹿说许西岭就在南照,刚蒋聪查了,这两天她住丽思酒店。女的,估计得你出马,运气好今晚能抓着现行,那就完美了,如果不能,按周炜的说法,那女的基本已经重度依赖,不可能抓不到……对了,给江岩打个招呼,毕竟是他朋友的女朋友。”
  吴狄想起,上次就得罪了江岩,自家兄弟,其实很没必要。
  “好。”十音说。
  吴狄发现她脸色刷白:“累了?”
  她点头,笑得勉强。
  “你别去了,等这边审出一点点眉目,我带着林鹿,让她伪装服务生进去。”吴狄很体谅,“你熬太久了,脸色很糟。”
  十音没强争,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许西岭,丽思酒店……万一孟冬还在场,她根本不敢想。
  她现在特别后悔,说晚了。要是早些让江岩找孟冬,许西岭应该还有主动坦白的机会。
  江岩听她简述案情,倒有自己的看法。说既然摊上了,他觉得孟冬绝对不会垮。孟冬不是一般人,会就事论事,正确面对。
  江岩说,前两天他们是想知会,担心冒犯;现在知会,就成了违纪。如果事情确实,早说晚说,都是覆水难收的结局。这种事情,度本来就难把握。
  “自己的女朋友,他自己没管好。孟冬身为警务人员家属,这点分寸感还能没有?你那么为难做什么,搞得我多不好意思。案子脉络越来越清晰,周炜这个绝壁算年轻版的绝命毒师啊!要破大案了,还不高兴?”
  十音没说话。
  “脸色好差,”江岩看着她,皱眉头,伸手去探她额头,“那么烫!”
  入夜,酝酿了一晚的雨落下来了。不像家乡冬雨那般绵延凄绝,南照的冬雨,风雨声骤然挤拥在一处,紧贴着夜色,呜呜咽咽而来,是混沌的。
  无须去医院,家里有大夫。
  十音本想等到审讯完毕,可江法医把她强行押送回了家。可能是伤口炎症的缘故,她的确是撑不住了。到家裹了所有的被子在身,依旧浑身冰凉。
  江岩给了她退烧药,冲了一个热水袋,但凉得很快,他就又给冲了一个。她心里特别感激。
  迷迷糊糊,满脑子还是愧疚自责,无法入睡。
  眼前全是梁孟冬冷若冰锥的眼神,他嘴角的讥诮也是冰冷的,像是隐隐在说:“余十音,你为了破案,还真是不择手段。”
  心、肺统统揪到了一处,浑身如坠冰窟,胸腔却灼痛如绞。
  电话响了五下,十音看到来电显示,犹豫着划开。她勉力坐起身,没必要像面对瘟神那样面对他。
  电话那头却依旧是一声低哼,如此常规。却又隐约,比平日里添了一丝温度。
  十音猜测,吴狄已经到了酒店?孟冬是打来求情的?
  十音胡思乱想着,以他从前的性子,不会做这种事。
  她没说话,实在没有力气说。
  只要她能够去做的,也不用他开口。
  窗外的夜雨茫茫如海。
  电话里的人半天不说话,十音终于轻轻“喂”了声,已经准备好了面对。
  “骗人骗习惯了?”他忽然质问。
 
 
第12章 不眠之夜 十二
  不眠之夜 十二
  梁孟冬说她骗人,听起来仿佛言重了。但如果,以曾经的亲密和无猜来衡量?他没骂错。
  十音话没出口,听见砸门声:“孟冬你别挂,江岩找我。”
  为方便送药,江岩刚才没把门关严。
  他推了门,已经径自进来,手里是自己的手机:“怎么占线?吴狄电话。”
  她去接,江岩却不给她,反而重新执起话筒,往里头抱怨:“吴狄你一个大男人,天塌了不会自己扛会儿?你家队长快烧糊了!”
  吴狄说了句什么,江岩还是把电话交了去。
  十音声音很小,嗯了几声,说:“审温柔些……好。”
  又听了会儿,十音神色凝住了,忽地提了嗓子:“验血报告加急……加特急!”
  江岩看着十音,她本来就不好的面色上,倏忽间又蒙了层灰,唇色煞白。她给江岩比了个简单的手势:举起小指,垂直往手臂上点了点。
  江岩秒懂,张开的嘴竟久久没能合上。
  梁孟冬那头等待许久。本想骂她,为什么骗他说要回电,根本没回,还把自己弄发烧了;想想算了,打算告诉她,我这就过来。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音,连恼人的雨声都止了。
  她让他不要挂,他便还在等,只听长久静音之后,背景的雨声重又回来。倒像是……人为切的静音。
  话筒那端换成了江岩,急切的声音:“孟冬?是你么?这个事态我们都没预料到,你先镇定,听我说……”
  梁孟冬颇疑惑:“什么事态?”
  江岩不解:“你不在酒店?那为什么打给十音?”
  “我在南照大学,教师琴房。现在来你家。”
  “不。”江岩很坚决:“我过来,见面说。”
  今夜的教师琴房走廊,只有这一间,门缝里尚亮着灯。
  梁孟冬在练琴,开门将江岩让进来。
  “孟冬,”江岩一把夺了他的琴弓,逼迫他与自己正面对话,“我必须问你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半点弯子都不许绕。”
  不知为何,今夜江岩异常严肃。
  梁孟冬隐隐不安,那个家伙,究竟出了什么事?江岩出发后,他再拨十音电话,久久占线。
  “好。关于什么?”
  “关于你的性生活。”江岩开门见山,“你平时采用什么安全措施?”
  梁孟冬蹙着眉:“为什么这么问?”
  耍流氓,凡事难道不该先问有没有?
  “正面回答。”
  “不采用。”不需要。
  江岩跳起来:“跟我去医院。”
  梁孟冬觉得他是吃错药了。
  江岩却企图拖他走:“不要浪费时间。”
  “她在医院?”梁孟冬问。
  江岩摇头:“在市局审讯室,你先顾好自己,别耽误。”
  “发烧还在审讯室?”
  “你在说什么?发烧的是十音。”江岩顿下来,怎么有点乱,“十音烧到40度,被我弄回家了。她担心得要命,让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伤口感染?”梁孟冬有些焦躁,“她担心什么……不自己问。”
  面前这人,显然搞不清状况,说的话江岩都听不懂。他来的路上给林鹿去电,说邱比已经到市局了,没通知孟冬?
  江岩干脆划开手机屏,让他自己看。
  弹出来的照片里,拍的是一组注射器,管壁上的粉末触目惊心。
  全是不加修饰的现场照片。有个女人,颓唐地低着头,侧脸埋在发丝间,看发型和轮廓,眼熟,有点像是……他不确认。
  “什么情况?”梁孟冬声音冷下来。
  江岩几句话简述完案情,至于许西岭接触违禁药品的具体时长,以及开始用注射方式吸食海|洛因的时长,统统待审。
  “你真一点不知道?你太大意了,孟冬。”江岩看着他,“我很抱歉,十音也很抱歉。”
  梁孟冬只觉一股凉气倒灌入胸腔:“抱歉什么?”
  “十音这方面很敏锐,她之前帮我的忙,为你女朋友处理交通事故那回。其实就有所觉察,她判断……是麻醉类药品。她当时让我提醒你,要多关心女朋友。结果这两天,你遇了那么多棘手事,我给耽误了。”
  江岩尽量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十音毕竟没有义务的。
  “……”
  梁孟冬不说话,面色黑沉。
  江岩在劝他,他和十音常接触这类案子,男女恋人,一方注射感染HIV,一方清清白白就被毁了。但真摊上了,除了正确面对,还能怎样?
  “走吧,先送你去医院验血。”
  验血……梁孟冬寒声问:“她电话里怎么不直接问?”
  江岩是要被他气疯了,孟冬从小就轴,可现在是弄清楚来龙去脉的时候么?
  “怎么问?你女朋友的血检结果,十音已经让他们加了急。她着急,因为你自己笔录里说,你不用安全套。这种事情你要人家怎么出口?”
  “她不是问了你?”
  “能一样么?我是医生。”
  梁孟冬哑然而笑。
  江岩怒极:“梁孟冬!你是什么都无所谓,你还有爹妈的。”
  他还是笑,益发肆无忌惮。
  “擦!”
  “流氓,那个不是我女朋友。”梁孟冬望着他。
  许西岭的父亲与梁孟冬的父母,很多年前曾经在同一个医学课题组工作。长辈们是有些一厢情愿,也有意牵过线。
  许西岭主修现代钢琴演奏,毕业不久,去年与另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组了个Plus二重奏,在国内积攒了一些粉丝。
  长辈们给二人提过合作建议,这在孟冬看来十分搞笑,弹成那个样子,和他合奏?
  邱比身为古典乐经纪人,受朋友之托,同时也是看好更广阔的时长,才带着这个时尚组合。这次是邱比透露给许西岭,梁孟冬计划留在南照,小姑娘颠颠跑了来,说是南照气候好,人杰地灵,她很喜欢,也要留在这里发展。
  梁孟冬和邱比酒店餐厅吃饭,遇过她,当面甩过脸,甚至赶过一回人。可赶不走,他想想,觉得自己管不着,这又不是他的地盘。
  “你也别担心,十音不会为难她。但是该走的程序肯定不能免,目前邱比是过去了,你认为是通知家属……或者你出面?方便么?”
  “不方便。该怎么做,经纪人会安排,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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