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老板娘啊?”
女同志的声音,这儿只有那个短发姑娘。
男声捏着嗓子揶揄:“你都结婚了,老板娘是谁关你啥事儿?难道你要上去叫板,说小姑娘年纪小,做老板娘你不服气?”
“你挤兑我个什么劲儿?”
她没好气儿地回:“春梅对老板抱什么心思,你还能不知道?我是觉着她命挺苦,能力也不错,做事多麻利。以为她能成,谁知道半道杀出个程咬金。”
男同事抬起胳膊肘暗示她别说了。她仍滔滔不绝说着春梅的好处,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具有新时代女性的伟大精神。
“别说了。”
男同事打嗓子里挤出三个字,笑脸快摆僵了。
短发姑娘不耐烦转过头去,瞥见走进门来的阿汀,不由得浑身僵硬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该叫老板娘还是小姑娘啊。
年近三十的男同志拿捏不好分寸,干笑了一下。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对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没敌意,何况她长得好。
天底下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
他主动打开冰箱,问她想要什么。
“有汽水有牛奶味的雪糕。”
眼尖看到里头的小蛋糕,拍着冰箱门恍然大悟:“难怪昨晚徐律师突然过来,买了两块奶油蛋糕不准咱们碰。铁定是给你留着的,说不准还是老板让他买的。”
说着就拿出一块鲜奶油蛋糕,巴掌大。草莓带叶子装点在上头,乳白色奶油抹得跟花似的。好看精巧是真的,价格贵到离谱也是真的。
春梅看了嘴馋,问价格,结果这小小玩意儿要整整的十多块钱。两口下去三天工钱就没了,他们工资算高的,抵得上工厂里头小干部,生病住房水电全给报销了,口袋里还是紧巴巴舍不得吃。
“怪凉的。”
男同志憨憨笑了两下,蛋糕递给她。
“谢谢。”
阿汀眉眼弯弯地接过来,笑得男同志心里舒坦。短发姑娘还尴尬站在一旁,她收了笑容,点头示意完就走了,态度算得上冷淡了。
短发姑娘心里头七上八下,“我是不是不招待见了?“
“你被人背后指点试试,能招待见么?“
男同志摇头叹气:“我看人小姑娘挺好,一看就是个文化的。关键是老板中意,没看徐律师手脚多麻利么,还没碰面就舍得花钱买蛋糕了。咱们这拿钱干活的,要么踏踏实实不管闲事,要么就机灵点卖点好。何必给自个儿讨苦头吃呢?”
“自讨苦头……”
留下短发姑娘一人在厨房里沉吟。
阿汀端着蛋糕走到办公室边上,透过小片的玻璃窗户,察觉里头来了客人。
“那是吴伟光。”
光头调整好心态,不那么结巴了。在同事面前撂下勇往直前抱大腿的狠话,事实上还是略显局促,腼腆得直摸头发。
“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吗?”
阿汀声音清甜。
光头顿时有种干吃了一把白糖的滋味,耳朵一路甜到心尖。
他被收服了,立即就对横空出世的小老板娘忠心耿耿,毫不避讳把实情说来:“是他。”
“隔壁省倒腾手表的,上半年搞洋货去了。腰包赚鼓了,开名车戴洋表,办公室弄得很大,不知道碍着谁的眼,这回被人整了。头上顶着资本罪名,办公室家里都被对头砸了。老婆孩子藏起来,就剩他老打电话过来,想借钱。”
脏兮兮的外套皱巴,脊背弯得像虾。
吴伟光年纪不小,后脑勺立着很多银发丝。阿汀歪脑袋,在他小半的侧脸上,捕捉到颓废,邋遢以及低声下气的窝囊劲儿。
十足的落魄形象,对比之下的陆珣就太光鲜了。
西装革履,用料考究,膝头卧着一只慵懒的猫。圆润洁净的手指抚着猫,狭长细眸中透出一股子无动于衷的冷漠。
他压根没听曾经的合作伙伴那些可怜巴巴的说辞。尽管带着笑,薄削的唇角其实很敷衍,带着点胜利者对失败者理所当然的轻蔑。
心神不屑放在区区一个吴伟光身上,他宁愿低头捉弄猫。捏它的掌心惹它生气,张嘴露出一口尖尖的獠牙。
玩得不亦乐乎。
“陆珣会借钱给他吗?”阿汀问。
“应该,不会吧。”
手指挪到脖子上,光头松散了些,找回一点原本的痞态。
“咱们早就好心提点过,他不听就散伙了。弄到这个地步,求别人指不定还能拿到千把块钱,没脑子才把我们当成救命稻草。陆哥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他……”
等等等等,这算是背后说坏话?!
光头及时刹车。
“陆珣怎么了?”
阿汀侧头,两只眼睛长得特别好,特别亮。照得光头又结巴起来:“他他他就是……“
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奸商,过河拆桥啊!
前天晚上还跟吴伟光坐在酒桌上说说笑笑,回到车上就扯领带,嫌他猪脑子。趁着吴伟光享受人间那两天功夫,二话不说就拆了合伙,把吴伟光一脚踢了出去。
太干净利落了,跟办案似的。
以至于吴伟光没落前,逢人就说陆珣不敬重长辈,早晚有天打压死他的小生意,让他连西北风喝不上。
行内人人知晓陆珣,做起生意笑不及眼,算盘打得快很准。知晓他做老板非常大方,但很难伺候。
陆珣心里是有本子的。
详尽记载着每个人的功劳与过错。有功给你赏,过错看心情。心情好时提点你,心情不好直接让你卷铺盖滚蛋。
他的标准跟别的老板大相庭径:不找刻苦的人,不找勤劳的人。人人鼓吹的美好品德对他没屁点作用,他只要聪明人。
最好是绝不犯错的人。
在他眼皮底下办事只看结果。管你爹死了娘没了,八百个理由憋心头,他肯体谅才有鬼。
没有情面可说,好就是好差就是差,差的当面给你丢到垃圾桶里,全然不在乎你花了多少精力时间。
这办公室里五个人,连带着外出的春梅,都是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精英干部’了。光头一度怀疑,陆珣再发火赶走他们,怕是把整个北通翻过来,都凑不齐掌心的六人组。
可是这话不能对小老板娘说,被老板秋后算账怎么整?
光头绞尽脑汁,换上一堆假大空的好听话:“老板他就是特别的英明神武。打死不做赔本买卖,天生就该干这行。这吴伟光老泼皮,不牢靠。换成别人善心大发很容易着道。我们老板火眼金睛,三两下看透肚子里的小九九,不会为了做好人,上他的当!”
说完还给自己点头鼓劲儿:“就是这样。”
这马屁拍得真响亮,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被笑死在桌上。光头自个儿也累得慌,为老板跟老板娘的美丽爱情付出良多,后背出汗了都。
他拉了拉领口,往里头一看,大事不好。
想必那吴伟光缓过神来,至于明白陆珣这人不念旧情,无论他下跪哀求,都拿不到哪怕一毛钱。
这念想落空,人就没指望了。
癫狂犯病似的大吼大嚷,碰到什么砸什么。撕扯着头发指着陆珣鼻尖,咒他全家死绝断子绝孙之类的,音量大得外头分明。
光头叫上两个人,连忙进去帮忙。
阿汀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制服吴伟光。而陆珣仍然坐着,仍然捉弄着猫,眼里出现一层很薄的讥诮。
没有同情怜悯。
小时候他还是能跟老虎帮的孩子们好好相处的,只要保证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抓鱼间隙,甚至愿意分给他们几条细瘦的。
现在没有丁点感情留给别人了,整个人体面冷静得近乎残酷。
扫过来的视线带着探究,轻微的挑衅。朝着她也朝着自己,似乎在说:看吧我说过的,我跟你是天差地别的两类人。真正了解我之后,你只会厌恶我。
阿汀只想了一会儿。
“他们说徐律师买了蛋糕,是给我的。”
她一步步走过来,没提其他的,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满口乌糟话的吴伟光。
“徐律师是谁呀?”
阿汀隔着桌子看他,黑而清澈的眼睛里不含杂质。像是小孩问大人,学生问老师,那样自然而然地问:“我能吃这个么?”
他想要掌控她的所有。
漂亮的眼睛看着谁,纤细的身子穿着什么。包括擦头发系安全带那样细枝末节的东西,好像把它们的主动权夺过来,就能弥补上他们之间失去的岁月。
就能把她牢牢抓在手心里。
他的想法,她大约是知道的。
这时候的询问象征着安抚,象征着温柔。不亚于温温软软地说:你别再想七想八了啦,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杀伤力巨大。
陆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手下的猫抢先跳上桌,凑过去围着蛋糕闻闻嗅嗅。
它受伤后就被惯坏了,有时连他的话都不听。唯独在阿汀这儿,她说猫不能吃蛋糕,会吃坏肚子。它就只能眼巴巴看着。
明明可以直接叼走蛋糕的,却不想让她生气,宁愿翻开肚皮滚来滚去的撒娇。为了得到她的允许,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猫尚且如此啊。
“别吃了。“
陆珣一手拂开精巧的蛋糕。
“喵喵喵?”
我要吃啊啊啊!
猫急得跳脚,陆珣沉声道:“下午给你买。”
“所有口味都买。”
只能吃我买的。
才不要被别的男人抢先。
阿汀不自觉脑补出这点别扭的小心思,笑起来,道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呀,继续更新,下章kiss,卑微渴求别锁我。
第55章 吻
午饭是在小饭馆离解决的。
为了避人耳目,办公地点选在偏僻城郊。周边饭馆只手可数,味道过得去更是少之又少。因而整个办公室前后脚走进同一家小饭馆,实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
阿汀与陆珣对面坐着,猫堂而皇之地上桌。
很气派使用着白色瓷盘子,金黄色的圆眼睛盯着几盘香气扑鼻的菜肴,下巴点点要这个,耳朵摇摇不要那个。毛绒绒的尾巴也拿来指点江山,拍着桌子表示还要还要。
饭馆老板娘有四个孩子,四张模样相同的脸在前头桌上一字排开,八只眼睛盯着架子很大的猫,煞有介事地争论着,这是猫大仙还尚未修炼出九条尾巴的狐大仙。
身后则是办公室的同志们。
阿汀前有陆珣神色自然地递筷剥虾,后被热辣辣的五双探究眼睛盯住,忍不住觉得自己快成了圆滚滚的大熊猫,一动不动都能供他们兴致勃勃看老半天。
难免产生心里负担,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填饱肚子,再慢吞吞散步回办公室。
外头雨淡了,初秋的午后阳光虚虚照着。
窗口打开大半,碎发被风吹起来,凉快得有点儿惬意。配上柔软的沙发,晦涩抽象的军事理论知识,阿汀犯困了。
眼皮子连着身子分分寸寸往下落,侧卧在沙发里沉沦。正在将睡不睡的边界线徘徊不定,陆珣讲电话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四五的脚步声。
阿汀困倦地睁开眼,发觉他把手肘处的衬衫翻下来了。
陆珣正垂着眼皮系扣子,神色有点儿冷淡。
用衬衫盖住一截手腕的时候,他把骨子里那种锋利的气势也藏起来了,犹如大型的食肉动物收敛起爪牙,伪装成沉稳可靠的模样,乍一看应当能骗住不少陌生人。
“要出去吗?”
他一副要出去捕猎的模样。
“有批货到港了,我去看看。”
货物到港的点儿最危险的,指不定箱子里装着多少滥竽充数的玩意儿,陆家的财狼也经常挑这个缓解下手。想法子扣留货物,或是往里头塞点脏东西。
招数不新,胜在管用。
以前在陆京佑的眼皮子底下,自相残杀的戏码要适量。这会儿陆京佑暂离北通,所有的意外有机会发生,兄弟几个的动静骤然大起来。
像查货对货的事,不能再假手于人。回回都要他到场,陆以景更是不请自来,免得他出了事,剩下他孤助无援。
陆珣披上了西装外套。
“我能去吗?”
阿汀顶着睡意坐了起来,趴在沙发上看他。头脑不太清醒了,梦呓似的咕哝了一句:“我也想去。”
“喵?”
猫也趴着,歪脑袋,一副‘你们都去的话,我勉强牺牲午睡陪你们走一趟好了‘的表情,又大方又高傲。
不过。
当然是不能去的。
那种场合无数人暗中看着,谁都想出手,但谁都不想最先出手做出头扛罪名的鸟。紧密牵制着,形成表面上微妙的平和。
走钢丝似的,一不小心就能崩盘。
个中种种解释起来太复杂,陆珣没准备让她们知道这么多。便不做解释,随手抽了本书,往沙发上一坐,只说:“你们接着睡。”
熟悉的不容反抗的语气。
他翻开了书,漫不经心看着字句。这是答应等她们睡着之后出门,又在她们睡醒之前回来的意思。
“哦。”
“喵。”
两只都乖乖应了一声。
阿汀打了个哈欠,枕着手掌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
整个人蜷缩成不大的一团,胸脯一呼一吸微微的起伏。睫毛稠密盖着,不颤不晃很安稳。
陆珣合上书,过来居高临下凝望她
影子的分量不重,很淡,像一层轻薄的灰色的纱盖在身上。她依旧毫无戒备,兀自沉睡着。
都说了小心点。
结果还是在他面前安然大睡,像无知无畏的挑衅一样。不知是小瞧男人天生的卑劣,还是高看了他的自制力。
陆珣垂下指尖,在她小小的红痣上触碰。很想好心放她安心睡去,又莫名有种教训她弄醒她的冲动,在身体每个细胞里疯狂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