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铁青着脸,完全不想搭理。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过心,江岩肯定不想你再遇到危险。就这件事情,你一定配合一下。其他的事情……”她低着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左臂,“孟冬,全都是我的错。”
他不过心?她刚说到江岩,他就更火。
梁孟冬第一反应是直接抽开,动作就有点大。
十音的手顿在空中,慢慢收了回去。
“错哪儿了?”他忽然问。
十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在那里,在想怎么答。
空气凝固了很久,梁孟冬忽然轻轻说了声“算了”,又把房门密码报给她,654345。
十音松了口气,笑了起来,谢天谢地,他还是肯配合。
“不过你这密码偏简单,不安全。”她说。
他有些事拼起来不要命,有些事却懒,懒到无以复加。
“哼。”
十音悄悄揉了下眼睛,梁孟冬把左臂放回原处,故意撞了她一下。
可她不再碰他。十音其实在想,伤的不是右手么?
她讪讪问:“左边是不是……腱鞘炎?刚才被我弄痛了对么?对不起啊。”
腱鞘炎在这个位置?
混账就是这样,认错也好、安慰也罢,心都不诚,她存心不去找准那个点。
无论你有怎样的喜怒哀乐,她都能趁着将发未发之际,轻描淡写地让它们消弭掉。仿佛它们不过是些笑话。
看到吴狄的车进入,十音预备下车,梁孟冬“喂”了声。十音对他笑,知道他一直是这样,面冷心热,是真在担心她。
“那么久,我判断人早就离开现场了。其实未必有什么危险。”
他仍想起身,十音急了,回过身,手往他肩头按了按:“你受了伤,再这样我派人在这儿看住你。说到做到。”
他眼眸凶戾,十音又笑了:“别这样,那么多增援呢。你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还是十音当年的家,某个傍晚,他们还在那个逼仄的弄堂口道别。
十音让他别进去,妈妈会问。这人像个监工,说你今天琴就没练够时间,吃完饭给我滚出来接着练。我就在这等,不来你试试。十音赶紧哀告,说梁大师饶命,我去去就来。
这么多年,她完全不敢回首看,怕烟尘滚滚、黄沙没顶。
可他这会儿就坐在这里,还是那么凶。
十音同吴狄一道进了公寓楼,一边嘱咐众人:“一会儿遇到提琴相关的物品,取证时千万注意保护,先问梁先生,不要擅作决定。”
“他怎么在你车上?”吴狄问。
“他是报案人。”十音催促,“先上去。”
梁孟冬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屋子确认是空的。
队员来到物业管理处的监控室,这一天的公寓的楼门及电梯监控记录显示为空白。
物业管理处派人来检修,发现大楼及楼层的监控线被全部剪断。根据记录的断裂时间判断,它们是应该是在白天开始前,遭到了人为损坏。
技术部门采集到一些脚印;指纹样本很多,暂时只能搜集回去,一并分析;厨房瓷砖缝里采到了疑似人血,现场是被清理过的。
按现场脚印采样分析,那个被Plus咬下手指的不速之客,很有可能是独立进入屋子的。此人戴了橡胶手套,在自身重伤的情形下,采取了一定的止血措施,并且没忘记清理现场,有意图掩藏身份。
“还挺敬业。”吴狄感叹。
房子很新很干净,是梁孟冬上月刚租住的大平层。
屋内没有其他发现,没发现任何违禁品。除了酒。
酒当然不违禁,但对于一间新居来说,梁孟冬贮藏的酒类多得过于离谱。
队里的苗辉在给梁孟冬做笔录:“今天白天你在哪里?”
“南照大学。”
苗辉:“和哪些人在一起?”
“校长,音乐学院的院长……很多人。”
苗辉问了很多,继续写:否认有同居住客。
“您并非本省人,为什么选择在南照租住房子?”
“工作、任教。”梁孟冬说。
“长期?”
“还不确定……这并非我一人能够决定。”
他的目光捉不到那个人,她太过忙碌。
她还在和那个副队长分析断指客进入住宅的方式,但是,他说了什么,那个混蛋,想必听得到?
十音和吴狄已经基本确认,门锁没有被撬动,智能锁没有其他人进入的记录。厨房窗通室外悬空的消防通道,窗边发现一人脚印,窗框上残留少量血渍。
厨房的窗框较高,断指失血还能脱身,与江岩那边断指客为青壮年男子的初判,正好得以互证。
苗辉拿出平板电脑,展示证物图片,是江岩从宠物医院发来的Plus喉咙取出物。苗辉指着那一小包海|洛因图片,循例在问:“请问照片中这包物品,梁先生是否认识?”
“不。”
苗辉:“经现场法医初步认定,这可能是一袋重约30克的海|洛因,请看包裹它们所用包装物,梁先生是否认识?”
“不。”
那是一枚安全套,随处可以买到。
苗辉习惯性地调用审讯手段,边记录,边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么确认?”
“没有购买过。”
苗辉提示,他们可能会在适当的时候,与他再确认一遍实物证据,因而梁孟冬近期不可以离开南照市。
苗辉给他做完指纹取样,让他在笔录上签字,最后走开去找吴狄。他告诉梁孟冬,一会儿须由他与副队二人陪同去一趟洗手间,采集一些样本。
其实就是尿检。
Plus喉咙里毒|品的所有人存疑,梁孟冬暂时也不能排除藏毒嫌疑。针对藏毒嫌疑人,第一项必须排查他的吸毒嫌疑。
队里都听说过梁孟冬,知道他的来路,省领导好容易请来的贵宾,也明白这样多少有些冒犯。
但所有的程序都合理合规,并且一想到吴队那天描述的音乐厅后台……这样对待余队的人,无所谓冒犯不冒犯了。
梁孟冬包着纱布的手签着字,十音正好走过来。
她面露歉意,低声说:“委屈你。”
他低哼,目光锁着她,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你没想过,说不定没委屈?”
怀疑她的职业素养,还是自黑成瘾?
十音好脾气地笑:“我看得出来。”并且,还闻得出来。
就算跑了一趟医院,嗅觉受了一遭消毒水味的侵袭,又隔开这样漫长的八年,他的味道,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
那种感觉,其实很难用嗅觉来描绘。如果嗅觉可以和触觉相类比,他的气息好就比是一种石头的触感,冷、硬、棱角分明。像是暗藏着一个寂静,却惊心动魄的世界。
十音望着他:“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会给Plus一个公道。我保证。”
梁孟冬平时心脏挺好的,这会儿却觉得,快被她气出心脏病了。不用誓天指日,你就摸着良心说,你的保证有用?
想到气味,十音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这两天反复担心的事。
该不该当面问他?会不会太过唐突?
吴狄他们已经过来了。
第6章 不眠之夜 六
不眠之夜 六
江岩到底不放心,将手指和其他样本先送回市局实验室,马不停蹄打了车,先过来看兄弟。
时近凌晨,梁孟冬尿检结果呈阴性,毫无问题,626的队员们已经全部撤离。
十音独自在梁孟冬楼下,没有走:“刚才小赵不是来过现场了?断指上应该有很多线索,你赶紧回去加班!”
“小赵回去弄了,我不放心孟冬。你这二货,早累坏了吧,还守着?“江岩有些感动,”仗义是你仗义。”
屋内拉满了警戒条,不再可以擅入,刚才那人说累了,要去顶楼会所洗澡。十音让苗辉强行给他找东西包了右手,确保防水,又觉得守着尴尬,便先下了楼。
“我在楼下发现一个记者。他不认识我,但我常见他,鬼鬼祟祟,是一个八卦娱乐网站的。”好几次明星涉毒,都是这个站往外爆的料,几次都把队里弄得很被动,跑了大鱼。
那人探头探脑半天,她干脆自称是梁先生的助理,把人给轰走了。轰完就留在这儿,万一那人又杀回马枪,需要挡一下呢。
“你也太周到了,我替孟冬谢你!他吓到没?”
十音摇头:“很镇定。”
“从小就硬气。”江岩赞道,“你猜不到吧,他爸和我爸是战友,都是法医出生,都转了岗,现在级别比我爸高。孟冬要不是拉琴太天才,我那时都觉得他以后会从警。”
十音没接话,她还在担心记者的事:“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烦人。吴狄去查了。”
听说他负|面新闻……不能再雪上加霜。
江岩点头:“我上去看他,你一起上楼?”
十音说不去了,又喊住江岩,说他万一洗完在会所休息了呢?
他应该很累了。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江岩笑了:“他要真睡了难道我俩替他站一晚上岗?美不死他!睡了也得拖起来,按你说的情形,记者随时会来,索性在酒店,还有专人替他挡。”
十音刚才也劝过,可那人摆出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冷嘲热讽:酒店安保好些?炸|弹怎么送进去的?十音又说换个酒店,他依旧冷冷的,不置可否。
人还是被江岩带下了楼,他发现她还在,经过身边时,手臂不经意地蹭到她。天这样凉,他只穿了件衬衣,那么单薄。
江岩坐在副驾驶位,简述完Plus的情况,就开始一路重申医嘱。十音一言不发地开车。
梁孟冬手机震了好几回。
头一次他接了,对着话筒那边说了句:“没空。”很冷淡地挂断了。
后来电话又震,梁孟冬看一眼,直接按灭。他似乎很不想接那电话,再震,他干脆关了机。
江岩看他神色自若,不像受了大惊的样子。
便换了打趣的口吻,说你倒是留个电话给我家十音,她照顾你一个晚上,回头案子的事情多跟人汇报汇报,早些给可怜的Plus要一个说法。
别光说那些表面文章,社会关系、情人情敌,全部都向我们余队主动交代,坦白从宽。
江岩面上,梁孟冬极大方,要江岩取过十音手机,亲自录了进去,拨通自己这边。
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却不同,那是他的另一台手机。
她欲言又止,心中的那个担忧愈甚,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直到他俩确认梁孟冬安顿妥当,从丽思酒店回家,车行过回程必经的秦州路酒吧街。
这一处此刻竟然灯火通明,整条街亮如白昼。刺眼的红蓝警灯晃悠着,几乎要连成了龙。
江岩随口问:“有行动?”意思是你怎么没去。
十音想起来,这是年底的联合行动,省总队牵的头,因为行动时间按规定不可提前确定,她回来的时间也一直没定,魏局当初就指派了三队去。应该有好几次行动,都是临检。
“你怎么了?”江岩问,“好像心神不宁。”
那件事在萦绕心中,怎么都不肯走,那种忧心已经排解不开。
十音决定告诉江岩。
那天她陪同办理事故认定的梁孟冬女朋友,她观察了几个来回,理智不容许她这么怀疑,但直觉又告诉她,那个叫许西岭的姑娘,有一点……
都是同事,十音还在踌躇表达方式,江岩却已经懂了。十音这方面的职业直觉,相当厉害。
“严重么?会不会只是小姑娘不懂事,嗑药?”江岩问。
十音没说话,如果不严重,不一定能看出来。
“你觉得,是什么类别的?”江岩问,“麻醉类还是……”
十音已经在点头了。他俩很有默契,麻醉类的药品,吗啡、海|洛因……或其他。
很瘦的女孩子,玲珑纤细,姣好的容颜,听说是弹琴的,玉葱般的手指。妆是我见犹怜的妆,但粉底却有些厚,香水很浓,眼神恹恹,挺有礼貌的女孩,就是没什么精气神,注意力不够集中。
十音觉出了异样。
要是换作别人,十音是可以不动声色说服验尿的,毕竟对方肇事逃逸的行为在先。毒驾,比酒驾更危险。
可那个女孩,偏偏是孟冬的女朋友,十音真的很怕闹了乌龙。万一误判了呢?
怕他生气,怕影响他。
然而这样一来,她就更担心。那种担忧像刺一般,扎在心里除不去。
江岩听完,立刻说:“我这就打给孟冬。你应该早告诉我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拖?我当然信你的判断!”
“只是一个直觉,太冒昧了。”十音阻拦,“万一只是……没休息好。”
“气味呢?”江岩问。
“这也不一定。”
“我和他之间,就没有冒昧一说,这是对他负责。万一这和今晚发现的药品有关呢?”
“至少他本人没有问题,能看得出来。”十音说,“我告诉你,是想你能多关心一下。我只是猜测,无根无据,千万别让事情复杂化,他……还不够麻烦的么?”
“有道理。”江岩同意了:“孟冬很自律。不过他也奔三十的人了,女朋友小,难免宠过了头,完事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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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案情分析会,江岩确认,现场队员搜集回来的血样全部属于断指主人。
依据指骨来判断年龄,只能得到一个较大范围。
但合并断指其他特征,这个范围得以缩小。他分析,其中一枚断指经观察系左手中指,第一指节右侧有茧,可能为书写痕迹。与此同时,两根指缝间均提取到少量碳酸钙和硫酸钙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