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赵吴
时间:2019-09-22 08:58:34

  任远图、顾文宇都是参与纵火的策划者。那一年柯语微承诺给任远图的酬金可观,几乎是拱手送出柯氏手中的一条完整供毒、运毒线路,而此刻并不在场的顾文宇,居然是一位心甘情愿的付出者。
  然而在这场罪案的最终,任、顾二人什么都没得到,还都沦为了纵火案的受害人,双双出现在了死亡与失踪人员的名单之上。
  至于顾文宇究竟有没有被毁容,十音还没见过此人尊容,也未从任何资料中获知。
  余父在日记中描述的所有与罪行相关的事实,柯语微很大概率就是那个亲历者,后来的试验报告,八年前的九先生通过那名律师,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想必已在爸爸的电脑里获取到了。
  琴弓中的那枚存储卡,于柯女士意义不大,却是顾文宇及其所属的念章基金费尽心机所求的。因为这里面有一些任远图也许不知道秘密么?
  无论如何,种种迹象表明,顾文宇已经倒戈去了任远图的阵营,并没有再为柯女士在做事了。
  十音一开始还不明白,任远图有时恨着柯女士,但一旦被她咄咄相逼,又每每总是词穷理屈。
  这么一听下来,二十五年前,古城大火策划之前,任、柯之间就拥有不止一种关系,他们是恋人、投资人与研究员,还是制、供、贩、运违禁品的合作伙伴。
  可他们的恋人关系本身也很复杂,说三角恋都单纯了,他俩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位古城医学院的院长夫人、一位当地大土司的女后裔、一位当时古城的市长之女……等多位女性。
  而任远图在他追求自身远大前程的路途上,最后倾向选择那位大土司后裔,于是于火灾计划实施前的一个月,狠心用药解决了他的“问题”,导致那个挡道的崽——柯语微腹中的孩子发生胎停。
  那大概也是曾被柯女士浇灌过爱的腹中胎儿,一直沉心静气的她,此际终于变得悲愤不已:“任医师,那是一对六个月大的龙凤胎,是我俩的骨肉啊……虎毒不食子。”
  话是毫无语病,然而这话在柯女士口中道来,又无比讽刺。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便这样一步一步,用更深罪恶来巩固。
  他们的争执喋喋不休,花了很久很久,才将话题从那对失去的孩子身上拉回来。
  “还好我们还有机会,阿九,”
  任远图居然像在哄一个孩子,他也许意识到了柯语微出现在此的不寻常,或是对她仍有所求。
  他接着说:“对不对?我还可以变成当年的样子,来弥补你。”
  “还需要我强调多少次?那是若海和景蓝的孩子。他只是长了一个,负心人的样子罢了。”
  柯语微是比任远图清醒些,然而她的语调,听得人周身的血都冷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6000字!我做到了!我明天继续!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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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人海微澜 三十一
  无尽的黑暗里,十音踮起脚尖,探手去摩挲孟冬的脸。
  她手指的一侧勾勒过他的眉骨、鼻梁、薄唇……的确是惹人迷恋的容颜,是被上天精心雕琢的轮廓。
  妈妈告诉过她,人适应自己缺失感官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一些。失明之后的六个月,妈妈慢慢适应了,下定决心要好好生活下去。
  而孟冬缺失的是什么?在他身体的某一部分被替换、修改的那一年,幼小的胚胎还没来得及生出痛觉。
  那便真的不痛了么?痛意分明绵延至今,在他与父母之间,那道无可愈合的裂隙里无影无形、无尽生长。
  十音发现耳垂吃痛,那痛意不深,像小虫子在往心里爬。是孟冬无声咬啮她的耳垂:“早知还会跑么?”
  八年前他那样相求,她都不由分说跑了,如果那时就知道一切,是不是就再无分离?
  负心哪有什么固定的容颜?就好比他俩之间,每次负心都是她。
  十音想要去回抱他,但孟冬箍得两个人了无间隙,她的手根本腾不出来,只能用摇头来答复。
  即便这世上生就一千个与孟冬相貌相同的人,他们也都与他不同,里头或许会有更具才华的人,脾气更冷更臭的人,甚至也许有一个更爱说“哼”……他们终究都有各自的灵魂。
  而她的孟冬,世间最温柔。
  暗无光线的斗室里,有人心意相通,相依为命的人之间无需言语;灯火通明的音乐厅副厅内,却有一对厘不清恩仇的旧日怨侣,他们一直在鸡同鸭讲。
  “阿九,我知道北溟当年并没有放弃那个复制试验,当时除了许中益我们都参与过,谁心里都清楚,那时候试验几乎已经成了一半。这种成就史无前例,一旦成功当年就是世界焦点,哪里还有1996年的克隆多利羊什么事?”
  十音听这样的语气,简直要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成为世界焦点的人,就是他任远图,他被追光灯烤着,无限荣光。
  “没有,他放弃了。那个伪善的瞎子不过说了几句损人不利己的蠢话,一拿分手要挟,北溟立马就打了退堂鼓。男人不都难过美人关?哦,任医师是个例外,任医师自己是个美人……”
  柯语微语调平缓,话里话外根根是刺。
  任远图打断她:“你独自延续了试验?”
  “对。”
  任远图猜测:“那两天趁着集体郊游,你潜回所里,去了生殖实验室。你把若海景蓝的试管胚胎替换成了……许中益有所觉察,所以和当时就和你起过争执。”
  替换?
  柯语微不置可否:“接着猜。”
  “有什么好猜的?你行事向来谨慎,景蓝和若海必定以为复制、偷换胚胎的人是我。任远图在这世上早就死了,便死无对证。而以他们夫妻的心地,恐怕是有苦难言,既无法直面这个亲自养育的无辜孩子,又不忍告之以实情后抛弃。他们自己只能长期活在深渊里,自我折磨。”
  复制、抛弃?
  十音轻推孟冬,任远图是误入歧途了。这样一来,那些移植团队的存在,便有了理由。
  难道是柯语微的刻意误导?
  “看来你主动了解过他们?”
  “我的确后知后觉,是前些年在德国,亲眼见了孟冬的海报……”
  “所以你就去打听了若海景蓝一家?”柯语微冷笑,“我以为你这只老鼠从来活在暗处,只有那刻买超跑的虚荣心压抑不住呢。”
  “毕竟我对景蓝……”
  任远图还没意识到问题,叹了口气,没往下说。
  柯语微替他接了:“任情圣你是不是想说,你对所有的女人都一往情深,不可能做出那么变态无情的事,我污了你高洁的名声,对不对?”
  任远图没否认。
  “孟景蓝并不了解你,她当初鬼迷心窍的,也不过只是任医师这张皮囊罢了。”
  十音一阵恶寒,她怕孟冬听了不适,伸手去抚他的脸,被他轻咬一口手指:“没事。”
  “呵呵,难道还会有人爱上你里头脏污破败的灵魂?你成了现在的鬼样子,除了我,还有谁认出了你?”
  “……”
  任远图大约又被呛得词穷。
  “景蓝和你分手那晚,你痛苦极了,抱着酒瓶喃喃了一夜,‘莫欺少年穷’,那样子我到现在还在脑子里,没想一次,我都心如刀绞。任医师那时还不肯看我一眼,但我清清楚楚看见,你在深渊里,而那些所谓善良可爱的人,连拉都不肯拉你一把。那个晚上,我就决定了,我要跳下去,陪着你。”
  柯语微在诉衷肠,在用丧心病狂的语言告诉任远图,世间只有她懂他、爱他、心疼他。
  她声音轻飘飘的:“念念给了你痛苦,那就毁了她的生活;景蓝给了你痛苦,那就让她纠结痛苦一辈子,记得你,一辈子。”
  任远图:“所以……”
  柯语微抢白:“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送给了孟景蓝一个真正的你?让她孕育一个你、而后拥有你?我怕不是疯了。”
  任远图许是迷惑了:“可是明明……”
  明明孟冬就在这里,和年轻时的他生得一模一样。
  “那小天才两岁爬上钢琴,就能摸出像样的曲调,他和孟景蓝一样千杯不醉。这你知道么?”柯语微提醒道。
  任远图想了想:“这在环境和表观遗传学上,当然可以有很多解释。但我数次取样分析,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柯语微显然不想和他进行学术探讨,打断道:“看来你真没明白,那我们说回你知道之后。你难过的是给景蓝、若海造成了痛苦?”
  “是。”任远图说。
  柯语微啐了一口:“你明明又惊又喜,你在赞美造物之神奇,你更在想,怎么既不领我柯语微的情,又能独吞了这份礼物。”
  “不,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取他的样做什么?”
  任远图显然无言以答。
  “你找到了这世上另一个你,更年轻、健康、富有才华,他还拥有一个你梦寐以求的人。你的脑移植团队就在这间音乐厅里,你们一会儿就要进行第一轮的脑波复制模拟,实验结果如果合格,下一步你就会进行实际的移植手术。退一万步,即便试验失败,你还有一个备选方案,远图,你至少还有机会得到孟冬那枚健康的肺。”
  “你……怎么知道?”
  “缘分?报应?不细说了,总之这圈子又不大。”
  任远图瞬间抓住了重点:“看来你也在寻求移植术。阿九,你是……为了什么?”
  副厅内的沉默维持了很久,柯语微才说:“要是没有足够的驱动力,谁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费心费力投资这样的实验室?”
  此前柯女士一直是平静的,此刻,她的语调中莫名带出一股浓浓恨意。
  十音猜测这里是个疑点,柯语微关注移植手术是别有隐情的,目的不光是追踪任远图。
  柯语微没有直面问题,她开始细数任远图何年何月查到自己罹患肺癌、几时投资脑移植实验室,一直到两年多之前,他陆续将他名下好几家场馆的地下室改造成手术室,其中就包括这间沧东音乐厅。
  每一个时间节点,柯语微都了如指掌。
  在任远图的理想计划里,果然就是将自己的大脑及记忆移植给孟冬,以获取一具年轻、健康的躯壳。
  刚才在排练厅,任远图提及心、手相关的问题时,或许他正憧憬,当他拥有这具美好的躯壳,也能奏出那天籁般的乐句。
  十音耳畔嗡嗡的,悲愤么?
  可要说杜源枉顾人伦,那个罪魁又是谁?
  最起初生出这个念头、计划让世间存在一个配型,进行眼球移植术的人,是她自己的老爸。
  这个违天逆理的设想,虽说没过多久就被老爸打消,但在那个遥远山城的小鼠实验室里,初次的复制试验真真实实地成功过。
  在那不为人知的黑暗土壤里,一颗种子早已埋下。
  老爸大概直至生命终结都在追悔,却始终没能料到全局。
  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在某处生根发芽、胀破土壤、无尽生长。
  在任远图自认滴水不漏的计划中,此刻孟冬已经躺在地下的手术台上,等待他晚些时候下去的脑波试验。
  脑波试验按计划完成后,孟冬和任远图的身体都将被冷却并保持在12℃,他们二人的心脏将被人为暂停跳动,以延长细胞在无氧条件下的存活时间。
  柯语微叙述的语气很冷静,将一个根本不可能开始的手术过程描述得完完整整。
  这种完整度让人心惊胆寒,十音简直可以想象,在当年那个遥远的小城研究所,柯语微作口头试验报告时,同样是这么的一丝不苟。
  任远图毫无反驳,木已成舟,他大概认为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见柯语微也将目光投在了器官移植领域,索性同她聊实验室、聊设备聊试验,不亦乐乎。
  柯语微十分捧场,关心了几句手术相关问题。那几百亿个神经元和神经纤维、那些蛛网般的血管网如何操作?中枢神经系统切断后怎么再生?脊髓和脑功能怎样恢复?
  杜源浅表地回答了一些:“怎么,担心我的手术成功率?”
  柯语微“嗯”了声,说她还是想象不到这手术可以成功。
  “实验室数据是严格对外保密的。”任远图极有成就感,“其实团队的猴脑移植试验,至今已成功千例。至于人脑移植……已经连续六例了。”
  十音惊了,被伦理界严厉诟病的脑移植术,任远图私下已经有了六个连续成功安利,那些不连续的呢?
  任远图和柯语微果然是一丘之貉,不折不扣的恶魔!
  柯语微一字一顿:“真令人尊敬。”
  十音不知是之前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柯语微给他注射的吗.啡,任远图显得过于亢奋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细品柯女士的口吻。也许他是想到了那些令人称道的成功手术,如今水到渠成,他将亲自成就第七个成功的人脑移植案例。
  任远图当年也是一位学科佼佼者,以他的专业背景,只要回想一下刚才柯语微的话,就能发现这里头充满了硬伤和矛盾,是连外行人都能觉出的诡诞。
  孟冬遗传了孟景蓝的脱氢酶活性和代谢能力,他和笑笑一样,遗传了梁家的音乐天赋。他和父母双向验证过对方的dna,他就是他父母亲生的孩子,怎么当他的供体?
  任远图却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自信里了:“阿九,我倒认为这是摈弃前嫌的好机会,如果你真有兴趣,等到手术成功,我们可以……”
  十音问孟冬:“你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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