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开口,那么稍晚一些的千秋宴还是要照常举办的,毕竟知道早些时候发生如此令人诡异不安的事情的只有后宫众人,前朝对此一无所知。
还能坚持的宫妃们就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在快要日落的时候慌忙往承乾宫的方向赶。
等到陶桃和尉迟熠到了之后,千秋宴就正式开始了,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们都向皇后献上自己的祝福,加上又有宫内的歌姬舞姬进行表演,承乾宫内的气氛还是非常热烈的。
尉迟熠今晚对她还算是体贴,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冷落,说话轻声细语的,还能时不时的记得关注一下她的情况。甚至还罕见的亲自为她夹了一筷子菜。
“尝尝这个,还不错。”尉迟熠将一块肥而不腻的鸭肉放在了她面前的小盘子里。
陶桃略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余光就看到了下面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头发几乎全白的老人,对方虽然精瘦,但是精神尚好脊背停滞,眼底时不时闪过的精光全然不符合他的外貌。此时其旁边坐着的几个大臣正满面笑容殷勤的与之套近乎,神色谄媚,一看就是在说着什么恭维的话。
这位当然就是现如今的右相,三朝老臣,委托者的祖父,陶文林。与之隔着几个位置坐着的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就是委托者的父亲陶茂平。
说起来这还是陶桃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如此气度坐在那边,难怪历经三位皇帝,几经沉浮,如今却还能安然坐在那里。
陶文林前段日子被尉迟熠当众斥责之后,又和她一样被迫在家‘养病’,如今江南那边局势失去了控制,却又和她一起放了出来。不用说,今天尉迟熠这幅温柔体贴的模样,也一定是做给陶文林和陶茂平看的。谁让他接下来的事情还有求于陶家,当然要拿出一点点的诚意。
只可惜……陶桃垂眸看着盘子里的那块鸭肉,迟迟没什么动静。
尉迟熠显然也发现了,略微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若不是之前他和陶家闹得有些僵硬,他何必今天在众人面前这么委屈自己。两个人成亲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夹菜,现在对方又是再闹什么别扭?
“怎么不吃?”他开口。
“臣妾谢过皇上厚爱,不过臣妾……一向是不吃鸭子的,吃了会过敏红疹。今天承乾宫来的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和命妇,臣妾是怕失仪。若是放在以往,臣妾定是满心欢喜。”陶桃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尉迟熠突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不知是头一次给人夹菜就被拒绝恼了,还是被人戳破他的假关心而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陶桃说完之后就没有再理他,只留给对方一个姣好的侧颜。今天要是委托者坐在这里,怕是拼着丢人的危险也要将这鸭肉吃进去,并且内心兴许还会无比的满足。但是讲道理,御膳房的御厨和嬷嬷们都比尉迟熠要了解他的皇后。
临近午夜的时候,承乾宫的宴会才散了,经过今晚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明天陶家还是那个不可撼动的京城贵族,陶文林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陶相。
京城这片天依旧是以前的那片。
皇后的千秋宴结束后,尉迟熠并没有休息,而是把陶文林等一众臣子留在皇宫中议事,据说他们关在宣政殿一天一夜,最终将应对江南的政策敲定了,然后大臣们才得以出宫,据说每个回家的时候都是面无血色,双股打颤,颇为狼狈。
又过了一日,由陶相出面指派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前去江南平定暴乱,只是众人心里都没有底。当初曹相的计策都没有作用,陶相能成吗?
担忧归担忧,远在江南的事情并不能影响到京城贵族的生活,日子自然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宫中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在宣政殿密谈之后,尉迟熠病倒了。据说是突然之间就晕倒了,十分的令人措手不及,太医立即过来瞧过,说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对此,前朝后宫都是赞扬声一片,有道是当今圣上如此勤勉,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乃是不可多得的举世明君啊!有此励精图治的君主,国力强盛指日可待!
陶桃表示尉迟熠倒下早在预料之中,如此小心眼又斤斤计较的男人,得知自己曾经遭遇了什么,肯定是要反复的去想。越想就越接受不了,加上江南方面进展不顺利,积郁成疾,病倒了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按理来说,皇帝病了,各宫妃嫔是要侍疾的,不过到底谁去,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这是一次在尉迟熠面前刷存在感的大好机会,若是把握的好没准就能赢得圣宠,就此翻身。
可是尉迟熠一想到蔡漫雪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看到后宫的那群莺莺燕燕就觉得看谁都像是另一具干尸,尤其是那些长得如花似玉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所以这次生病,他只准了陶桃和宸妃、德妃三个人前来侍候。
皇后不用说了,即使他再怎么反感,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是要做足面子的。至于德妃是从太子府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侧妃,模样不算顶尖的,但是一直乖巧听话而且娘家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宸妃呢虽然是他登基之后才进宫的,但是善解人意对他的胃口,加上其父是他的心腹,难免要亲近几分。
每天都要早早过来寿成宫跟尉迟熠大眼瞪小眼,陶桃觉得有些腻烦,巴不得对方松口不让她过来她好能睡个安稳的懒觉。
所以德妃和宸妃通过这几日侍疾有些惊讶的发现,皇上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好像与她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旁人都以为皇上虽然不至于对皇后有多少爱意,但是尊重那是一定的,至于皇后定是满心满眼都是皇上,至少两个人之间相敬如宾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只是……
今天来的早了一点的德妃恰好撞上了陶桃,再和皇上还有对方问安之后,她便静静的呆在角落里不言语。能一直跟在尉迟熠身边,稳稳坐在四妃之一的位置上且这么多年以不算出色的姿色还没被尉迟熠厌弃,那自然是有眼色有手段的,所以眼下陶桃还在,她绝对不会过多的凸显自己。
今天的皇后娘娘状态依旧是闲适的,看起来半点都不拘谨,好似所在之处不是寿成宫,而是她自己的羲和宫一般。对于榻上之人的凝视更是忽略的彻底,她能和姚成海东扯西扯的说上两个时辰,却懒得和榻上的人敷衍半句。
没多一会儿,宫女端进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行过礼之后径直走到榻边准备侍奉皇上吃药。对于这种情景寿成宫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想让皇后娘娘给皇上喂药,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德妃有些忐忑的站起了身,在那里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她是有心思想要上前去喂尉迟熠药,可是皇后动也不动,她一个嫔妃,总不好越过去。
尉迟熠任由宫女将他摆成倚靠在那里半坐着的姿势,今天的他相较于前两天精神状态已经好多了,只是眼底那一大片的乌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纵欲过度。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特别是他这种很大程度上因为心里问题造成的心病更是一时半会都好不利索,前几天因为他没什么力气,所以不屑去与陶桃计较。但是今天他难得有了点精神,瞟到对方神色云淡风轻的坐在窗边仰头看着窗花发呆,就觉得心口有些憋闷,既然他憋闷了,惹他的人自然也别想好过。
所以他冷着脸示意宫女将药碗给陶桃送过去,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她:“皇后?”
陶桃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发声吓了一跳,转过来的时候娇美的脸蛋上还挂着一丝茫然,随后眨了眨眼才看着尉迟熠绽出一抹笑:“皇上您醒了?感觉可好了一些?”
尉迟熠:“……”
德妃:“……”
姚成海:“……”
看着尉迟熠那铁青的脸色,德妃有些害怕的垂下了头,心想皇后娘娘心也忒大了,据寿成宫的宫人说每日皇后都是天还没亮就过来,在这里一直守着竟没发现皇上醒了?她进屋的时候,尉迟熠就已经睁开了眼睛,还对她的请安有了回应,感情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就在走神了?
“过来,喂朕喝药!”尉迟熠忍了又忍,最后硬邦邦的扔出这么一句。
陶桃看向了递到自己面前的那个药碗,微微挑眉将其接了过来。缓缓站起身扭着腰往榻边走去,到了榻边站定之后她用汤匙慢慢拨弄那碗中看着就让人嘴中发苦的汤汁,接着将勺子凑到了尉迟熠的嘴边。
尉迟熠薄唇微抿,看着汤匙中那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药汁,剑眉拧到了一起。
将汤匙往前凑了凑,陶桃笑得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语气甜腻的几乎能掐出水:“皇上~~~您喝呀。”
想让她侍候也行,只要他敢喝,她就敢喂。
第68章 宫妃升职系统(10)
尉迟熠迟迟没有张开嘴的意思。
陶桃干脆直接将汤匙怼在了他的嘴上,脸上仍旧是那副温婉的笑意:“皇上怎么不喝呢?不喝药您的病就不会好,难不成您是怕苦?那边备了蜜饯,您喝了药臣妾再喂您吃。”
姚成海瞧着她这明显有些大不敬的动作,吓得眼皮乱跳,可是对方是皇后,他这个做奴才的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脸纠结的站在不远处看向床榻的方向。他是尉迟熠的贴身大太监,几乎白天黑夜的都跟在对方的身边,是以皇上和皇后现如今的微妙关系,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反倒觉得皇上这刚刚看着精神了一些,何必在这个时候同皇后娘娘置气呢,安安静静将龙体养好了才是正经。关键是你现在想难为人家,憋屈的不还是自己?
他又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对峙的两个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就好比现在,尉迟熠明显不开心了,却还需顾忌着在外为江南之事奔波的陶相,断不可能赶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对皇后娘娘大加斥责。
尉迟熠抬起眼皮,看了看榻边站着的人。
迎着他的目光,陶桃的笑意并没有收起,而是加大了一些,他却生生的从中看出了一丝丝不太明显的挑衅。脑子一充血,便张开了嘴将那口略微有些烫嘴的药汁吞进嘴里,却没有立刻咽下去,方才还冒着热气的液体使他舌尖有些发疼。
“乖。”陶桃收回了汤匙,又舀了满满一勺继续凑到对方的嘴边。
尉迟熠口中含着的药汤一直未曾咽下去,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试图看出点什么。这么一看就果然发现对方搅拌碗中药汤的动作有些别扭,而且在把头垂下的时候,唇角有着不明显的上扬,等到再次抬起头就恢复了往常的笑脸。他突地心中警铃大作,连带着嘴巴里的已经温凉下来的药汤都觉得味道不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口腔里无一处不是灼热的疼。
陶家狼子野心,又加上前段日子他和陶家几乎撕破了脸,保不齐有人要趁着他病倒的这个机会谋害他!
“皇上?怎么又走神了?是不是有些累想要休息?喝完这碗药便可好好睡上一会儿,再醒来皇上就大好了。”陶桃眯了眯眸子,一直保持着举着汤匙的只是没有变,只是语气比较轻,听起来像是在引诱着什么。
“呕……!”尉迟熠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站在榻边的女人用力推开,扭头将嘴中的东西吐在了地上,淡棕色的药汤夹杂着口水,有星星点点溅到了陶桃那宝蓝色的裙角上。
姚成海神色登时变得十分紧张,急忙上前替尉迟熠顺气,顺便还吩咐一旁的宫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胡太医请过来?!”
宫女急忙领命去了。
瓷质的汤匙掉在地上碎成了八瓣,那响声让角落里的德妃心头揪紧,急忙低下头去,不该她看得她是万万不能看的。
“皇上这是怎么了?良药苦口……”陶桃示意一边的宫女再次给她拿过来一个汤匙,复又慢条斯理的走回去:“您怎么还和小孩童一般任性,这是太医院特意为您配制的带有安神作用的药,您喝下去才会休息的好。”说完,又将汤匙伸到了对方的嘴边。
因为极力隐忍,尉迟熠的太阳穴都在微微抽动,他愈发觉得对方这么殷勤这碗药一定是有猫腻。什么安神静气,没准是想让他就此长眠吧?!此时他没有想过是他自己逼迫对方侍候的,满脑子全都是陶桃意图谋害他。
是以在她凑过来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一挥手,哗啦一声,药汤洒了陶桃一身,药碗自然也是落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屋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德妃和姚成海及其余宫人俱是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别说出声了。巴不得自己有隐身技能,大佬掐架,被殃及的总是池鱼。
尉迟熠看着被汤药洒了一身的陶桃,她理应狼狈的,只是仍旧脊背挺直,通身都是贵气,看起来满衣裙的脏污并不能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了好一会儿,陶桃忽而笑了起来,表情带着些许的纵容:“皇上不喜欢这药的滋味儿,说就是了,臣妾吩咐太医院将这药的味道改善一下,他们莫敢不从。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和自己的龙体过不去呢?”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孩子交流,随后回身吩咐宫人将这一地狼藉收拾干净。
宫人立刻起身手脚利落的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其实陶桃这个反应还算是正常,换做别人,别说是打翻药碗,就是皇上呼你巴掌你能怎么样?还不是得跪下磕头,甭管自己有没有错,皇上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若是皇后,再怎么说都是和皇上夫妻多年,旁人看来这点情分还是有的,不用下跪也不用磕头,但是你也不能和皇上置气吧?
这要是放在平时,暂且不说尉迟熠会不会这么明晃晃的在外人面前给陶桃落了脸面,即使真的落了,对方的这个云淡风轻的反应他也不会多心。可是今日不知为何,许是人生病了心理总是格外的脆弱,一旦陶家想要谋害他的的想法滋生出来,那就不可控制的在他心头疯狂生长,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哎哟,皇后娘娘!”姚成海看着尉迟熠的神色愈发的阴沉,顾不得什么的夸张的喊出了声,上前两步弓着身子姿态卑微:“娘娘,您这衣裳可都脏了,而且您天还未亮就过来照顾皇上,这会儿德妃娘娘也来了,你不若先回羲和宫换身衣裳,休息之后再过来?”
被姚成海突如其来的发声给打断了死路,尉迟熠眸光微闪,随后将眼神转到了另一边。姚成海明白他这个皇帝现在的处境,此番话也是为了避免他和陶家再次发生什么冲突,是以他并未不悦或是阻止。只不过……他微微闭上了眼睛,胸口不断的起伏,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桃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在姚成海话音落了之后,转而看向了墙角处的德妃,依旧是笑得十分和善:“德妃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