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来了!”
教官转过面来,最后道:“你们班主任下午临时有事,班长帮忙发一下书,坐在讲台桌这儿维护一下秩序。记住军事理论不能翻书,军事思想概论能翻书,别搞错了啊。“
“知道了——”
大伙儿把声音拖得长长,目送教官走出教室。一个个的上前拿了书,无精打采趴在桌上看。更甚者翻开书没十分钟,便被花里胡哨的专有名词看花眼,脑袋一歪,呼呼大睡。
徐洁就是其中之一。
林代晶休学在家,班长职责落在阿汀头上。坐在讲台桌上视野清晰,饭后光景正好犯困,看了看接二连三‘阵亡’的同学们,她在本子上记了个时间,决定十五分钟后,再把她们一一叫醒。
教室里就此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风扇叶子呼哧呼哧转着,有种时间停止的静谧感。
思想概论书太抽象了,一个字一个字全认得,连成一串却变成七弯八拐的神仙天书,看得人云里雾里,头重脚轻。
又有四个同学倒下了,阿汀忍不住也小小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出去冲把脸,耳边冒出一道熟悉的声儿:“这玩意儿看着真绕,是吧小师妹?”
说着还故意吹了两口热气。
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阿汀下意识抱着书退离讲台桌。扭头一看,竟然是南培!
又是他!
阿汀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弄烦了,板着脸赶他:“这是我们班级,请你出去!”
眉心紧蹙,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白嫩的小脸紧绷着,但脸颊还有道浅浅的书页印子。这算什么发火,根本就是小猫崽子伸小爪,挠动人心来着的嘛。
南培笑了,他就爱惹女同学生气。你越气得面红耳热,他越是来劲儿浑身火热。
“怎么就是你们班级了?两年前还是师哥我的班级,转个专业就不能来逛逛啦?“
他大一瞒着爸妈报考中医学,扎在女人堆里潇潇洒洒。下学期被逼着改了专业,才被迁到北校区去。不过这南校区他常来走动,中医学学院楼更是来如自如,拉女同学到不少空教室里亲热过。
今个儿人多,不适宜动手动脚。南培眼珠子四周一转,眼疾手快抢过讲台桌上帆布包。
包里东西不多,三两下翻出两本本子红蓝笔,唯一用得上的,便是一张学生证。上头照片拍得干干净净,蓝底白面漂亮得很,直把南培看得心痒痒,便把学生证握在手里道:“小师妹,你一见我就要赶我走,这就太伤我的心了。”
“前天晚上为了给你唱歌,两天两夜差点把嗓子给练哑了,结果还被你们寝室楼下那老太婆臭骂一顿。你看我这一片赤诚,回回约你你还不给个准话,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学生证在眼前晃来晃去,逗小猫小狗玩似的,阿汀知道他不会轻易还回来,便不抢。
“你陪我看部电影,我还你学生证,再请你下馆子好好吃一顿。带上你宿舍两个朋友也行,吃多少都行。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我不去。”
小姑娘口齿细细,使劲儿咬出三个字:“你很烦!”
南培一愣,旋即大笑。
“小师妹你不知道吧?不少女同学开始嫌我烦,后来只怕我不烦,恨不得我一辈子烦着她们。”
他得意洋洋地扬起眉毛:“你是年纪小不懂得,这烦有烦的好处,但迟早你要喜欢上我的烦人,何必再这样白白浪费时间呢?你就给个准话,什么时候陪我看电影,我立刻放下学生证走人,绝不打扰你跟你的同学们学习!”
“不要脸。”
被骂了,南培反而夸夸其谈:“小师妹你还真别说,能像我这样不要脸约你的男同学,整个学校找不出第二个吧?那说明什么?说明我是最真心待你的,任你怎么说,怎么出糗,我还是认定你一个,你说我是不是死心塌地了?“
他没有羞耻心的。
油嘴滑舌能言善辩,说一句接十句,歪理一大堆,争辩起来更没完没了。
阿汀干脆不吱声,不要学生证了。
南培堵在门口,她抱着书不断拉开距离,他又死皮赖脸往上凑。这幅场景落在眼里,林鸽子不爽地砸嘴:“咱们帮个忙啊?”
“怎么帮?”
胆小怕事情的便回:“你不知道南培来头么?没听说过他这人么?你要敢坏了他好事,经得起他报复么?或者他转头来缠着你,到时候有人帮你说话么?没人帮,倒霉就轮到你了!”
“我帮忙喊一声不行么?隔壁说不准有老师。”
“得了吧。”
“老师有用他就进不来教学楼了,何况班级?你喊校长来都没用,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反正咱们都在这儿,南培不敢干嘛的,万一有人说不好听的,你帮忙给做个证,够义气了。班长脾气好,不至于怪到怪到我们头上。”
瞧这话说的!
“我看你就是怕惹祸上身!教官老师都在说团结团结,军训就是为了培养团结意识跟精神,你还眼看着自班同学被欺负不帮忙,净给自个儿找理由!军什么训,你回家抱头躲在被子里算了,天塌下来压不着你头上!”
林鸽子同学天生的热情仗义,被再□□驳出火气了,那副来自北方的豪迈嗓门没把好关,不小心音量太大,引来不少瞩目。
更吵醒了徐洁。
“你们吵什么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学习时间睡大觉,徐洁理直气壮,且带着浓烈起床气骂道:“林鸽子你嗓门小点行吗?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你写个纸条贴脑门上,别坐在我前面嚷嚷!”
林鸽子眼前一亮,突然反应过来了。
她们班里来头最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活祖宗,除了徐洁还有谁?连班主任教官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准徐洁就不怕这南培呢!
她急忙把情况道来:“南培又来缠着宋千夏同学了。她们胆小不敢帮忙,你醒了得刚好。我打算从后门溜出去找老师找教官,要不你去帮忙顶一下?”
南培拖来一张桌子,把教室前门挡上,而后嬉皮笑脸纠缠着阿汀不放。
两个人你进我退绕着讲台桌绕了好几圈,走得都有点累,南培仍然滔滔不绝,如知了般聒噪,重复着看电影、看电影的事儿。
“行你去吧。”
背负使命的徐洁揭竿而起,捡起一根笔就往南培后脑勺上丢。运气好,砸中了,南培捂着脑袋转头,粗声粗气质问:“谁?!”
“我啊。”
徐洁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很女侠,可惜王君那个敢写不敢出面打狗贼的怂包,没能一睹她的绝妙风采。
“不是让你滚蛋了吗你还来?”
她大摇大摆走上前去,往南培面前一站,指着鼻子开口发火:“被我们教官打了一顿鼻青脸肿流鼻血,被宿管大姨追着打,你这是不过瘾,贱得慌,闲得没事来找教训?听说你家来头很大啊,赶快报上名来让姑奶奶想想,配不配给我擦鞋!”
小丫头片子。
南培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多年,没几个人敢下他的面子。今年无端冒出个陆珣,挨了顿打爸妈还不敢开罪姓陆的,压着他上门道歉,背后让他收敛点,人外有人山外山,指不定学校里藏龙卧虎,有多少个能耐人物。
徐洁口气这么大,南培反倒心生忌惮,不敢冒风险自报家门了。
“这不是前天晚上说话的小师妹么?”
他认出她,上下打量着她,拿出一贯油滑的腔调:“小师妹你叫什么名?没记错的话,你跟宋小师妹一个寝室?”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姑奶奶姓徐!”
这台词在里看过百八千遍,终于有一天打自己嘴巴里蹦出来了。真威风!
徐洁心里喜滋滋的。南培却忽然笑起来,意味深长:“我找宋小师妹说话,徐小师妹总跳出来接话。前天晚上我就在想,你做什么要对我那么凶悍。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下意识反问。
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阿汀拉了拉她,小声提醒:“别理他了,别管他说什么,教官开完会马上就回来了。”
她怕徐洁脾气上头,动口又动手。
没想到应了那句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南培便摸着下巴,摆出一副惋惜的神色:“徐小师妹,你还是死心吧。”
徐洁:??
“你的确很特别很有趣,不断有意找我的茬。我注意到你了,但我心里只有宋小师妹,只能拒绝你。而且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清了清嗓子,“毕竟徐小师妹你这体态……对不起,我还是喜欢苗条点的。你这样未免太圆润了,我怕招架不住。”
此话一出,四面八方忍俊不禁。
徐洁勃然大怒,抓起一盒粉笔迎面甩在南培脸上。伸手还想盖个巴掌,却同时被两个人抓住。
“小师妹好好说话,别恼羞成怒打人啊。”
上回被陆珣打了一顿就够丢人的,要是当着四五十号人物,被一个小姑娘打巴掌,老爷们脸往哪里搁?
南培压低了音量:“真惹了我,就算是女人我也会动手的。不管你什么来头,动手还能比得过我么?”
徐洁气得发抖,手掌根被他捏住,挣脱不开。
“撒开手你个龟孙子!”
“放手!”
两个姑娘齐刷刷叫道,眼中皆是烧着怒火,很带劲。小娘们就是这点好,急得跳脚照样拿你没法子。她们那小胳膊小腿顶什么用?
又要顾着手顾着腰,真要动手就一个拳头的事。随手再摸两把,指不定人家爸妈为了名声,还得主动把小姑娘送上门,哭着求着他给个名分呢。
南培有恃无恐,借机提条件:“我松手,学生证也还你。明天晚上七点陪我看电影?”
徐洁当即呸了他一口口水。
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南培姑且忍下。施加力气抓得徐洁哇哇叫,仍是直勾勾看着阿汀:“再这么下去,别人可要误会你们两个为我大打出手了。宋小师妹,你到底怎么选?”
这是吃准了她们求助无门,跑不了了。
阿汀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脑袋瓜子心思转动起来,正思索着如何摆脱这个奸诈滑头的南培——
门边砰的一声巨响!
挡门的桌子应声被推出去老远,重重翻到在地上。大伙儿不约而同看过去,鸦雀无声。
南培背对着门,动作慢了半拍。身体连头转过小半,后背突然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松开了手。
一声痛呼卡在嗓子眼,后脖又掐上一只冰凉的手,猛然一压。南培的脑袋便直直撞上讲台桌,刹那间撞得他脑子一片晃荡,眼前空白。
“嘶——”
下头同学们听着看着就觉得疼,纷纷抽凉气。
南培良久回过神来,才拿出全部力气龇牙咧嘴挣扎着,不假思索地吼了一句:“你谁啊?!“
“第三次。”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对方嗓音轻缓冷戾,有种长剑缓缓抽出剑鞘的危险感。南培的后背立即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是陆珣!
好死不死又被他逮住,怎么这么不走运?!
南培心下叫苦不迭,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
余光瞥到紧接着赶来的院长,连忙梗着脖子喊道:“误会误会,院长,不是你让我来拿资料的么?快帮我解释两句啊?”
“啊?这这这......”
院长与南培爹妈交情很深,私下算南培一个不带血缘关系的好叔叔。这会儿莫名其妙背了个锅,左边是同学们疑惑不定的视线,前方是陆珣漫不经心丢来的眼神,他简直满头大汗,不住用手帕抹着额头的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看着那边,独独阿汀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珣,挪不开视线。
好久没看到他了。
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只有四天而已,但就是觉着好久好久没有见他了,时间慢吞吞走动,犹如老婆婆的裹脚布,变得又臭又长。
恍惚间又是三年。
日子披盖上一层白纱,怪没滋味。这两天王君常说阿汀心不在焉,她自己觉得没到那个程度,推说天气太闷了,提不起干劲而已。
但再精心的谎言,骗得过别人,永远骗不过自己。例如此刻他冒了出来,如此始料不及,令人惊喜。阿汀忍不住眸光流转,熠熠生辉。
好像从冗长无趣的梦中醒来,整个人都活了。
她抬着眼看他,他没太看她,眯着眼睛,凶光淋漓尽致地呈现。过长的手指轻易拿捏住别人的命脉,压根不在乎院长漏洞百出的说词,直接掐着南培往外走。
“院长!!!”
南培的威风全灭,连连求救。
喊声大而凄厉,带着死无全尸的觉悟。以至于惊动隔壁班的同学老师,伸脖子睁眼睛出来看戏。
大约嫌他吵,陆珣提起膝盖往他下腹撞了一下,干脆利落,力道大又精准。南培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流,这下捂着肚子彻底没声儿了。
不少人想凑热闹,阿汀下意识也要跟出去看看。没到门口就被院长赶回来:“教官老师还有班长管好自己班的,都回到班级座位上学习。谁再出来,直接扣学分了!”
开完会的教官们全部回来了,后头钻出个深藏功与名的林鸽子同学。
他们在2班门口随口聊了两句,同学们依稀听清了。说的是神龙不见尾的校长难得露脸,大二的女学生消息灵通,胆子也大,竟然在会议中途冲进去,拿着大字报似的玩意儿,要求校长开除南培为首的不良子弟。
没想到堂堂北通大学,排名全国前三的高等学府里头,还有这样惹是生非的花花公子。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嘛,校长大约不好意思被他们这群外来兵看热闹,好声好气把女同学请到校长室详谈去了。
前后脚的事儿。
校长身影刚拐进另一栋办公楼,这头新生便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跟前来,状告南培肆意出入教学楼,纠缠她们班长。
他们那年轻难相处的总教官,不知怎的变了脸色,周身绕着煞气冲了过来。活像是自家小媳妇被下三滥轻薄了似的,啧啧,这火气,那阴郁表情,还有下手的狠劲儿,杀父仇人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