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好奇,张全冉似乎没把苏锦拘禁起来,难道是有什么打算?
看苏敬忠现在的样子,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了,李归尘知道张全冉既然是年纪轻轻无依无靠地就能爬上东厂第二人的位置,其手腕和胆识必然有异于常人。
譬如在这太子与景王两党之争的时候,张全冉能一直处于中立之地,便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即便到了现在,他让苏敬忠吐不出来什么是照顾了景王的面子,果决严惩了此人又是帮太子涨了气势,着实是个左右逢源的聪明人。
可惜,自己只是想着要如何除了此人。
李归尘自天牢出来的时候,有意在东厂多转了一圈,顺便去看了苏锦接过来的陆行与冯显的尸首。
蒲风的案宗写得清楚明白,验尸单子多半也是出自于她的手笔,李归尘看过了之后难免露出了些许的欣慰神色。
这两具尸体单看面容的话,除了过分苍白了些,倒像是正常死亡的寿终正寝之人——因为面容都过于平静了。
寻常凶杀案的死者往往都会在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者是忍受着巨大痛苦,故而死亡的时候面部就会扭曲僵硬,从而更容易在面部先形成尸僵,可此案不一样。
作案的时间偏就是大行皇帝身去的那两日,甚至陆行之死还是在圣上之前的,这一点也颇为可疑。
他翻开尸单和衣衫又检验了一遍尸首,便见到那出血的斑点已经转为黯红了,且在陆行身上更多些,冯显身上更少些。
他记得蒲风和他说,她怀疑圣上也中了这种毒,此事的确是非同小可,可他还没来得及问蒲风是从哪里推断出来的。
身上没有蛇的齿痕,必然不是咬伤。他又看到验尸单子里写着口中有出血,便借着阳光先拿手捂暖了冯显的面颊,再捏着他的下颌将口尽量掰开了。
李归尘手里捏着银筷,顺着颊侧将死者口中细细看了一圈,除了有星许的出血点外,还有一道两指宽的破口贴在左颊侧的地方,现在看来仍是充血肿胀着,中间发黑,已经坏死了。
他又去看了陆行的尸首,果不其然也是这样,虽然位置的尺寸有些许的偏差。
这个地方显然是蒲风不大在意的,然而却很重要——这毒物大抵上便是应该自此而入的,也就是说,是从死者生前原本的伤口处进去的,经口而入。
“血祭”只是个障眼法的话,凶手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陆经历在此前的确是太子麾下的一员福臣,而冯显地位显赫,又是有些偏向太子的。此二人一死,得利的一方自然是景王党,可若是为了杀这两个人,何必在此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节外生枝呢?
苏锦昨日正是应该忙到无暇顾及这案子,却急于从蒲风手中接了过去……这陆经历和冯显难道有什么交集?
或许有一道奏章自陆经历手中又传到了冯显手中,更或许,这二人曾在一处吃过饭。
可惜陆家人已经全部蒙难了,那冯显身边的随从呢?
段明空深知他的意思,很快便带来了两个小太监,正是平时常在冯显身边服侍的。
据他们说,冯公公在二月十二左右的时候,的确出过一趟宫,但是并没带随从。冯显回来之后便去了殿前整夜没有回来。
李归尘忽然问他们:“冯公公平日可有服食丹药的习惯?”
这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圣上时常将练的金丹赏赐一些给冯公公,但是公公一般也不舍得吃,多也是留着赏人的。”
另一个又说:“前段日子我常在御前伺候的,那丹药是圣上托长孙殿下找什么山里的野神仙求的……哦对,叫请来的神丹,得了一小葫芦,我看着是赏给了长孙殿下三个,后来又给了冯公公两个……冯公公为此觉得长了脸儿,特别高兴。”
恩,问题大概就在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实在hold不住了,还是慢慢来吧~
这个案子要完了,后面还有一个 食母胎 ⊙▽⊙
第74章 无果·终 [VIP]
养心殿里。
首辅魏銮、刑部尚书黄廷如正与太子一道商谈着朝廷之事。如今景王败局已定, 朝中人人自危, 生怕再出什么什么乱子来, 而通政司陆经历一家之死更是牵动了群臣的目光, 且血祭邪术之说在民间大为流传, 搞得民心惶惶。
再有一事,便是蒲风昨夜在殿前小敛礼上闹的那一出……太子命黄廷如连夜召来了当时为正朔帝换服入殓的礼官, 那数人说, 圣上的龙体之上的确是有细小的红斑, 但数量极少。而太医院的院首亦是可以证明这些红点在圣上仙去之前便隐隐出现了一些, 究其原因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的。
太子大腹便便坐于上首,端着茶盏沉默不语, 便听着魏銮沉吟道:“若是卢大人说不出,便叫刘院判过来吧。”
“下官不敢欺瞒, 圣上久服丹药, 的确是会出现这种症状的……只不过圣上坚信此道, 下官实在是劝说无法……”卢院首老泪纵横。
黄廷如摇头道:“所以若是生了那所谓的红斑又会如何呢?”
“回大人, 圣上病体沉疴日久, 本是回天乏术了。只不过这丹药含了大量金石之物,冲撞了龙体的气血,这邪气发表于外,这才出了红斑的……不能算作中毒, 就像是滋补过多就会鼻中出血。”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 叹气道:“卢太医的话自然也有些道理。吉祥,你去找来冯显手底下的人核实了此事。”
卢院首一听这话轻轻舒了口气, 这红斑与丹药之间的关系本是他胡乱推断的,只有这么说,他才能守住这位子还有腔子上的脑袋。
可吉祥还没出了门去,李归尘竟是带着冯显曾经的两个随从跨进了殿门来,与长子殿下行了礼恭谨道:“臣已经将人带来了。”他的面色不大好,眸子黯淡无光,眉宇间还带着些忧心忡忡的神色,实在是难得一见。
可太子只是舒展了眉头应了声“好”,魏銮望着李归尘不动声色,而刑部的黄廷如却是攥紧了扶手,无言扫着太子的神色动作,显然是有些紧张。
那跪着的二人皆是在御前经年伺候的人,便一五一十地说着蓝道人如何把灵药进献给了圣上,而圣上曾将这丹药赏赐给了何人,又是如何每日吞食大量丹药……所有人都极为清楚地记得,蒲风昨夜大闹殿前凭借的正是‘圣上和冯公公与陆经历所中同毒’之说,是以这两人说完了话,卢院首的面色便是灰白得不能再难看了——圣上中了毒,他作为一个太医院院首竟是没能看出来,实在是掉脑袋的罪。
魏銮以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道:“也就是说,冯公公和陆经历尸身上的红斑也是因为服食了丹药?这二人身死的案子先不论,龙体出现红斑之事倒是该了结了。凡进献丹药之人殿下都应该好好追究的,尤其是蓝道人此人。卢正监管太医院不力,当按律惩处。再者蒲风身为大理寺少卿,不曾理清事实便贸然当众怀疑大行皇帝的仙去之因,且是藐视皇家威仪……”
蒲风为何要大闹丧仪,谁心里还没个明镜儿?在场众人已经猜到了魏銮要说什么,可他还是面色不改道:“殿下若是不责罚其罪,怕是要担上不孝之名啊。”
李归尘眉头一沉,而太子爷有些为难地想出言驳斥什么,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李归尘见到这其中的君臣角力,便是明白了魏銮此人在两党之争中为何会如此沉默——只因着此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是景王得位,魏只需带头服从景王,必然会稳稳保住自己的首辅之位;然而若是太子继承大统,因着太子柔弱的性子,魏更是可以大施拳脚。且相较于景王,太子的确是魏更中意的新帝人选,如此看来此人已立于一种不败之地了。
黄廷如又道:“魏大人此言不错,只是本官听说,这冯公公和卢大人的死因,也并非是中了毒这一条,东厂的苏锦公公奉命查办了此案,还烦请殿下听听这百家之词。”
苏锦便是也要来凑热闹了吗?李归尘垂眸一抿唇角,只是太子爷刚才已经扬手示意他先按兵不动的。
太子他一早就想到了景王现在必然会借着任何机会也想翻身的,然而现在只有这个案子摆在台面上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儿。
正是个好契机。
太子颔首默认了黄廷如的话,而在殿外候了良久的苏锦便小步匆匆地进到了殿里来,一见太子当即便跪下了,行了礼涕泪俱下道:“奴才在殿外边候着,是因为奴才刚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给景王殿下去送饭……见王爷整日以泪洗面,意欲自裁数次都被人拦下来了。殿下啊,只怕是这里面出了什么误会,要挑拨殿下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借您的手除了王爷的……”
魏銮一挑眉,而太子轻叹了口气让他继续说下去。
“昨夜的禅位之礼……那纸假冒的诏书是苏敬忠伙同太常寺卿拿出来的,王爷自然是不信的,这才避让了多次……”
魏銮点了点头,“此事不假,不过你这话未免牵强。”
苏锦装作委屈地缩了缩脖子道:“这话不是奴才说的,苏敬忠和太常寺卿都招了,是冯显意欲偷梁换柱的……奴才要是早知道冯公公让奴才去要御马监的兵符是为了这个,可是打死也不敢从了的。”
都招了?那这苏锦的势力或许可以和张全冉一搏的,李归尘不动声色,便听着黄廷如微怒道:“越说越乱,你且将这事从头到尾给殿下复述一遍,再说旁的。”
太子没说话,便算是又默许了,倒要看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陆经历的死,是因为他受了冯显指使,将地方呈上来的关于殿下行程的帖子都拦了下来,造成了您一直没动身的假象……所以后来他才被冯显杀了灭口的。此案并未掩人耳目还有意张扬,更是做成了茅山术的假状,其实是为了让大人们分心到这杀人的形式上。”
黄廷如摇头道:“你可还想得起来,这冯显一早就死了。”
“奴才知道。那日陆经历的尸体被发现后,冯公公便将自己的牙牌给了我,让我去要兵符。奴才只当是张公公病重,便没多想。苏敬忠说,那日晚上他和冯显商讨此事的时候便谈不拢了,苏公公便是将计就计以暗通消息为名将冯显骗到朝阳门杀了,用的手法和陆经历的案子如出一辙。奴才是真不知道干爹竟是这样的人。而后苏敬忠手握冯显的权利代替他主导了这场阴谋,正是诸位大人们所能见到的。”
冯显自怀中掏出了两份画押好了的供词,还有牙牌和兵符,又恭敬道:“这便是从苏敬忠身上搜出来的。”
太子略扫了一眼那些东西,倒也不怎么动气。若非是他一路上遇到了无数人的截杀,甚至不少人还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他便是要信了苏锦这一番貌似有理有据的话。
苏敬忠追随西景王十数年,而苏锦又是苏敬忠的干儿,这事能和景王和苏锦没半点干系?也亏得他说得出口。
魏銮听了这一番话一言不发,而黄廷如一直捋着胡子也没敢轻易吭声。
太子念着西景王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且其生母乃是昭皇后,不日自己登基之后,无论如何也是要尊她为太后的。若是杀了景王或是贬其为庶民,只怕是如魏首辅所言,倒叫天下人说自己不孝不悌。是以太子自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严惩景王,本来也打算找个由头将景王赶回封地,让他当个富贵王爷永不入京算了。
太子的这一番心思魏銮大抵是猜到了五六分;黄廷如只觉得苏锦的这一番话在外臣百姓看来实在是没什么破绽,只担心殿下信不信;而李归尘的眸色越发深沉复杂,他看太子的表现便知道这件事多半要以苏敬忠意图谋反盖棺定论了,忽然觉得胸中有什么沉闷的东西在时时拍击心房。
因着与陆行有关的全部书稿信函全不可知了,那日冯显去见陆经历所为何事的确是没有人能知道的。冯显和陆经历赴死不惧,苏锦假造了冯显的牙牌……这些推断甚至都不如苏锦拿出来的那两份胡说八道的供词来得有用。
此案中陆经历和冯显的死看起来太像是西景王造成的,他要堵住太子和京城的联络,还要除掉太子-党最为强大的靠山。
太子又怎么会在这箭在弦上之时自断臂膀呢?
然而除掉此二人的想法,似乎早在之前便有了,所以才有丹药这么一档子事。
因为单单一颗丹药直接吃下去其实是不能让人生出红斑来,但要搭配一件东西就可以了——酒。这也就是圣上天天服食丹药仍只出现了一点点血斑的原因。
若是李归尘没有猜错的话,那日冯显出宫奔赴的酒桌上,凶手也去了。
他同时意识到,那红斑的出现意味着身体出血之时,血液不能凝固在伤口附近,这才导致了死者周围会有那么多血。不伤要害,倒红染料的意义都在于一件事——强调出血,借‘血祭’造势。这法子听着奇怪,然而效果是很明显的,非但是民间,即便是文武百官亦是不停地在私下里讨论此事。
张扬作案除了因为以杀人为乐外,便是有所预谋,以此为□□的。
也正是因为此点,让李归尘感觉格外地难以置信,甚至是无法将这事实说出口——谋划此凶案之人绝对是想嫁祸景王的,但因着太子顺利入京而作罢了。也就是说,杀人者本是他们的自己人。
那个残杀了对太子最衷心耿耿的陆经历、甚至屠戮了他全家抛尸檐上的人,同时孤注一掷地设计害死了冯公公,毫无一丝留恋不忍。
这个人算计着太子一旦入不了京而景王又得势的话,便要将此案揭出来,以正君位。当然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太子被谋害在赴顺天府途中了。
此事换在别人身上,或是没有了那个前提都是万万不能成的。
因为此人自一开始打算的,便不是在景王和太子间选择一个投奔。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能力,自立为君。
这到底要李归尘如何相信,又如何当着众人的面将此案的真相吐露出来。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事实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自打此案一开始,蓝道人现身告诉蒲风这是血祭之法,一切一切都已经谋划好了。更为难得的是,在所有人看来,他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稚嫩样子,即便是景王也对他丝毫不设防的。
且此前水女案的十数名□□与陆家满门乃是被同一路人杀害的,若是他真的盘算了这么久的话,那景王林篆之流,皆是远远败在他下风了……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