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看着,触着。一小段深沉的静默之后,终究是俯下了身。
头一低,碰上她的唇。
纯粹的接触远远不足以填充无尽的坏念头。那是黑洞,既是她的也是他的。
柔软的下唇紧贴摩‖挲,舌尖撬开细白的牙齿,湿滑着探进去。犹如国王逡巡领地般的细致,它在牙龈口腔里不紧不慢地扫荡。
“唔。”
她有点儿察觉了。美梦被搅扰,两道纤细的眉毛小小小皱起来,依稀吐出一个名字:
陆珣。
陆珣眼角跳了跳,本该适可而止的,这下是真的收不住手了。
她要他的,不是么?
喜欢也好需要也罢,不管深陷危险的时候被人纠缠的时候希望谁能出现,紧要关头最有资格有本事把她拉出深渊的人,是他。
总是他,永远就该是他。
一股子失控的意气凝在唇齿上,阿汀被陆珣很用力地吻着。犹如狂风过镜般的凶狠气势,但凡存在的每个部分必须乖乖任由他攻占,否则他要发脾气。
她被弄得无法呼吸了,很不舒服地推他。梦里好像跌落到海里,变成一只莹白色的贝壳不住往下沉,往下沉。
有一股力量来势汹汹,非要撬开她的壳,伸手进来玩弄一下脆弱的贝肉。她抓紧了他的衣服布料,十只脚指头已经蜷缩起来了。
动弹一下腿,又被死死压住。
一只有力的大手掌扣在脑后,压得她反抗不得。所有挣扎抗拒对他无效,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事实,有点儿自暴自弃了赌气地一动不动,不理他。
漫长的深吻花了好久时间结束。
对于阿汀来说,别扭的梦也结束了。她高兴了,老实巴交沉到海底吐泡泡,想把一身的燥热全部散出去。
没醒。
因为想到要来陆珣的公司,昨晚失眠好久。欠缺的睡眠翻倍涌来,淹没了她,以至于被这样欺负了,还是安安静静像精致洋娃娃那样,睡相特别乖。
独独唇色浓了,像鲜艳欲滴的血。
她喜欢雨,陆珣更喜欢血。喜欢它饱满的色泽,铁锈的气味,以及背后象征着的混乱、阴暗、斗争包括生命。
指腹在唇边揉弄,陆珣的狭长细眸微微眯起。漆黑的头发落下来,为眉目间添了两份古怪的阴郁,这神态类似于动物捕捉到猎物,大卸八块吞吃入腹前的最后一眼。
是假惺惺的沟通,请你允许我享用。
猫醒过来,一下子明白这个眼神,尾巴骨头涌动着,凶凶喵了一声。
你清醒点!
猫压根不明白复杂的凡间,大人的世界里有另外一种吃法。它焦躁地舔着手,大眼睛瞪着,怎么喵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仿佛义愤填膺地指责说:你这没出息没良心的家伙!
中午饭菜不够你吃还是兜里的钱不够你买零嘴儿?!你竟然对自己人下手,实在丧心病狂!
太让我失望了气死我了!
猫气鼓鼓,低头咬住阿汀的头发拉扯,大概想竭尽所能喊她起来,快跑。
“别闹她。”
陆珣两根手指一收,掐住它的腮。它咧开嘴唇冲他龇牙:我要把你的罪行告诉她,你别想拦着我!
可拉倒吧。
你有这么仗义?
陆珣挑眉:“想要什么?”
这猫机灵,未必真的听懂人话。只是他们相伴多年,在山林村庄里同生共死很多回,并肩作战无数次。这份默契是举世无双的,常人难以达到。
他很了解它的小心思小狡猾,它更了解他的手指眼珠。立即察觉这个眉毛挑得角度很微妙,代表着它的好日子来了,这时候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陆珣真的会伤害阿汀么
不会。
连猫都知道不会,一秒收起做作的戏码,转身跳下沙发。脑袋撞倒垃圾桶,叼出焉巴的草莓放到陆珣的眼前,再往前推,意思很明确:我要蛋糕,有小草莓的蛋糕。
“换个别的。”
陆珣说话向来没有回旋余地。猫不高兴地打翻草莓,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小碗里翻了又翻,拖出一条鱼骨头。
它饭量超大,中午打包一条清蒸黄鱼,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条鱼丝肉都不剩。
还不够,还要鱼。
给我鱼!
它放下鱼骨头,坐得端正,猫视眈眈。
“知道了。”
陆珣扫了得意忘形的猫一眼,手指头勾着薄被往上拉了一截。淡淡道:“看好她。”
还要你说哦!
猫蹿上沙发,亲亲热热爬到阿汀身上。还没合上眼皮就被陆珣揪起来,丢到沙发靠背上去,“你睡这。”
哼。
睡就睡。
猫拍掉他的爪子,二话不说埋头就睡。
臭脾气。
一人一猫画面不错,陆珣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拉上窗户与布帘,然后带上办公室的门。
察觉动静,办公室外的五颗人头齐刷刷抬起。
无论男女年长,对上陆珣的眼神皆是一凛。仿佛偷懒被逮住似的心虚,讪讪叫声老板,低下头去拼命的干活。
“南江那批货点完没?”陆珣问,
跟吴伟光决裂之后,钟表生意暂时搁浅。剩下烟酒是老本行,利润大来钱快——烟是上头管制的东西,由国企大公司把控着。严格按照登记在册的店铺规模、销售情况,十天半个月往下派一批货。
上头对香烟的态度很模棱两可,因而无论怎么调控,大规模的店里香烟必然库存不足。
小店常有意外,谎报销售情况拿到更多的烟,囤积两三个月的货,稍微提价卖给大店。这种大小店之间的往来公平合理,互助互利,算是行业内的潜规则,不被抓住就万事大吉。
陆珣这儿做得更大胆。
他名下挂了几家店铺,正儿八经的营业执照,大小店之间来回周旋,外人看着货量多,但抓不住丝毫毛病。
实际上香烟路子铺向各个城市,掌控着当地价格浮动。在低价处高价收散烟,再弄去跟高价的地儿更高价卖给缺货的大店铺。
本质赚个差价,赢在港口有路子。
烟酒这玩意儿掺假得不少,他们出手都是保真十倍赔假的。因此信誉很好,清点货物需要投入的精力也很多,必须让老手把关。
南江是他们手里数一数二的大市场,偏偏这回拿货少得出奇。还让眼力最好的春梅把关,这事儿大家不敢多问,但记得牢靠。
被这么一问,异口同声回答:“是春梅管的。”
春梅。
陆珣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不在?”
员工们一看就晓得,他还是不记得她。
陆珣这人做老板很怪,怪得又很有意思。
你把事办好了,工作期间打瞌睡翘脚丫子他都不在意的,眼角不带看你一样。出手也阔气,谁家里有个难处,随手送你两个月工资。
说起来像个随和老板,偏偏不是。
他年纪这么轻,威慑重得离谱。平日绝不跟你们说笑,更不可能打成一片。摸着良心说实话,他太不近人情了,从来不记名字,脑袋里好像只有‘管南江货的’、‘管陈家港货的’这类代词。
春梅在他手底下干事两年了,办公室里就俩姑娘。陆珣至今记不得脸——他们私下说,他记性好得厉害,一串数字念过就不忘。恐怕不是记不住他们,而是懒得费心思记他们。
脸记不住,更别提名字。
春梅杠了整整两年,抢着干活争着干好,生日许愿他能念出她的名字。转眼九个月过去,大老板刀枪不入软硬不吃,惹得他们这群旁观同事,都百感交集起来。
最百感交集的短发姑娘,犹豫片刻做了补充:“春梅她妈没了,昨天跟徐律师打过招呼,回家办丧事去了。明天早上就来。”
好歹该问候一声吧?
没有的。
“让她下午回来。”
这个指令过于冷酷了,短发姑娘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忍不住重申:”她家里没男人的,她妈没了这丧事只能——”
“下午回来,或者别回来了。”
陆珣打断了她,“再打个电话让徐克己下午过来,完事把电话线拔了。”
“…….”
什么时候把徐律师名字给记住了?
以前都称他为‘打官司的’,难道徐律师立下了不得的大功劳了?多大的功劳能让大老板舍得分神,字正腔圆吐出他的全名?
天大殊荣,跟点名表扬似的。
春梅拼死拼活没能要到这份荣誉,短发姑娘替她委屈。然而撞上陆珣的眼———
那一双理智,冰冷而暗藏锋芒的眼睛。
她恍惚低下头,“好我记住了。”
陆珣拉开门的同时,不忘清冷冷丢下一句话:”动静小点,里面在睡觉。”
吵醒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话他没说出来,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地划过。他们自个儿悟出来了,忙不迭点头,结巴一样应着:“好好好,知道知道知道。”
直到陆珣下楼启动车子,开出去大老远。办公室里帮阿汀拿过蛋糕的男同志,这才啧啧道:“这要不是老板娘,我砍了脑袋给你们当板凳坐。”
“动静小点~”
“里面在睡觉~”
另外两个男同志笑嘻嘻模仿着,不约而同:“吵醒了你们全玩完,半个月工资没了!”
光头嘿嘿笑:“惹了老板娘还想工资?拉倒吧你们,抱着行李淋大雨去,全部开掉开掉!”
陆珣三天两头不在,徐律师好说话。他们这群男同志没规矩的,玩闹得厉害。短发姑娘撇撇嘴,坐下来打出一个电话。
“喂?春梅?”
她左右看看,小声道:“你快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八十年代末的烟酒我不太确定啊,我这个其实是我姑姑做的烟酒店的行内规矩:大店小店都有数额限定,大店靠限定撑死不够卖。就必须收散烟,然后房子里很多秘密小地方藏着大箱大箱的烟,中华烟之类的。
零几年的时候都在别的城市跑,搞差价赚钱。我爸当时是帮忙在广州那带跑的,所以印象深刻点,大概那时候还挺好赚的,本质就是倒买倒卖的样子。
And:猫真可爱,春梅不搞事,只要我活着呼吸,我就不搞狗血的第三者误会!
第56章 被他亲了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
下午两点半,阿汀是被猫吵醒的。
急促的叫声近在耳旁,它舔她的脸颊,围绕着脑袋瓜子来回走动,喉咙里溢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代表着高度警戒状态。
“珣珣?”阿汀迷糊地撑起眼皮,伸手摸它。
猫没有正经身世,没有正经姓名,凭着出生入死的交情,死心眼地占着陆珣的名字。诸如小黑、咪咪之类的地道猫名儿,它根本不屑一顾。
唯独珣珣这个小名还成,喊起来很亲昵。炸了毛的猫照样受用,拿圆脑袋蹭蹭阿汀柔软的手心,说明它的凶绝不是朝着她的。
不过做完一套家猫动作,猫又迅速立了起来。
两只耳朵直直支棱,细长的身躯压低,再压低,尖爪子在昂贵沙发上磨出好几道划痕。
“喵!”
“喵喵喵喵!!”
恢复成受到冒犯的姿态,猫蓄意待发。
阿汀这时才察觉,楼下动静不小。隔着窗户听不真切,犹如一锅乱烘烘的大杂烩,主菜便是七嘴八舌激动的争论。
“外面怎么了?”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块砖头破空而来!
击碎了玻璃,也撞碎了自己。透明的红色的灰色的碎末混杂,尽数落在办公桌前,迎着阳光闪烁起璀璨的光点。
这是先锋,陨落了,后续部队便接踵而来。
砖头石块积攒着力气狠狠往里丢,砸得玻璃噼里啪啦,彷佛一道城墙逐渐分崩离析。幸亏沙发前那块玻璃有钢板护体,冷冷应对所有攻击,安稳不动如山。
“滚出来!”
声音传进来了,他们齐声喊着:吴伟光滚出来,猪油蒙了心的陆珣滚出来!
“你们这群黑心大老板,开好车做按摩,住着别墅养小情儿,偏偏压着咱们老百姓的工钱不给!不怕下辈子遭雷劈吗啊?!”
“再不发钱,拿命抵债!”
“就是快发钱!”
“我晓得你们在里头,别躲了滚出来!”
一声比一声怒,一声比一声正义。阿汀抱起猫,找寻到安全的角落往下看,看到不少手握武器的老百姓,满脸的狰狞。
“吵什么?!”
光头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身后跟着另一群老百姓。身板精瘦,打着黝黑赤膊——是那种天天与钢筋泥土打交道的建房工人,凶神恶煞道:“谁的债找谁去,自家老板不认得,你爹妈是哪个还晓得不?吴伟光不在这儿,早上来讨钱被我们老板赶走了。你们不想进局子的赶紧走,再瞎捣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就掰段了一根笔,轻而易举。
那边老百姓的眼睛在双方间来回,像下水沟里黑豆似的耗子眼,贼兮兮权衡着局势利弊。
紧接着推出一个领头人,拔高嗓子喊:“吴老板不在就让陆老板出来,别以为我们不晓得,他俩是一伙儿的!这个发不出钱就让那个发,反正我们弟兄们今个儿必须摸到钞票,不然谁都别想着客气!”
“行啊!”
光头以成倍的嗓门还了回去,一口唾沫星子溅得领头人连连躲避。弯腰一捞,手里多块完整的板砖。他二话不说就往脑袋上一摔,这铁做的脑袋完好无事,四分五裂的竟是砖头。
“谁想不客气?来个不客气让我瞅瞅。”
“来啊。”
他招手,那边早看傻了,没一个敢动弹的。
原来是个武才啊。
整个屋子就光头一个大字不认识的糙汉,拿着不低于任何人的工钱,做陆珣的门卫,是他忠诚的眼睛与扫帚,扫清一切捣鬼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