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番试探下,朱泰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藏不住事儿,言谈之间难免露了痕迹。
萧明远却没有立刻与他撕破脸,只是关系疏远不少。
朱家树大根深,又有王后撑腰,一切还是细细筹谋才好。
而这一切,萧明远都不准备让萧成君知道。
他对自己的这位堂姐是有几分亲近的,很清楚萧成君的脾性,最是单纯不过,也就不愿意把她扯到浑水里面去。
于是,五殿下微微抬起下巴倨傲道:“我的事情你帮不上忙,赶紧去找人做八宝肉圆便是,还有,我要吃蓑衣饼,多加糖。”说完,萧明远就晃悠着扇子走远了。
萧成君:……嘴硬心软的小不点。
而在魏家马车旁,郑四安正牵着踏雪,身边是蹦蹦跳跳的徐环儿。
郑四安走的不快,眼睛则是一直盯着徐环儿,生怕她跌了。
其实这姑娘是个倔强脾气,哪怕真摔了都不会哭,但要是让徐承平知道她妹妹在自己面前摔了跤,定然会在心里记上一笔。
和徐军师相处时间久了,郑四安很清楚那人有多小心眼儿。
徐环儿却没看出郑四安的心思,她是个性子活泼的,眼睛一直在往左右看,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千户大人,将军今日怎么会来接夫人?”
郑四安对着徐环儿素来温和,闻言便道:“今日朝会下的晚,将军便来了。”
徐环儿眨眨眼睛,突然道:“将军是不是有麻烦?”
郑四安闻言一愣,却没回答,只是在心里一叹,觉得这环儿不愧是徐承平的妹妹,虽然年纪小,却敏锐得厉害。
这不是魏临头一遭去朝会,寻常官员下朝都是在巳时,毕竟衙门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总不能一直待在宫中。
不过自家将军这次却是被楚王留过了午时,只因为朝中御史大夫严大人参了魏临一本,说魏临进都耽搁时间太多,擅离职守。
只是其中事由魏临早早就与楚王说起来过,加上中间还有救了五殿下一遭,自然不会出事。
可是这也是个由头,便是以严大人为首的一干世家贵族并不欢迎魏临。
楚王留下了魏临,想必说的也是此事。
但郑四安并不会把这些告诉徐环儿,只管轻描淡写道:“不碍事,将军自然有法子解决的。”
徐环儿则是跟着点头,然后又笑起来:“我今儿还瞧见五殿下了……”
“嘘。”郑四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徐环儿便乖乖的捂住嘴巴,不再多说。
她虽年少,却是个有分寸的,刚才不过顺口一提,见郑四安谨慎也就不再多说。
只是心里想着,五殿下人还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他现在翻花绳的功夫进步了没。
而在车舆里,霍云岚也说起了萧明远:“看五殿下的态度,想来是已经把上次的事情轻轻放过,今后不用担心了。”
魏临则是轻车熟路的帮她捏了捏微酸的后腰,放轻了声音:“劳烦娘子费心,”而后他声音顿了顿,“五殿下性子纯善,以后倒是可以多走动些。”
霍云岚闻言,不由得抬头瞧了他一眼。
她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相反,霍云岚大概能猜到如今的形势。
这都城里高门林立,各有各的划分,自家相公已经不可能独善其身。
史书里,所有能够只效忠王上且不拉帮结派的纯臣,不是孤身一人,便是身份超然。
若是魏临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可以当最忠纯笃实之臣,无论何人掌权,只要他能够坚持本心为了家国天下豁出一切,那谁都不会对他不利,反倒会多加维护。
可是如今不同了,魏家二郎四郎要入仕,魏临也是有妻有儿,有了牵绊,再想独善其身已是不能。
既然如此,魏临势必要给自己寻个倚仗。
并非是要结党营私,而是免去诸多麻烦,让为官之路走得更顺畅些。
萧明远年纪不大,又与自家为善,想要走得近些并不难。
至于为何选的是萧明远而不是其他人,霍云岚不会问,她信自家相公,无论未来如何,总归夫妇一体,魏临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
只是铺子还是要开,后路还是要找,说到底,除了权势,也就是银钱最为牢靠。
霍云岚轻轻地眨了眨眼,转瞬就明白了魏临的意思,轻轻颔首道:“都听相公安排。”
魏临虽是习武之人,惯常也不太喜欢琢磨人的脸色,可是他恨不得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霍云岚身上,对自家娘子格外了解,听霍云岚这般说,便知道她已经通晓自己的心意。
不由得收紧手臂,魏临轻声道:“能娶到表妹,当真是我的幸事。”
霍云岚闻言,便摸出了一块饴糖,塞进了魏临的嘴里。
马车摇晃,外面隐约能听到摊贩叫卖声,而车舆里则显得安静许多。
挽着魏临的胳膊,霍云岚半点没有人前的端庄,像是没骨头一般,几乎把整个身子都靠在魏将军身上。
魏临则是坐姿挺直,微微侧身,让自家娘子靠得更舒服些,嘴里问道:“诗会如何了?”
大抵是今天起得早,刚才也花了好一番心思,加上马车有节奏地摇晃,霍云岚便觉得困顿,用帕子挡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声音都是懒懒的:“今天的诗会一切都好,幸而安顺县主和善,巧娘待我也好。相公,我想趁着这些日子把家里的花草好好侍弄一下,改日请她们过府一叙。”
“都听娘子安排。”
霍云岚弯弯嘴角,侧着脸靠在他的颈窝,呼吸轻软,眼睛微微闭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魏临便把还空着的胳膊伸出去,将斗篷拿了过来,轻轻地围住了自家表妹。
就在此时,霍云岚松开了魏临的手臂,转而拢上了他的腰,两个人靠的更近,她的眸子依然合着,声音也是软软的:“相公,你可认得武安县主?”
此话一出,魏临还没说话,倒是外面牵着马的郑四安背后一紧。
他一直跟在魏临身边南征北战,在都城里基本没什么认识的人,可是刚才在外面等候时,魏临一心一意的眼巴巴望着大门,就差当了望妻石,郑四安却是寻了人聊天,把里面发生的事情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也就听说了曲水流觞时武安县主与霍云岚之间隐约的不合。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右面上没挑破便是了。
可是这会儿霍云岚谁也不提,反倒专门把武安县主拎出来问,其中必有深意。
郑四安一瞬间想了无数种可能,每种都带着些酸味。
自家将军说认识还是说不认识都不合适,这题,送命题。
而后郑四安就听魏临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武安县主是谁?”
郑四安:……
哦,差点忘了,自家将军在原著里成为注孤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根本记不住人,通篇不是打这里就是打那里,直的令人发指。
可是这个回答却让霍云岚翘起嘴角,轻轻地回了句:“没什么。”便拢着魏临,沉沉睡去。
而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霍云岚没有再接任何一个请帖,平常就留在家中摆弄花草,或者是带着人出门去看铺子,再不然便是抱着福团去郊外看景,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不过今年比起往年来雨水多了些,刚入了九月,霍云岚就让人把暖炉取出点上,免得过了寒气,寻常吃食也精心不少,最近这些天更是连着数日大雨。
本想着雨水大,该是无客上门,没想到刚过午时,罗荣轩就带着妻子窦氏到了归德将军府。
因着魏临这两日忙碌,霍云岚亲自下厨炖了一锅羊羹给他进补,加了不少山药进去,闻着喷香,刚端上桌,听到下人通报后霍云岚便站起身,忙吩咐人撑伞把他们迎进来。
长衫男子刚一进前厅,便叹道:“一雁下投天尽处,万山浮动雨来初,今天这雨着实是大啊。”
魏临微微挑眉,先和窦氏见了礼,而后对着罗荣轩道:“知道雨大你还来?”
霍云岚一听,便知他们确实是关系亲近。
她打量了一下这位右谏议大夫,只见罗荣轩生的端方,只是身形略显消瘦了些,风吹鼓了长衫时越发显得他身子单薄。
不过罗荣轩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雨大又如何?晓作狂霖晚又晴,自是有好的那天。”
又是诗?
霍云岚眉尖微跳。
算起来,与魏临亲近的读书人并不多,罗大人算是关系好的,偏又是个掉书袋的脾气,她好似知道为何自家相公一直坚持认为,读书人做什么之前都要先念诗了……
窦氏则是已经习惯了自家相公的脾气,不着痕迹的伸手捏了他胳膊一下,罗荣轩喋喋不休的嘴巴立刻停住,窦氏才笑着道:“冒昧前来,叨扰了。”
霍云岚回了一礼,温声道:“不碍的,巧娘,我瞧你身上的斗篷都湿了,跟我去换一件吧,莫要染了寒气。”说着,她扭头看向了魏临道,“你们谈公事,我和巧娘去后堂坐坐。”
魏临点点头,然后眼睛跟着霍云岚的身影,一直到女人出了门也还在瞧。
一旁的郑四安有些无奈,不过看到罗荣轩也是直勾勾的看着窦氏离开的背影,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位世家大族出身的右谏议大夫会和魏临关系如此融洽了。
显然很有共同话题。
等门关上,两人同时收回视线,神色也严肃许多。
罗荣轩平常喜欢卖弄学问,不过在说起正事时倒是干脆的很:“严大人今日又递了折子,拿你军中经费说事,三郎,你坦诚告诉我,你和严大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
魏临给他倒了盏茶,闻言回道:“大概是之前相中了同一条船。”
“什么?”
魏临便把因为娘子生病而让出了船,没想到因为下雨船只倾覆,毁了严大人一船货物的事情告诉给了罗荣轩。
最后,魏临还有些疑惑的问了句:“船是他的管家抢去的,雨也不是我让老天爷下的,他在记恨什么?”
罗荣轩眉尖一跳,过了会儿才回道:“大概是嫉妒你运气好?”这个理由罗荣轩自己也不信,便道,“严大人不得王上喜欢,还不算什么,但是严家和朱家有亲,若是两边一起排挤你,事情便不好办了。”
魏临的指尖在茶盏边缘滑了一圈,突然问道:“朱家是不是有人在五殿下身边做伴读?”
罗荣轩点点头:“朱泰,和五殿下关系极好。”
“最近呢?”
“见得少了些,好像两人有些嫌隙,不过他们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有个磕牙拌嘴的也属寻常,想来过过就好了。”
魏临便点点头,扭头对着郑四安道:“让人炖点甜汤来,”而后他看向了罗荣轩,“给你暖身。”
罗荣轩不由得看向了桌上满满一锅的羊羹:“我吃这个就行。”
魏临则是直接把锅子端到了自己面前,声音平缓:“放心,我吃得完。”
罗荣轩瞥了他一眼,倒也不争,只管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
不过瞧着魏临气定神闲的神情,罗荣轩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你心里可是有了成算?”
魏临抬眼瞧他,即使知道罗荣轩对自己好,可是有些话现在不能说的太明白。
不单单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罗荣轩。
于是魏临便缓声道:“我不过一介武夫,能有什么主意?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不要着急,等就是了。”说完,还给了罗荣轩一个武夫式的纯善笑容。
狐疑的瞧了瞧他,罗荣轩沉声道:“若是有事,不许瞒我。”
“那是自然。”魏临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罗荣轩满意的点点头:“那你把羊羹分我一口。”
“不给。”
罗荣轩:……哼。
而在后堂,霍云岚叮嘱人给前厅多添两个暖炉,这才坐下。
窦氏侧身坐在软榻上,瞧着正抱着布球玩儿的高兴的福团,笑着道:“这孩子手脚有劲儿,云岚你把他养的极好,可起了名字?”
霍云岚也坐过去,伸手把福团抱到怀里,伸手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发顶,温声道:“叫魏恒,小字福团。”
话音刚落,福团像是听懂了自己名字似的,昂起脑袋,露出了个软软的笑。
这模样尤其窝心,看的窦氏心里软成一片。
她还没有儿女,对福团更是稀罕,凑过去瞧着他的小胖脸道:“真是聪明孩子,以后允文允武,当个状元郎也是可以的。”
霍云岚却不觉得自家胖儿子哪里像状元,不由得抱着小家伙细细端详。
就在这时,福团一扭头,张嘴就咬住了霍云岚的指尖。
霍云岚一愣,一旁的苏婆子忙道:“算着日子,小少爷快到长牙的时候了,这会儿嘴里痒,也就爱咬东西。”
其实福团咬的不重,加上没长牙,来回磨蹭的时候半点不觉得疼。
可是霍云岚却盯着他看了阵,突然往后一躺,弄得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福团直接趴在了自家娘亲软乎乎的胸脯上。
福团一愣,圆滚滚的眼睛茫然的往上看,而后就看到霍云岚眉头紧蹙,嘴里一声痛呼:“好疼,福团快松开娘亲。”
此话一出,吓到了苏婆子,也把窦氏骇了一跳。
而一直紧盯着霍云岚的福团不能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是却能看懂娘亲不舒服。
小家伙下意识的松了嘴,霍云岚把手收回去后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嘴里也没了声音。
她抱着福团重新坐起来,低头瞧着自家胖儿子,脸色平静,把手重新凑到了福团嘴边。
这次福团却不张口了,而是手脚并用的抱住了霍云岚的小臂,脸往她的掌心扎,乌溜溜的眼睛却一直往霍云岚的脸上看。
一直到霍云岚露出笑脸,小福团才跟着笑起来,笑声清脆,转瞬就忘了刚刚的事,被放到软榻上后重新抱住布球滚了起来。
一旁的苏婆子目瞪口呆,窦氏则是用帕子掩住唇角笑了好一阵才道:“你这一出来得突然,我都被你唬住了。”
霍云岚则是伸手把滚远了的福团拎回来,嘴里轻声道:“他现在还小,不把咬人当回事儿,可要是不管束,以后也就不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