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岚也拽了魏临一把,没让他上前。
魏临没回头,只管轻轻的捏了捏自家娘子的指尖,捏的霍云岚红了耳垂。
两人一直等到罗家夫妻甜蜜完,霍云岚才松了手让魏临过去。
两两见礼后,魏临便同罗荣轩离开,窦氏则是上了霍云岚的马车。
刚一上车,窦氏便道:“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外面都是人,你若是不想一直同人见礼便坐马车入宫门就是了。”
霍云岚虽是个和顺脾气,但并非长袖善舞的,且在都城里没什么相熟的人,便没有下车,不过她还是挑起帘子,笑容温软声音轻柔的问道:“巧娘,能告诉我这些马车都是谁家府上的吗?”
窦氏在都城日久,不少车架她只需一打眼就认出来,便一一告诉霍云岚。
霍云岚就记了下来,她的记性惯是好的,一遍之后就是分毫不差,就连车架旁边随侍的下人都认了个清楚。
而有驾马车明显与旁的不同,上有黑红之色,还有暗金色的穗子。
楚国以玄赤为尊,而金色更是只有王室可用,一看便知道这是王族的车架。
霍云岚不由得看向了窦氏,而窦氏不等她问,便低声道:“那是大公主的车架,大公主身份尊贵,性子也急,我们能避就避。”
闻言,霍云岚点点头,眼睛却多看了两眼。
她在都城这些日子并没闲着,除了收拾府邸和琢磨铺子,便是把零零碎碎的消息都梳理清楚。
这大公主是楚王的第一个孩子,先王后所出,自然是格外尊贵,驸马也是常家子,身份尊贵,两人很是般配。
只是相比较于其他的夫妻和睦,大公主和驸马就显得不够融洽,虽然没有什么嫌隙,可是多年无子,加上驸马鲜少与大公主同进同出,便显得有些微妙。
尤其是驸马爱诗文,年少时还曾与人曲水流觞作诗饮酒,想要与他结亲的人家不知凡几,可大公主却不爱舞文弄墨,大抵是说不到一起去的。
这些事情都城里那些尊贵人是鲜少私下议论的,人人都懂的避讳,反倒是市井当中传闻颇多。
也实在是闲暇时候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事儿太少,都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茶余饭后的这些风声不总是能被压住的。
高门大户以为自己高来高走,谁都探知不到他们,却没想过无聊中的百姓到底有多么雪亮的一双眼睛。
霍云岚也就是在操持铺子的时候知道了些许,没有细问,只是留了个印象。
无论真假,起码在大公主面前不要谈及这些。
该有的心眼还是要有。
她这会儿也没有多嘴探听,很快就收回视线,连窦氏都没有发现她刚才想了什么。
等马车入了头道宫门,便要停下了。
第一道和第二道宫门中间有一大片空地,大抵是为了避免歹人潜藏,故而连树都没有。
就在两侧有两排房屋,霍云岚心里估摸这是寻常官员上朝之前休憩的地方。
而地上铺的平平整整,霍云岚略踩了踩便感觉到了此处的地砖与寻常的不同。
寻常百姓铺地,用的都是青砖,可是宫中用的都是金砖。
这金砖并非是金子做的,而是御窑烧制,所制成的金砖质地细密坚硬,敲击的时候能听到金属般铿然之声,踩上去的感觉也与寻常青砖不同,因此得名。
霍云岚之前在书里见过对金砖的描绘,今天还是头遭亲眼得见,这让她走起路来都别有一番趣味,一直到过了第二道宫门,霍云岚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边心情轻松,但是对很多受邀入宫的女眷而言却没有那么自在了。
楚王宫建造的十分大气,两边的围墙很高,之前坐在马车上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下车,走过了大片空地,往两边一看,就觉得有些压抑。
不过等走过了这条高墙窄巷,眼前便是一片开阔。
霍云岚头遭入宫,处处都不熟悉,也不乱走,只管同窦氏走在一处。
窦氏作为罗荣轩的娘子还是头遭进宫,不过小时候她作为窦家千金也是来过几次的,对这些很是熟悉。
她便挽着霍云岚,一边说话一边走,遇到其他夫人便寒暄两句,倒也融洽。
待瞧见一处园子时,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住了步子。
远远的,霍云岚就看到萧成君正站在月拱门前,旁边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些的那个生了个好相貌,很是俊俏,说是丰神俊秀也不为过,略矮些的微微有些胖,脸圆圆的,虽然也站得直,可眼睛总是动来动去,便显得有些不安分。
霍云岚便没有上前,怕扰了萧成君的事。
却不知萧成君现在心里烦的厉害。
高个的叫朱鹤,矮个的叫朱泰,是朱皇后的两个亲弟弟。
萧成君是见过朱泰的,他是五殿下的伴读,常在萧明远身边走动,萧成君便常遇上,算是相熟。
而这朱鹤,萧成君却是头回见。
对于朱鹤,萧成君只知道他是朱家二郎,有个五品官位,寻常负责宫殿守卫的差使,在宫里看到他也不奇怪。
但是这朱鹤一直同她搭话,便让萧成君有些无奈了。
想走开,可是朱鹤总是时不时的提起朱泰和五殿下,事关萧明远,萧成君自然是想要多听一些的。
可是听着听着,她便觉得朱鹤用心不纯。
“县主聪慧过人,非常人所能及,”朱鹤那张俊俏面目上露出温柔浅笑,“微臣府上梅花开的正好,过些日子会有赏花宴,不知县主是否能赏光一起切磋诗文?”
若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萧成君,碰到这么一个模样谈吐都很出众的人,多少是会有些好感的。
可现在不同了,萧成君谨小慎微,处处小心,尤其是对朱家人早有提防。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香馍馍,这人来接触她,只会另有所图。
于是萧成君想也没想便要回绝,可也没把话说死,只管用她寻常惯有的清冷回道:“朱大人过誉了,若说诗文,这都城里大才不少,我府上每月逢十都会举办诗会,朱大人到时参加便是。”
朱鹤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重新露出笑脸,半点没有被拒绝后的不快。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萧成君已经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云岚和窦氏。
萧成君脸上难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抵是为了隐藏身份,不敢被人发觉,萧成君在外人面前素来端着,脸色淡漠,无喜无怒,好似个冰人似的,甚少能与人说笑。
现在突然展颜,竟是明媚如冰雪消融般好看。
原本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的朱鹤突然一愣,而后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
萧成君却懒得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迎着霍云岚走过去,同她和窦氏见礼之后,连头也不回的同她们离开了。
这让朱鹤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原本还有些俊俏的脸上阴了一片。
他看的出来,安顺县主是对他不耐烦,可是面上朱鹤又不乐意认下。
他被人吹捧惯了,又常在胭脂堆里打混,哪怕是城东的郡主对他也格外和缓,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不乐意搭理自己的,朱鹤自然不高兴。
要不是因为安顺县主得了楚王青眼,朱鹤根本不会这么上赶着攀谈。
不过这时候,一旁的朱泰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大哥,安顺县主与你说了什么?”
此话一出,朱鹤就想说这县主没有眼光,那里是清高,分明是不知好歹。
但是对上朱泰好奇的目光时,朱鹤心中那股莫名的得意就涌了出来。
他比朱泰大了不少,原本在家中,人人都是说他的好,朱鹤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是有朱家做靠山,又有举人之名,也就得了个官职。
但自从朱泰与五王子萧明远交好之后,家中的关注就从朱泰身上移开了,全然转向了朱泰。
一开始朱鹤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随着朱泰在萧明远身边地位稳固,朱家不再支持着朱鹤更进一步之后,这位朱家二郎自然对朱泰生出了怨怼。
他并不敢去埋怨父母,因为他知道自己以后的仕途官位还要靠着父母和在宫中的长姐帮扶。
所以朱鹤就把所有的埋怨都落到了朱泰身上。
之前朱泰和萧明远生出嫌隙时,朱鹤面上安抚,其实心里是有些暗自欢喜的。
这会儿朱泰问他,朱鹤也知道他是想要通过安顺县主问问萧明远是否消气。
朱泰显然以为萧明远还是那个能哄骗的小娃娃,以为萧明远对之前暗杀之事一无所知。
其实朱鹤应该一口回绝,不沾染到这些事情。
但是莫名的骄傲让朱鹤把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管模棱两可地道:“自然是不错的,你二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朱泰松了口气,跟着露出笑脸,点了点头。
是了,朱二郎的英俊谁人不知?寻常姑娘瞧见他一眼就挪不动步子,那安顺县主也不过是俗人罢了,哪里能视而不见呢。
朱鹤被他这幅憧憬模样弄得越发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管淡淡的对朱泰说了句:“赶紧去找四妹。”便转身离开了。
对于这一切,萧成君都一无所知,她只管挽着霍云岚的手臂,小声嘟囔:“可算是甩开了。”
霍云岚没有细问,倒是窦氏回头看了眼,立刻收回视线,微蹙眉尖:“那不是朱家二郎吗?”声音微顿,窦氏把声音压低,“县主,不是我背后说人长短,实在是这位朱二郎名声在外,红颜知己数不胜数,秦楼楚馆去的也不少,与他相交还是要谨慎些好。”
萧成君听得出窦氏的善意,便回到:“巧娘放心,我同他没有关系的。”
不仅没关系,还是避之不及。
哪怕萧成君并不知道这朱家到底多有本事,可是她有眼睛也有脑子。
眼瞧着郑四安紧紧跟着魏临,魏临又与小五交好,那么未来局势如何其实已经明白了,即使朱王后有子,可是萧成君半点不想跟朱家扯上关系。
更何况,那个朱鹤纵使长了一张好看脸蛋,笑起来却油腻得很,眼里明晃晃的写着算计,或许旁人会被他的美貌迷惑,萧成君却是瞧不上的。
窦氏见她一脸厌烦,便知道萧成君心有成算,也就不再多言。
而霍云岚不认识朱家,也不知那人品性,便一直安静地没有开口。
倒是萧成君凑过来道:“云岚今天气色也是很好的。”
这句话,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客气话,却让霍云岚想起了自己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的那一场安睡。
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魏临专注的视线。
那份平和却坚持的注视,让霍云岚现在想起来都红了脸颊。
安顺县主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还以为霍云岚猛地从外面进了温暖的宫殿里捂得热呢。
反倒是已经成亲了的窦氏吃过见过,略瞧了眼,便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弄得萧成君越发迷茫。
而她们进殿后,便没有再交谈。
除夕夜宴,是楚国宫中一年以来最重要的庆典仪式。
真正与民同乐是要等到明日,也就是大年初一时,楚王会先带领百官同庆,然后登上城楼,与百姓同乐。
接下来就是一直到元宵节的全程欢庆。
而这除夕夜宴,则是王室专门宴请亲近人的。
以前是楚王与妃嫔皇亲同庆,可是因着如今的这位王上后宫妃子不丰,他又是个励精图治的,索性大笔一挥,把除夕家宴便成了君臣相聚,王后则是要在后宫宴请官员女眷。
不过重头戏都在晚上,这会儿天色还早,这些官员夫人和郡主县主多是聚在殿中,与王后说话,然后跟着王后一起去瞻拜。
这一整套走下来,累腿也累心。
对霍云岚来说,她是头遭入宫,对这些事情都是一知半解摸不到头绪,也就跟着安顺县主和窦氏一起,按部就班的走着流程,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偏她记性好,瞧见什么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时辰下来,霍云岚满脑子都是楚国历位王后太后的画像。
楚国流行的绘画方式偏向写意,这些画为了突出端庄,常常是衣衫精细,可长得都画得差不多……
看的太多,弄得霍云岚瞧谁都像是一个样的。
等能重新坐下,已经过了午时。
朱王后带着妃嫔去迎太后,也给了这些官员女眷松快的时间。
她们或者两两一桌,或是一人一桌,坐姿都很端正,只是仔细看就能瞧见,每个人都隐秘的伸手揉捏着腿和手臂。
桌上流水一般的送上了精美膳食,每一道看着都格外鲜亮红火,但霍云岚只是夹了两筷子便撂下。
真的不是她挑嘴,实在是这些菜看着好看,却大多冷了,有些油星的都冷的发腻,清淡的也尝不出滋味,因着魏家从不在吃食上马虎,霍云岚更是早早的就得了小厨房,吃惯了好东西的舌头突然碰到这冷掉的佳肴,着实有些不适应。
见霍云岚不再吃,窦氏便压低声音道:“这些菜是不够好吃,不过东西还是不错的,也怪不得御厨,这些菜做好了便忌讳回锅热,冷掉了是常有的事。”
霍云岚点点头,她是知道些规矩的。
因着宫里的瞻拜多,要准备的饭食贡品也多,御膳房是要忙上好一阵子,而什么时候上膳都是有规定的时辰在的。
天大地大都抵不过规矩大,宫里尤其如此。
就算是楚王,这天也很难吃上一口热乎饭。
没多说什么,霍云岚只是把手塞回了暖袖里,指尖摸了摸柔软的绒毛,眼睛朝着旁边看去。
大约是这顿饭食确实是让人没有食欲,和霍云岚这般闲下来的有不少。
她左右看了看,便瞧见了正端坐在上首的大公主。
只一眼,便看得出她心情不佳,霍云岚便迅速转开视线。
就听窦氏接着道:“等下用些糕饼也就是了。”
不过窦氏在心里补了一句,寻常王后瞻拜用不了这么长时候,这次却有些久了。
窦氏心里些计较,霍云岚却并没多想,只管盯着面前的一碗肉菜瞧。
这菜叫什么名字霍云岚不知道,毕竟她也是头遭吃御膳,不过她觉得这个要是热着应该是顶好吃的。
于是,霍云岚扭头对着一旁的宫人道:“不知是否有蒸饭?”
伺候的宫人脸上是格外恭谨的笑意,道:“回夫人的话,有的。”只是这殿上的各家夫人甚少用饭,多是用两口菜就撂筷子,多吃一口似乎都能撑到,也就不曾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