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音很无辜,“装什么?难道还安排了吻戏?这不可能,禁毒局加持的节目。”
“就没一点误会?”
“误会你和柯小姐?开玩笑,你不喜欢她那样的,”十音难以置信地笑了,因地制宜,直直凑着他的颊畔亲去,“你喜欢我。”
“……”
十音接着表白:“孟冬,我不可能误会你,就像你也不可能误会我。我观察力特别好,你看别的女人,眼神很敷衍,笑也敷衍;看我就不同了,从头回见眼神就是直勾勾的,现在更了不得,通电一样,看一次,我就被你电一次。”
话音喷在他的耳根,句句缱绻含情、肺腑之言。
梁孟冬本来心里还有个小疙瘩,想起警员口里嘲的十音与彭朗的姐弟情,心头酸过几阵,当时就盘算着,怎么也得刺她两句解气……
此刻背着这甜蜜负担,竟不知怎么说出口!算了,留着下次。
不过他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故意和柯小姐表现得比较熟。”
听他反复刻意这么说,十音意识到这必是有所指了。
她沉默半天,猛然推推他:“这位柯小姐,是不是你父母打算介绍你相亲那个?”父母之命。
“原来你记得。”
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其实还是醋的,这还差不多。
结果十音琢磨的是:“孟冬,你故意跑来犯险,一为找我,二来还有其他用意对不对?你是认为柯小姐有问题?还是这个节目组有问题?”
“好问题。”
十音笑着推他:“访谈时对付记者的招数?不许用来对付我!”
外网的访谈,看来十音都拉着看过,在意他不是装的。可他还是不大高兴。
她的怀疑方向全是对的,也不是他有意卖关子,其间很多问题,需要两人一起努力解开。
这些日子他愈发清晰,正如十音所说,冥冥中真有只无形的手,在掌控一切。每天不断的琐事、俗务,与一众他懒得交谈的人虚与委蛇。他并非不肯忍受,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坚持必不可少。
梁孟冬也不是觉得讨论案情就不亲密了,只是他不明白,难道只有案情才是正事,谈恋爱结婚生子就不是正事?或者说被命运左右的人,没资格。
这人世间,谁又不是被命运牵着走。
分开那么多日子,今夜留给他俩的,至多只剩一、两小时。他不愿总紧着神经,一味思虑过甚;他想她紧紧拥住他,彼此都不要被卷入这无边黑夜。
“加加。”
“嗯?”十音趴在他背上,还在冥思。
“我们还是看看月亮算了。”
“好啊。”
十音搂紧了他。她知道孟冬讲究,这正是她特别爱他的地方,吃什么这种鸡毛蒜皮孟冬懂得操心,花前月下,他更懂得。
中天月色的确饱满可爱,正月十五刚过几天,它是从满月悄悄收起弦的形状。月光如练、如水,漫下来,像是可以听见它们落在道旁树丛的细碎声响。
十音想起小时爸爸教念“小时不识月”。她身边有一些爸爸的照片,是那年走时匆匆整理的,平常都不忍看。
爸爸要是活到现在,想必还是看见笑脸、就闻笑声,还是这个爽朗性子。
孟冬那夜给她的照片,十音看了很久。
照片信息量很大,爸爸果然和孟冬父母共过事,那被剜去头部的人,会是任远图么?
十音关注点主要是爸爸,十年没见了,她很思念他。爸爸待人有种无邪的真诚,年轻时与他在一起的人,想必也会很受感染吧。
在十音的认知中,爸爸是坦坦荡荡的人,为什么会对孟冬心有亏欠?此刻她复想起那张照片,百千疑问,再度电光火石……
那个刹那十音心头雪亮,道旁树木、石头一时间都如白昼般清晰,当然,它们旋即就再度溶进了夜色,重新混作漆黑一片。
“照片,”十音搡孟冬,“那个女人!柯小姐像那个女人,柯小姐眼妆比较浓,肤色黑,但笑的模样特别像她。原来她母亲不是其他地方的共事者啊,她也是那个数字研究所的人,认识所有的人。”
“就我老婆聪明。”
十音再次推敲了一遍:“应该没错的。孟冬你放我下来。你走得真快,累惨了吧?我听见彭朗他们的笑声了,离他们不远了。”
十音已经在催着他讨论那张照片了,还感叹在一起的时间就是不够用。
“难为你知道不够用。”
十音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谈个恋爱非常难的意思,算了!
年前回家那次,梁孟冬本来是可以见到十音的。
那天他特意买了提前一天的机票,想要给她个惊喜。结果刚到机场,嘉陵致电约他喝酒,顺嘴说他刚才去探外公,老爷子情况不大好,好在已经脱险,大夫紧急来过了。
梁孟冬改签机票到原计划日期,进家门已是深夜。
阿姨可能都睡了,楼下暗着灯,他怕扰了外公休息,刻意放轻脚步。经过父母房门,那门可能临时未曾合得太牢,吧嗒开了。他听闻里头传来隐隐啜泣,是母亲。
梁孟冬脚步顿下,想是不是外公的病情有什么坏消息。
结果母亲竟是在给父亲回忆,说她怀着孟冬时,他是怎样天使般的小孩,她连孕吐都没有。又说他幼时练琴如何努力,待长辈怎样暖心。父亲也在叹气,说的确,太好的孩子了,他是我的骄傲。
母亲说,没想到日子过得那么快,儿子要结婚了,这些年愧对他,没有给他足够的爱。很怕他那样的性子,女孩嫁给他会难以忍受,他也会过得不开心。
母亲说,她没有别的要求,那女孩一定要待孟冬好,很好很好才可以。
父亲在劝,说会的,孟冬性子像你,看着又凶又冷,心里有团火,他会幸福。
母亲听了居然很开心,说真的么,他真的像我?父亲笑说:“像我的地方更多一些。”
母亲有着全方位的担心。又怨父亲你一点都不上心,连他今年的体检报告都还没拿到。
父亲解释,那家机构说了,今年孟冬出门去了,没在原来的地点体检。母亲说你就没想着加点钱让他们满世界去找,父亲说加了,但他们真的不知道孟冬在哪里检的,也许没有检呢。
母亲叹气,说那你怎么不督促他国内再检?
父亲也跟着叹,说我怎么方便督促?你不用担心,他只要去检,我就立刻弄来给你看,往年不是都非常好?
母亲接着责问父亲,到底有没有人要对孟冬不利。许家的事,和“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父亲在宽慰,孟冬平时在南照,战友会看顾他,孟冬会平平安安。他得到过确凿消息,“那个人”去世二十多年了,此次许家的事情也已经确认,的确是入室抢劫。
“如果不是呢?”母亲问,“你想想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北溟当年忽然与我们断绝来往。北溟死了,现在许中益也死了,万一那个人还活着?他究竟想要什么?”
父亲的声音变得狠厉:“我不知道。但我想过,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孟冬,必要的话,我不惜做任何事。”
母亲的声音很坚定:“我也是。”
梁孟冬本来有些冲动,欲踏进去问一个明白,听到此处,身子剧震。
母亲的话题终于绕回去,担心的依旧是儿子的婚姻。
说梁若海你还是给我去打听一下,孟冬这孩子死心眼,我听他的口气,兜兜转转,仿佛还是过去那女朋友,怎么办?孟冬大学失恋那阵,那么消沉。孟冬一定是为了她才去南照,那姑娘会不会不珍惜孟冬,再伤了他啊?如果她真能回心转意,又能不能一辈子照顾孟冬呢?
或者,我们干脆去拜访一下那姑娘,年前就去,你觉得合适么?
母亲的担忧,居然与任何一位寻常的母亲,别无二致。
父亲有不同意见,说最好不要拜访,我怕给孟冬添乱,我们祝福就好。其实我打听过了,之前怕你担心才没提,你知不知道那女孩是谁?
是北溟的女儿。
这两天老江拗不过我问,简单介绍了那孩子情况,我才恍然大悟。孟冬一直在找她。我帮他找,都没找到的人,他竟想法找到了。
死心眼的小子,你说是不是像我?
母亲顿了许久,半天竟是痛哭,说真的么?真的么?
北溟不在了,那小姑娘是不是受了很多苦?你还记得么,我从前可喜欢她了。北溟性子好,那她应该会待孟冬很好……
那一晚,孟冬在黑暗中沉默,而已显苍老之声的父母在门内昏灯之下抱头饮泣。
他如临暴雨,却脚重千金,跨不进去。他本来就不会说话,更不知如何聊开所有的事。薄薄的门,堪比千山。
究竟在哪里出了差错?
絮絮叨叨,如河流淌的,全是为人父母的拳拳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冬哥:风花雪月不成,让她沉重一下
第63章 人海微澜 四
那夜孟冬父母的话题延续许久,焦点总在儿子身上。
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没有名字,梁孟冬听得抓心挠肝,他们却只蜻蜓点水一提,并无延展,像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愿触碰。空气却凭添一种毛森骨立的气息。
父亲揽责上身,母亲却说:“怎么可以怪你,对不起你的人是我。真要怪你,也怪你太执着,当年非跟着我跑去学什么医,你好好的跟着家里学音乐,娶个学琴的姑娘,哪来的这些波折?”
父亲笑着答说没错,就是我太执着。我要不跟你走,还能有你和这个家,有孟冬和笑笑?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选,无论要面对什么。我不后悔,除了后悔没保护好两个孩子。
因为提及笑笑,二老皆默然。
母亲半天说:“事已至此,我真怕孟冬有天会知道。”
父亲在叹气,说世上有那么多双眼睛,瞒是瞒不过的,就怕有人别有用心。柯语微前阵有意让女儿和孟冬在一起,真的毫无目的?毕竟她对那个人也曾经……
母亲认为不会,柯语微处世淡泊,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专心致力于公益基金的管理和运作。
“许家出事这阵,我倒还在担心语微会有危险,毕竟她与许中益有些往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那样的性子,人又常在德国。再说如果回国探亲,语微基本还是回的古城吧?”
“她没有企图,其他人呢?”父亲提示,还有那个顾文宇,北溟的那个师弟,却对语微言听计从那个。
“我问过语微,她说多年不见顾文宇,也不知道人去了哪儿。”母亲没太在意,“我在想,既然是北溟的女儿,这拜托一下总可以了吧。只要她能待孟冬好,我就再没什么羁绊了。”
父亲哑着嗓子问:“我不是你的羁绊?”
母亲抹了泪答:“是,正因为是……”
父母平日都是冷静的人,父亲却再次重复了一遍“不惜做任何事”,母亲说:“梁若海,你是有公职的人,有任何事你告诉我,我来替儿子解决。
父亲在笑母亲,从来一腔孤勇。
说笑并未让开头的恐惧感消隐,反而因为这场交谈,变得更无处可藏了。
又是长久的沉寂,母亲开口说:“梁若海,我想儿子了,你拉段琴给我听。”
父亲自嘲自己怎比孟冬,在找唱片,播的却是孟冬前些年前往圣彼得堡爱乐参与录制的《b小调第六交响曲》。
该曲又名悲怆交响曲,为柴可夫斯基的绝笔。
黑着灯的走廊、相濡以沫的父母,他们有共同的秘密,忏悔没有保护好他,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知晓。真要立时撞破么?
伴着乐声,梁孟冬悄无声息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尽力不发出半点声响,久久维持着这一种死寂的黑。
冬日的清晨,窗外鸟鸣也显得略萧瑟,屋子里渐渐有了光。
那一张唯一能成为线索的照片,是次日白天,梁孟冬进入父母房间翻拍到的。
他想过如果父母入内看见,他要说些什么,更在心中预演过。
不过父母出门后并未回来,上午在医院见着他,略微露了惊讶之色。孟冬解释,他是担心外公,正欲和他们聊聊病情,想着这也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再进一步,就可以聊聊笑笑、问问照片了。
开场白要怎么说?梁孟冬甚至出了点汗,十音不在,他真的不大会说话,是不是应该直接问,照片上被剜去头部的人,是不是任远图?
前夜背着他说了那么多肺腑真言,原来真的只是背后而已。
当面他们依旧是故态,与他潦草聊了两句,说自己有事正要走,就匆匆擦身而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父母从未向他表达过舐犊之爱,总是冷冷淡淡,物质上过度满足,情感上毫无呼应。
“和从前我说的差不多,只是这些年更严重些。”孟冬说,“大概是很难回头了。”
这刻也是暗夜,十音的手就在他手心里,试图去感知他当时的心境。
十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信任。孟冬这人心防设得深,要听他几句倾诉非常不易。
孟冬总说她会说话,其实她能说什么?怪他说,你太内敛了,无论如何都应该冲进去问个明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未曾经历过孟冬的困境,那情那景,她是不敢断言的。
言语不足够表达心疼,那又是她无法陪伴的时刻,相隔那么久,他的不眠之夜,心绪最终是如何平复的?
说什么都晚了、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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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照,父母的那些话,在梁孟冬脑中反复萦绕。
那个早晨他给十音代课,为那个叫楚楚的小女孩上课。平板电脑的扩音器里,传出那声狐疑的“任老师”。
十音不在身边,梁孟冬径自找云海,直言揣测自己:应该是长了一张任远图的脸。
也只有这样,父母的所有态度才可以合理解释。
云海听完简单叙述,表示证据链尚不完整,不可定论。
其实云海的话也是宽慰居多,证据拼凑到现在这个程度,二人心知肚明,心中的所有答案、未解之谜,其实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