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书声突兀地停住。
周停看过去。
棠梨秀眉蹙着，两颊微鼓，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
她声音比刚才还小，轻羽一样。
“其势不俱生，吾……哎呀！”
棠梨一时间想不起接下来一句是什么，苦恼地咬了咬胡萝卜笔的缨子，大眼睛直眨巴。
跟只水灵灵的大白兔似的。
周停转笔的动作停下，克制地抹平唇角的弧度。
“吾所以为此者，”
他冷不丁的开口。
正好是棠梨一时想不起的下文。
棠梨转头。
周停偏头望着棠梨，曜石般的黑眸里沁着零星笑意。
他声音不高，刚好足以让她听见，嗓音清淡，却又莫名裹着晨间阳光的和煦。
“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跟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但声音很好听。
棠梨有瞬间的愣神。
“继续背吧。”周停手指点点桌面，好笑地看着呆呆的棠梨。
棠梨乖乖地点头，把他念出来的又背了一遍。
背完之后，她抽了草稿纸来默写。
不知道怎么的，她提起笔就忘了第一句是什么，满脑子的“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棠梨懊恼地揪了揪头发，莫名红了耳朵。
*
放学后的食堂人山人海，格外拥挤。
棠梨被鹿辞拽着一路跑到食堂，她们排在队伍的中段，缓着气。
“哎呀妈呀，我觉得我们已经跑得够快了，为什么还是排了这么多人。”鹿辞气喘吁吁的吐槽着。
排在她前面的谢越笑嘻嘻的：“那还用问，小短腿呗。”
“闭嘴吧你！”鹿辞气鼓鼓地推他。
棠梨笑看着他俩闹，垫着脚尖歪着脑袋去看前面小黑板上写着的菜单。
无奈她个子不高，前面又排了这么多人，大家也都跟她动作一样的在看，她这么看就只能勉强看到最上面的一两行，其余就是学生黑漆漆的后脑勺。
棠梨有点丧气的垂下头。
耳边传来不真切的轻笑声，紧接着她又听见周停的声音。
“木耳肉片、红烧肉、宫保鸡丁、干煸四季豆…”
棠梨循声看过去。
身后的周停双手插在裤兜里，下巴稍扬，清晰舒缓的给棠梨报菜单。
“周停你念什么呢。”谢越瞅他，“说起来，你今天为啥会来食堂吃饭，你不是最不喜欢挤食堂了吗？”
周停挑眉：“有吗？”
“那肯定是有的。”
这是鹿辞说的。
“那就是懒得出去。”他不走心的找理由。
确实不喜欢。
食堂排队就要许久，而且又吵又挤，很麻烦。
这时候食堂人满为患，打饭的同学一个劲的往前凑，简直就是人挤人。
站在周停后面的那个同学性子急，队伍往前空一点他就紧紧地挤上去。
步子太大了，就撞到了周停。
因为力道，周停往前错了一小步。他侧眸看了看讪笑的后面同学，眉头皱起。
他目光扫过前面的队伍，若有所思。
“棠梨。”
他出声喊她。
“啊？”
“你跟……”
声音被淹没在一阵餐盘摔在地上的脆响声里。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棠梨往他面前凑了一点，“刚才有点儿吵。”
刚才一路跑着过来，她脸上浮着似桃花的粉嫩，大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带点儿怯的望着他。
周停思绪停了一秒，不自禁地，他弯腰，凑近她。
“我说，你跟鹿辞去找个位子先坐着。”
棠梨好像听清了他说什么，又好像没太听清。
他隔得有点近，清俊的五官在她眼里放大，她甚至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以及眼底跃动的细碎光芒。
“……”
棠梨红着脸往后退，不太自然地别开眼，“不、不用。”
周停敛眉，面上淡淡的半点不显情绪。
他直起身，随意看了圈周围，“不占座的话，一会儿可能没位置坐。”
“对哦！”鹿辞插嘴，她挽住棠梨手臂，“那我跟梨梨先去占个位，你们打饭？”
“为啥不是我去占位？”谢越不服气。
“你是小姑娘吗？”鹿辞瞪他，“不管，我要芙蓉鸡片、鱼香茄子、酸菜土豆丝汤。”
“你呢？”周停状似不经意地问棠梨，“喜欢吃什么？”
棠梨想了想，小声说了几个菜名，然后认真道谢。
鹿辞带着棠梨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然后捧着脸笑：“不用排队挤真是美滋滋，要不是住校生不能随便出学校，我都想出去吃了。”
棠梨笑笑没说话。
她视线越过乌压压的人群，落在周停身上。
都是黑白色的校服，但他穿得异常好看，也无端显眼。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队伍里，离这个座位不远，棠梨都能看见他紧绷的表情。
*
周停很烦。
食堂里喧嚣的声音炸得他脑仁疼，周围排着的人一下一下地挤过来，弄得他心里很是烦躁。
“哎，不是，”谢越摸着下巴，“我怎么觉得你哪里不太对啊。”
先前他跟鹿辞闹腾着，无意之中就看见周停凑到棠梨跟前，神色里还带着隐隐的柔和。
当时谢越就震惊了。
“嗯？”
“是不太对劲，跟抽风一样，会给女孩子买东西，以前你可懒得搭理女孩子，你上一个同桌同桌那么久你连话都没跟人家说几句，更别说买冰淇淋，还有今天，不仅起个大早，还来食堂了，以前兄弟求你陪我来食堂吃饭你都不陪，今天这么主动！”
谢越越说越觉得惊讶，“卧槽，都是棠梨转来跟你成为同桌之后你才突然开始抽风的！”
“老实说，”谢越拍拍他肩膀，“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
周停半点不惊讶也不反驳，他散漫地插着手看着谢越，隔了一会儿，蓦地微笑：“才看出来？”
“卧槽。”谢越目瞪口呆，“你同桌虽然很好，但她才转来几天啊，停哥你这个春心萌动有点快啊。”
“快吗？”周停反问。
他侧头望向棠梨他们那边，唇角微弯，平白添了几丝温柔。
“不是成为同桌以后，”他纠正，“是之前。”
明明置身于喧嚣当中，但他却带着种沉静地专注。
谢越：“……”
这人我已经不认识了。
“哎不是，等等，什么叫之前？”
周停没搭理他。
队伍排到他们了，谢越抬了两个盘，打他跟鹿辞的。
周停紧跟着。
打菜的阿姨问他，“小伙子，要什么菜？”
“香菇盏、玉米排骨、清炒莲白。”他把手中的两个盘子都递过去，不假思索的说，“两份要一样的。”
全都是棠梨要的菜。
还在苦思冥想鹿辞刚才说了要打什么菜的谢越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一样个锤锤。
就没一样你爱吃的！
喜欢人了不起哦，看你待会儿怎么吃！
作者有话要说：狗灯尊的写不来甜qwq
昨天发烧晕车胃疼就木有更新了，今天肥来了，我的小可爱们呢！看不到你们我很方脏！
晚安鸭。
第7章 可爱多
锦城花园小区附近新开了家特色餐厅，棠梨上下学路过过几回，这次是第一次走进来。
小圆桌上摆了五道菜，四菜一汤，是很简单的家常小菜。
香气扑鼻，但棠梨没什么胃口。
她握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把碗里鱼肉的鱼刺一点点挑出来。
对面的女人一直在讲电话。
从进门坐下后没几分钟开始，直到现在都没有闲下来过，菜都已经冷了大半。
女人保养得极好，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妆容精致，乌黑的长发盘成髻，定制的西装裙剪裁合体，显得干练又明艳，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棠梨剔完鱼刺，下意识地夹起来往前送。
一臂距离的对面，秦雪容碗里满当当的，先前棠梨夹过去的鱼肉丁点儿没动过。
棠梨垂垂眼，眼睫滤着阳光在眼睑处留下深深的阴影。
她攥紧筷子收回手，把鱼肉放到自己碗里，搁下公筷，低头吃饭。
“等过几天夏总您回江川了，咱们再详谈。”
“好，行，希望到时候我们合作愉快。”
“好的，夏总再见。”
秦雪容含笑的声音清晰的传到耳里。
棠梨咬了咬筷子头，视线落在碗里的米饭上，略微出神。
“梨梨。”
“啊？”
她应声抬脸，嗓音软糯，眼睛慢吞吞地眨了下，有点呆萌呆萌的。
秦雪容笑笑，拿起公筷给棠梨夹了一筷子菜：“抱歉啊梨梨，妈妈最近有点忙。”
“没有事的。”棠梨再次垂下眼，有些沉默的笑着，脸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很懂事的回道，“妈妈不用管我。”
“梨梨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菜。”秦雪容语气温柔，倒是跟在外面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不大一样，她关切地问棠梨，“在新学校还适应吗？”
“挺好的。”棠梨点头。
“那和同学们相处的怎么样？”
闻言的棠梨眼睛弯了弯，悬挂上一抹笑：“都挺好的呀，我——”
她小小软软的说话声被秦雪容手机来电铃声淹没。
棠梨张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眨了眨眼，咬着粉嫩的唇，坐的端正地看着秦雪容。
“梨梨你先吃，待会儿菜凉了。”秦雪容带着歉意地叹了口气，“妈妈先接个电话。”
“……好。”
棠梨低低地回了声，鹿眼里的光芒被垂敛下来的眼睫遮挡住。
她很乖地拿起筷子，慢吞吞的，一点一点的咀嚼着菜。
明明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到了嘴里却没什么滋味。
一顿饭吃得潦草又随意。
出了餐厅，棠梨站在门口，看着秦雪容上了辆银白色的宾利很快的离开。
微风吹过，树影斑驳地在地面晃动，切碎了阳光，须臾之间，好像也吹散了她身上的明亮。
棠梨敛了面上的笑容，垂垂眼，眼睫滤着阳光在眼睑处留下深深的阴影。
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垂头丧气地往小区走。
原本不是这样的。
在很久之前，秦雪容不会让自己这么忙，她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在棠梨身上，变着花样给棠梨做好吃的，给她买各种漂亮的衣服裙子，认真地听她叽叽喳喳的说今天又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好玩的……
耐心且专注。
可自从棠梨的父亲棠砚意外去世以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如果——
算了，没有如果。
*
天晴的正好，和风吹着柔软的云层飘荡在空中，挤着大片的阳光往地上落。
周停等在超市收银台，周身都覆着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的光线。
他半眯着眼，听着扫码机一下一下的响，百无聊赖地抬眼往外望。
下一秒，他目光凝住。
棠梨正朝他这个方向走，都快走到超市门口了。
小姑娘很显眼，咖啡色的斗篷衫，黑色的小脚裤裤脚到脚踝位置，露出的一截细瘦伶仃且白皙。
她从超市这里路过，能看到她腮帮子微鼓，咬着下唇憋着嘴，满满都是委屈。
她脑袋低着，马尾扫下来，发丝衬着她瓷白的颈。
衣服背后的小翅膀垂着，跟没精打采一样，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像颗脱水的小蘑菇，软哒哒的。
周停皱皱眉，转头看了眼已经结算完只等付账的东西，钱都递过去了，他又突然开口。
“麻烦等一下。”
他折身往超市里走，径直从冰柜里拿了两只草莓味可爱多。
超市没什么人，周停结账那个柜台这时没人等着付账，前台的收银员把他刚才买的一堆东西装好袋，视线就跟着他走。
见周停回来了，她便问，“就是这些吗？”
“不是。”
周停把可爱多递给她，又低头从前面的架子上顺手取东西。
牛奶软糖，草莓夹心糖，巧克力豆，果味硬糖……
乱七八糟的拿了一堆。
*
棠梨没想到，等电梯都能遇到周停。
他过来的时候，电梯正从32楼下来，棠梨等在电梯口，听见脚步声，一侧头，就看了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的周停。
“需要帮忙吗？”棠梨问他。
“我——”
自己来。
周停眸光一转，话锋也跟着一转，“那就麻烦你了。”
他把装着可爱多和糖果的口袋递过去。
棠梨接过来。
她提着袋子，说话的兴致不高，就垂着眼盯着脚面看。
站在旁边的周停其实是能看得到她表情的。
电梯门上影影绰绰地映着她的样子，她其实表现得很平静，但总是让他觉得跟烈日下焉了吧唧的植物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