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娘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所以领了差事,便尽心安排人手布置,请了八方四乡的郎中,在城外搭棚义诊。
洪萍因为探查坞头,回来得早,便也凑趣跟着一同去了。
待得中午时,一车车的城中官吏豪绅的家眷皆是出城来。
笑娘跟洪萍在一个马车里。
当到了地方时,别人下车还好,等到那公孙琴插着“公孙”二字小旗的马车刚刚到达时,立刻有人高呼着公孙小姐到了,于是众人乌泱泱地跪下了一片,又是一副众人顶礼膜拜的景象。
可惜下来的,却是个脸生的丫头,据说是公孙姑娘派来的使女,木讷讷地立在那。不禁叫众人很失望,纷纷散去。
那等子疯魔般的偶像崇拜,别人都也习惯了。
只是新嫁的洪夫人可是第一次见,不禁吧嗒了下嘴儿羡慕道:“这位公孙姑娘若是要落草为寇,揭竿而起,定然一呼百应啊!”
笑娘听了拍了一下她的背道:“好好的姑娘,落什么草,为什么寇?”
如今笑娘算是知道剧情引力的厉害。虽然洪萍如今摆脱了成为女贼首的命运,但是还要在思想上,嘴巴上再进行强化教育,让她深入骨髓地了解,将来的日子再不济,也不能走了占山为王的道路!
世上职业千千万,干啥都比山匪强!
洪萍看笑娘又要拉着圣贤书单,语重心长地给她上课,连忙心里一叫苦,只打岔道:“你吩咐我买的药材,我都让爹爹用船捎带来了,你要不要清点下,看看够不够?”
笑娘也知道她是故意打岔,笑着道:“你和洪叔办事,我哪里会不放心?对了,那石灰前些日子不够用了,这几天备了没有?”
洪萍用斗笠遮挡着头上的毒日道:“都备得足足的,而且我手下去送石灰的人说,那些灾民们这几日都依了你的吩咐,将发热苗头的人分别隔离开了,那住宿地都有石灰铺垫,排泄的污秽也是远离了水源,垫了石灰掩埋。
笑娘听了略略放下心来。
其实她也是听了公孙琴前些日子放出的风,才央了洪萍准备的。
这倒不是为了跟公孙琴比试风头。毕竟身为现代人都清楚地震洪涝风暴灾害后,更可怕的是瘟疫的盛行。
既然众位夫人们将这善举之事交付到她的手里,她也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只认真做事罢了。
说起来,古代的时疫,远远没有现代的那些A字打头的病毒们可怕。不过是因为人们缺乏足够的防病灾害知识,又因为条件不卫生而爆发的霍乱类传染疾病罢了。
只要把控源头,做好细节,完全可以避免这类天灾人祸的发生。
所以笑娘请教了许多老郎中,又自己寻了关于瘟疫的医书来看,依着她有限的医学常识,寻了几个类似三消饮,清毒解热,又能预防感冒发生的方子,拿给郎中们验看,然后便委托了门路多的洪萍,用自家的马车船队调配了药物来。
而比这些药材更管用的,却是些细致入微的活计了。比如要给灾民们喝煮开的热水,保持聚集地的卫生,夜里让他们有柴火取暖,分发烧滚的姜水,避免老人孩童这些体质弱的人着凉感冒,降低免疫力等等。
这些活计看着不起眼,却都要一一想到,很是累人。所以这几日笑娘回府时都是沾着枕头就睡着。
不过今早,却被个烦人精给早早磨醒,此时她是强忍着不打哈欠,径直拿出一大包准备好的姜片糖,分给一群凑过来的孩童吃。
笑娘生得虽美,可是不同于那公孙琴高高在上的清冷,虽然身为御赐的县主,却脸上总是带笑,看着让人心生亲切之感。很多小孩童,怯怯地用小脏手想摸郡主的脸儿,笑娘也半蹲着任娃娃们摸。
在领着笑娘命人包好的预防时疫的药物时,有人不禁嘀咕道:“公孙姑娘不是说要有时疫爆发,会死许多的人吗?我看这些时日风平浪静,也没有这病魔霍乱的苗头啊!”
有人快言快语接口道:“你也不看看惠敏县主这些日子来命人做的事情!她贵为县主,却隔三差五地来我们这些乡民的破窝棚间奔走,只怕真有病魔来了这地界,也被这位县主给撵跑了!”
第106章
忙碌了两个时辰,夕阳偏西,笑娘觉得手腕子都有些酸痛。来到古代后,她也是许久没有这么认真而勤恳的操劳一日了。
就在这时,洪萍用下巴点了点官道,然后说:“郡王是来接你来了吧?”
笑娘正站在施药粥的大锅前,看着仆役往锅里下料,闻言抬头一看,远处驰来黑色的骏马,坐在马上的青年高束发髻,头插玉冠,一身黑色的劲装外披着灰貂的斗篷。年轻的郡王自带着一股子干练,看上去英挺而迷人,惹得大道两旁的许多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
说实话,随风长得越来越像影帝申远了,尤其是骑着马上,像极了申影帝出演过的一部烧脑武侠悬疑剧里的一号男反派。
那时的申远,还没有什么名气,所接到的角色不可能像主角那般完璧无瑕,周正讨喜。
但申远的演技最可怕的地方便在于此:那么一个杀人如麻的男反派,被他演绎得危险里透着无尽的荷尔蒙,尤其是当年他凌空跃起,杀人之后回眸一笑的那个片段,被制成了表情包风靡网络,无数少女少妇在贴吧疾呼,要死在他的刀下。
那时吴笑笑还曾经拿这件事教育过曾凡,苦口婆心地劝他扩宽自己戏路。
偶像剧里一往情深的男主角固然是赚取人气了,但不利于艺人长久的发展。但曾凡显然觉得这种安全而节省气力的路线比较适合他,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
而现在,笑娘眼看着与申影帝越发相似的霍随风朝着自己疾驰而来时,心竟然也有噗通噗通跳的感觉……
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有些人,皮囊生得好,便天生带了让人移不开眼的气场,现在想想,就算曾凡当初肯扩宽戏路,也不见得能演绎出这种深入骨髓的霸气与英姿来。
就在她拎着长柄勺子胡思乱想的功夫,霍随风已经是勒缰绳,长腿一翻,利落地下马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笑娘身边,看着她直愣愣的样子,觉得好笑,便低头亲昵问道:“怎么,看你未来的夫君都移不开眼了?”
笑娘一不小心,说了实话:“只是觉得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位熟人……”
郡王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不露声色道:“长得像谁?”
笑娘收神转身将长勺放锅里搅动,然后道:“以前的一位故人,你不认得……”
随风替她往锅里抓扔了切好的菜丝,又问:“还有人如我这般好看?你是何时认识他的?我怎么不知……”
惠敏县主狠狠地拍了他手:“那菜要最后放,谁让你现在倒进去的?”
于是随风少不得又要拿起长筷子,动作快速将菜丝夹出来,于是笑娘成功将这个略显艰巨的话题打岔过去了。
在回程时,随风并没有骑马,而是跟笑娘一起做马车回去。
这么折腾的大半天,加之清晨起得早,笑娘真的是有些疲惫了。
身处古代,没有豪门阔太做慈善时闪光灯环绕,做到都是些力所能及实打实的事情,她久久没有这么亲力亲为的操持,真的很耗费体力。
随风许是看出她真累了,竟然没有闹她。只是将马车里的软垫子堆高,让她靠坐偎依在自己肩旁。打湿了帕子,用车上的手炉焐热给她热敷手腕。
漠北的气候与中原不同,早晚寒冷,中午干热。这么热热的敷着,酸痛的手腕顿时好受了不少。
不过她心里还在想着公孙琴所说的地龙将至之事,只靠着他,一边闭眼让他喂着红枣莲子热汤一边问。
她不能不警惕着此事。也许是受了在现代网络暴力,舆论骚扰的缘故,她对一些民间流言有着不一般般的重视。
听闻外面有影传说,公孙姑娘似乎暗示有妖孽来到北地才造成了灾祸连连。
笑娘自己想了想,能构成公孙小姐心中灾星的最佳人选,除了她这位上辈子的恶毒女配,简直不作他想。
若是公孙琴有意在此处给自己下绊子,不需要亲自出马,只要将矛头直指向她,便可安闲自在地等着巨浪民声将她吞没……
霍随风听她问起,便道:“府衙里前些阵子来了位建造工匠,他可有些门道,钻研了许多古法机械之道,所以听闻此处有地震便模仿了张衡所制的地动仪也建造了一台。我已经命人将这地动仪安置在了郡上的调军台上,若是真有地龙翻滚,这机械灵验,便能提前预警,自然可以疏散四方乡民,让他们及时避开不结实的房舍就是了。”
吴笑笑以前只在历史课本里见过那台神乎其神的地动仪,可据说老在便失传了的。没想到她竟然在这古代里,有幸能见证地动仪的神奇,要知道哪怕是现代盛会,对地震的预测也不是能很轻松做到的啊!
作为一直当自己是古代豪华游的吴笑笑来说,有这等子事,简直是不用花钱买门票的门点,必须去看一看的。
于是她来了精神,闹着要去看,可是霍随风却很是敷衍道:“你又看不懂,若无震感,它也不会动,你此时去看有何用?不是累了,快些回府休息去吧……”
最后笑娘到底是没有看成那仿制的地动仪,便回府去了。
不过笑娘留意到,今天中午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去的公孙姑娘派去的马车并没有回府,那丫头说是要顺便给公孙琴的一位远亲捎带东西,就不回去的了。
笑娘并非小姑娘,这事儿细细琢磨下,便想得清楚了。也许是在那位公孙姑娘看来,那义诊灾民聚集的地方藏污纳垢,说不定便藏有瘟疫霍乱一类的,她爱干净,怕染病,自然不会叫那丫鬟回来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因为笑娘累了一天,食欲不振,厨下做的是开胃的酸辣汤,还有一道鲜笋炒鹌子。
因着洪萍的车队还运来了三个木桶,里面灌满了水,装的是鲜活的淮南白鱼,所以厨下也捞了一条出来,去鳞剔肠,铺摆了姜丝葱段,清蒸调味之后,淋了一勺子猪油滚滚地端了上来。
笑娘喝了两勺酸辣汤后,觉得稍微提振了食欲,便吃了几口鲜美的鱼肉,又吃了鹌腿儿,便觉得饱了。
同小时相比,霍随风吃饭的仪态上好了很多,无论是举箸夹菜,皆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儒雅之气。加上他如今越发俊逸,长指扣着银筷,长臂伸动间自有韵律。若不是笑娘知道他没有那个闲暇,当真以为他偷请了什么礼仪夫子,得以绵延下漠北王庭的贵气了呢。
他最近倒是不长个子了,但是正当十八岁也是能吃的时候,笑娘虽然吃完,但是已习惯了陪着他一起吃完,只坐着饮着桂花膏子化开的糖水,陪着他。
不一会的功夫,霍随风也吃好了,便就着笑娘的杯子饮了几口桂花糖水。
就在这时,厅下的小厮修竹来通禀,说是公孙姑娘让丫鬟黛竹传了话儿,说是她自己拟写了个治霍乱的药方子,寻思着郡王说不得用到,便让黛竹送来,只是那制药的过程繁复些,以后郡王若是要用,只管知会她,她自当尽力制药。
眼下无外人,霍随风连场面都不用装了,更没有接递过来的要单子,只吩咐修竹收着便好。
虽然隔了几步,可是笑娘还是嗅闻到了那药单子上淡淡的凝神清香,用来写单子的纸,也甚是考究,乃是湘西特用的香樟木做纸浆制的斜纹厚纸。
可见写这药单子时,公孙姑娘也是及其用心的。
笑娘也是好奇心作祟,原书里的霍随风可是很欣赏这位公孙才女,可以现在笑娘总觉得他对公孙琴总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排斥感?
今日闲来无事,笑娘正好借机会问了出来。
霍随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又饮了几口桂花糖水,然后道:“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那位公孙姑娘通晓天文星象实在难得,就只怕她太过依仗怪力乱神,行得太远,以后便也不好寻人家了嫁人了。她的父亲,既然将女儿寄放在郡王府,我自是要对公孙先生有个交代,总不能推波助澜,让她行得太偏,得了些跟闺秀不相配的名声。”
笑娘眨了眨眼,算是听懂了随风的含蓄之言。那就是再美的大姑娘,若是成了神婆子,将来都是不好嫁的。没看哪位正经人家的公子,会娶一个睁开眼睛就神逼叨叨,张嘴就是风暴地震的灾害预报播音员。
由此看来,霍随风对这位公孙琴姑娘也是思虑周到的,竟然连这般小事都设想周全了。
这还真是出乎笑娘的意料,虽然他在自己的面前总是副小无赖的德行,没想到对着外人时,却是沉稳有担当的可靠样子。
许是看出了笑娘的出乎意料的表情,他复又挑起浓眉道:“我说得哪里不对?”
笑娘摇了摇头,迟疑道:“我只不过以为,依着她这般的才华,是可堪一用的,若是养在深闺,岂不是浪费了?”
霍随风显然不愿再接续有关公孙琴的话题,只站起身来,让笑娘替他系上之前解下的束带,然后淡淡道:“我并非不肯用女子,她若是真有心,当初便应该投军,总会给她个正经的差事。此处不似中原,女子多彪悍,漠北军营里的女将军也是有的,但是如今她出门都有人跪拜叩首,那军营的帐子只怕装不下她这尊真神。”
笑娘没有说话,心里却叹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前世里为何这位红颜无名无分了。公孙琴姑娘太清高了,可是她的心胸实在不堪为后,就好比她明明有药方子,却不肯告知城中做义诊的夫人们,偏要自己单独呈送给霍随风,倒是有沽名钓誉,爱出风头之嫌。
若是她如原书一般,从军营谋士入手,步步为营,但深藏功与名,说不定还有转机。可现在的公孙琴,简直比她以前还要张扬。这叫骨子里其实很大男子主义的霍随风,如何能忍?
甚至在霍随风的心中,对她起了淡淡的避忌之心。
而前世里,她自始自终连个妾都不是,恐怕也是因为她女诸葛的名头太响亮了的缘故吧。
笑娘心里自是感慨,于是不再言语,只用两根莹白的手指,捏着调羹,半响不语。
随风侧脸看她,笑娘在捻醋,心里很是受用,立刻慷慨道:“当然,若是娘子你来军营,便是个全才了,军帐私帐里,我都听你的。”
笑娘回过神来,觉得这是不着四六的混账话,军帐倒也罢了,那私帐子里,听她作甚?
霍随风低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笑娘的脸腾就红了,猛然有种自己看大的好孩子,竟然偷偷学坏了这么多的感觉!
在军营里,跟那些糙汉子都学了什么?连那般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可他们平日里都在钻营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