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岚脸上见笑,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在马上下不去了。
她本就不善骑马,加上踏雪是个精壮的,个头也高,今天上马时就是魏临扶着才能上来,现在想要下去凭她自己个儿却是不能了。
于是霍云岚就看向了魏临,然后就发现自家相公正笑着看自己。
这人,是等自己求他呢。
或许有些人不喜欢跟相公服软,但是霍云岚不同,夫妻之间有些事情要分清,可寻常便没有那么多东风西风的争头,既然知道这是魏临在逗趣,她也不会端着。
霍云岚直接去拉住了魏临拉着缰绳的手,软了嗓子,声音里好像掺了蜜:“表哥,我自己下不去。”
魏临与她相处日久,平常什么样子都是耐得住的,偏就耐不住她软下嗓子说出来的轻柔话。
分明表妹是个端方人,说话做事都自有分寸在,可只要她一这么松了语气软了声音,那便是字字都像有小钩子似的,弄得他背脊发麻,脚下发软。
霍云岚见他不说话,便又轻软开口,声音越发甜了:“扶我下去可好?”
扶扶扶,别说是扶下来,就算是命都能给你。
魏临立刻伸出手,把自家表妹抱下马。
见霍云岚笑的带着狡黠,魏临便知道她是故意的,不由得磨牙道:“娘子你当真是,当真是……磨人得很。”
霍云岚站稳了身子,拿着帕子拍了拍袖口,闻言,声音已是恢复如常,笑容也是寻常时候的温软端方:“相公不喜欢?”
魏临看看她,然后直接拉起了披风,把人裹到怀里,又挡住了外人的视线,低头在她额头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下。
声音格外响亮,惹得霍云岚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见霍云岚脸红,魏临这才像是扳回一城似的,得意道:“喜欢,喜欢极了,娘子什么模样我都是喜欢的。”
霍云岚轻轻的捶了他一下,然后就揽住了男人的腰紧紧抱住,脸上也有了笑。
不过他们并没有多做耽搁,很快就坐着马车回到将军府上。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人进来道:“将军,夫人,马车已经进了城,就快到了。”
霍云岚赶忙让苏婆子去小厨房盯着,尽快准备饭食,她则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又拉着魏临,帮他正了正发冠,这才相携去了府邸大门。
待天色渐暗时,马车出现在了霍云岚的视线中。
一共三驾马车,两驾拉人,一驾运货。
原本魏诚魏宁两个男儿,若只是来赶考,哪怕出远门也不用多带什么的,不过这次是有魏二郎的夫人伍氏跟着,而且无论魏诚考不考中,他们都是要在都城里扎根,故而带来的物件不少,满满一车架。
魏临便让小厮先去帮着搬东西,自己则是跟着霍云岚一起下了台阶,走向了最前头的马车。
而第一个下来的便是魏诚。
魏二郎依然是一身素色长袍,脸上带笑,依然是霍云岚记忆里的温润优雅。
而跟着他下来的人,霍云岚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一直到他开口喊了自己“三嫂嫂”,霍云岚才恍然,哦,这是四郎啊。
实在怪不得她认不出,这会儿天已黑了,纵然门前有灯笼却也比不得白日的光亮,魏宁又是一身鸦青色儒衫,瞧着实在不够显眼。
尤其魏四郎肤色依旧,好像没白回来多少,要不是牙还白着,怕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霍云岚不由得想着,或许,找日子该给四弟炖点汤喝。
魏临却觉得四弟如今的模样很是妥帖,走上前去,先和魏诚见礼,然后便伸手拍了拍魏宁的肩膀,又捏了捏,满意道:“四郎瞧着比以前壮实很多,人也精神了。”
至于黑不黑的……
上次回家时,魏临已经被吓了一遭,现在有了心理准备后便不觉得有什么。
只想着以后提醒他晚上穿点浅色衣裳,也好认些。
魏宁素来是个直率的,闻言立刻爽朗一笑,中气十足的回答:“都是二哥的功劳。”
魏诚闻言,淡淡一笑,看起来很是满意自家四弟的乖巧。
霍云岚打量了一下魏家四郎,发觉不过半年不见,魏宁变了不少。
并非是模样变了,而是通身的气质。
若说之前看到魏宁时,他身上还有些孩子气的跳脱,那现在就只看得到稳重了。
想来是魏二郎在家里仔细教过他的。
站在那里,虽说黑了些,可是一眼就看得出是读书人,颇有气度。
可是等魏宁一笑,霍云岚便知道,四弟还是那个四弟。
就在这时,魏二郎的妻子伍氏抱着儿子虎头从后面的马车里下来,而小霍湛并不用人扶,只管自己跳下马车,松了松筋骨,便小跑着扑向了霍云岚,一把抱住了霍云岚的腿,嘴里笑呵呵的喊着:“阿姊,湛儿想你想的很,你想湛儿了么?”
霍云岚伸手摸了摸自家三弟的发顶,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到底这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许久未见,怎么能说不想念?
伍氏则是拉着虎头走上前来,笑着道:“湛儿来的路上就一直念叨着想弟妹了,如今得见你们姐弟团聚,也是喜事。”
霍云岚对着伍氏行了一礼,很是郑重。
之前离家时霍云岚把霍湛托付给了二哥和伍氏,如今霍湛能跟着来都城,是意外之喜,霍云岚也感念伍氏心善,乐意带上自家三弟。
虽然离了爹娘身边,可是都城与旁的地方不同,能在这里求学本就难得。
更不用说伍氏这一路上要对着还是孩童的霍湛多有照顾,还要顾着虎头,想必是格外费心了。
不过还不等伍氏说话,虎头就已经对着霍云岚张开手臂,软糯糯的喊着:“婶婶,抱。”
霍云岚立刻笑起来,伸手接过了虎头,在怀里颠了颠:“虎头真好,还记着婶婶呢?你可比上次高了,也沉了不少,”说着她看向了伍氏,“嫂嫂最是会养孩子的。”
伍氏笑道:“这孩子贪吃贪嘴,长高是好事,可这肉以后可不能再长了,小胖墩。”
霍湛则是抬头,脆声道:“虎头不胖,虎头只是结实些。”
这话逗得霍云岚和伍氏直乐,伍氏笑道:“湛儿惯是护着虎头的,很有长辈风范了。”
霍湛也一直记得自己是虎头的长辈,便装作很深沉的点点头,弄得霍云岚和伍氏又笑起来。
而这几句童言童语很快就消弭了这对妯娌数月不见的生疏,待进门时,已经是一人牵着一个孩子,手挽着手,很是亲近。
厅里摆了桌,还温了酒,已经准备妥帖了。
待吃罢了饭,留下三兄弟说话,虎头有些困,先送去睡了,霍云岚则是带着伍氏去了后院。
“那边便是给嫂嫂和二哥收拾出来的院子,就在我和相公的院子隔壁,也好有照应。四弟和湛儿的院子临着园子,他们年轻,乐意走动,那里距离书房也近,能方便些。”说着话,霍云岚与伍氏进了自家院子厢房的门,“嫂嫂这些日子瞧瞧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我自让下头人去置办。”
伍氏挽着她的手,道:“弟妹素来周全,比我强多了,你说好定然是好的。”
因着两人说话,原本在软榻上玩着的福团立刻昂起脸,看到自家娘亲便笑起来,小手拍了拍手里的布球,嘴里吐出连不成字的音节,虽不解其意,可也听得出很是高兴的。
伍氏在福团小时候很是稀罕他,还帮他缝过襁褓,如今见之前小小一团的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伍氏笑得眯起眼睛:“这是福团?模样生得真好,一看便知道以后是个俊秀郎君。”
福团到底年幼,离家时候不过是个小婴儿,这会儿并不记得她。
小家伙眨眨眼睛,看了看伍氏,又看了看霍云岚,原本他便不认生,尤其是有霍云岚在,福团越发胆大,很快又笑起来,抱着布球晃悠,小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伍氏并没有上前抱他,只管坐在软榻旁边,看着霍云岚将福团拢在怀中,她这才轻轻地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肉手。
福团依然笑呵呵的,紧紧地倚靠着霍云岚,不吵不闹很是乖巧。
待又说笑了阵,伍氏便提起家中事:“爹娘都好,只是常念叨你们。”
霍云岚声音温润:“其实等天气暖些,就能接爹娘进京了。”
伍氏笑道:“怕是还要再等等。”
“怎么?”
“大嫂年前有了喜讯,怀了娃娃,娘想必是不舍得她的。”
此话一出,霍云岚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惊喜道:“大嫂有了?郎中怎么说?”
伍氏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她与大嫂卓氏相识日久,最是知道卓氏心思,多年无子一直是卓氏的一块心病。
如今得偿所愿,伍氏也为她高兴:“郎中说嫂嫂身体好,孩子也康健,只是因着还没坐稳,也就没有张扬,之前的家书中便没有提。”
霍云岚想了想,道:“我这里还存了些补药,回头让人捎回去吧。”
伍氏也知道自家弟妹新开了药铺,想着这是弟妹心意,也就没有替卓氏推辞。
而后她又说起了旁的事:“你在城里的铺子,家里都在帮你们多看着的,不过城里都知道你和三弟如今是新贵,也没人敢找麻烦。就是那个知州见你们离开久了便有些慢待,我夫君得中后他又换了嘴脸。”
霍云岚却不觉得奇怪:“人前人后两张皮的太多了,嫂嫂也不用记挂在心上,只要咱们日子好过,自然事事顺遂。”
伍氏性子直却是个听劝的,点头道:“你说的在理。”
这时候,外间屋穿来了声音,伍氏一听就认出那是霍湛。
伍氏知道这对姐弟有不少话说,也就不多呆,只管又亲了亲福团便出来了。
待回了自家安置的院子,伍氏便开始指挥着婆子小厮收拾东西,刚把带来的行李安置好,就看到魏诚回来了。
魏诚是喝了几盏酒的,不过他喝酒不上脸,看起来面色如常,若不是刚一关门就抱着伍氏不撒手,伍氏也看不出他饮过酒。
脸上一热,伍氏伸手拍了拍魏诚的后背:“我知道你清醒着,撒手。”
魏诚笑了笑,松开了自家娘子,转而拉住了伍氏的手,温声道:“娘子给我摁摁头,可好?”
伍氏便拉着他去软榻上坐好,自己也上了榻,跪坐在魏诚身后,伸手帮他揉捏着,嘴里道:“我刚和弟妹说了说,她和三弟日子很是和顺,想来娘也能安心了。”
魏诚微闭着眼睛,闻言轻声道:“娘是关心则乱,觉得三郎和弟妹在一起聚少离多,感情应该不深厚,如今三郎得了高官,娘就怕三郎欺负弟妹,却不知三弟其实把三弟妹当眼珠子护着的,哪里舍得给她委屈。”
伍氏向来心思单纯,不由得道:“娘倒是真疼媳妇的,这比亲娘也不差什么。”
魏诚倒也坦诚:“这是因为娘看得通透,家宅安宁头件紧要事便是要夫妻和睦,若是互生怨怼,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祸事,娘关心弟妹,更是关心三郎。”
伍氏笑道:“这样也好,反正娘是护着我们这些当媳妇的。”
魏诚也笑,在娘子面前,他半点没有外人面前的优雅自持,说起话来都和软很多:“娘护着你,相公我也是护着你的。不过这些日子,我要准备会试,少不得闭门苦读,想来还要劳累娘子照顾。”
伍氏则是帮他松了头发,拿过象栉来给他梳头,嘴里道:“既然跟你来了,自然是要照顾你的。不过我瞧着相公的那些同窗甚少带着娘子来,其实要不是因为我和虎头,你路上能轻便些,也不用耽搁这么多时间,浪费了读书的好时辰。”
魏诚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心想着,他那些同窗不带亲眷可不是为了轻便。
一来是因为大多在都城里没有亲戚,会试时候来京城里的学子又多,住客栈的钱都要翻上好几倍,他们自然不愿,二来是好不容易能离开了娘子的管制,出来自在,谁愿意再把娘子带着?
没见那么多举子进京,不管考中没考中的,回乡时,总有人带着红颜知己回去,更狠的还会休弃糟糠,以求在都城里攀得高枝儿。
不过这些话魏诚并不会告诉伍氏,他知道自家娘子心思澄澈,也不乐意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脏了耳朵。
于是魏诚就只管微微偏过头,看着伍氏道:“不知,娘子可听说过榜下捉婿?”
伍氏摇了摇头。
魏诚便道:“就是在每年会试放榜的时候,榜下会有不少高门大户派来的人等着,看谁中了,就要把这人捆回家里去,摁着和家里的姑娘成亲,当了自家女婿。”
此话一出,伍氏就错愕的瞪大眼睛,半晌才道:“这……不都是读书人,怎么还能这么做……”
魏诚笑着看她,并不细说,只管慢悠悠道:“娘子要是不跟来,万一我真的杏榜得中,一不小心被谁家瞧上眼,你家相公让人捆了去摁着拜堂,可如何是好?”
若是寻常人,只会把这话当作笑言,不以为意。
可是在伍氏眼里,魏二郎就是千好万好,谁都比不过,她也顾不上旁的了,直接丢了梳子,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道:“那可不成,你是我好不容易相中的郎君,当初你出门求学三年,我就跟了你三年,如今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你可别想跑。”
魏诚就知道伍氏会这么说,脸上有了笑,回抱住她道:“有你我就知足了。”
伍氏这才欢喜,对着他的脸响亮的亲了一口,扯着他往床榻走。
魏诚便跟着去,面上笑意渐浓。
而另一边,魏临也进了门。
霍云岚已经把福团哄着睡了,见他回来,便道:“我让人抬了热水给二哥他们洗尘,你今天也辛苦了,去泡一泡吧。”
魏临看她:“娘子陪我一起?”
霍云岚脸一红,拿着布巾丢他身上:“我刚洗过了,你自去洗你的。”
魏临有些可惜,便拿着布巾去了屏风后面,三两下扒掉了衣裳进了浴桶。
霍云岚则是坐在桌前,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今日新得的枇杷果,慢悠悠的剥皮,嘴里道:“刚已经让周管家吩咐下去了,这些日子咱们家里不能吵闹,也不组什么雅集诗会了,一切等二哥会试完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