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大学生,口才就厉害在这了!
林雪春很不服气,声音猛得抬高两个调子:“这不行那不行,意思就是嫌我老了,只能待在家里等死了是不?”
“哪有!”
宋敬冬扬开弧度,笑得促狭:“您年轻一朵花,看着就像我姐,美得没边儿了。弄个老板娘当当,风韵犹存,还不用看人脸色,多好!”
“滚!”一脚踹在小腿肚子上,宋敬冬倒在沙发里龇牙咧嘴,一看就是装的。
林雪春盘起手,不理。
兄妹轮番上阵,大的战败换小的。阿汀眨眨眼睫毛,凑上去说:“我们家有草药卖,其实已经不缺钱了。要是为了赚钱再把身体弄不好,住医院就不好了。”
宋敬冬再做补充:“住院那就是放三把火烧钱。隔壁刘姐的公公就是做肿瘤手术,连带住院花两万。”
“……”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人上了年纪的确容易病痛,又麻烦又花钱。林雪春没词了,转过头去问:“宋于秋,你真想好了要开店?”
语气非常的不和善。宋于秋抚平账本的边角,突然有种继续在门外打地铺的预感。顿了顿,低声道:“摆摊。”
摆摊要不了几个本钱,几乎是开铺子的九牛一毛。利润不大,风险更小,算是大大的让步了。
……不过,这就让步了?
本来打算大战三百个回合,非要宋于秋说个好歹的。偏偏他这模样活像小媳妇,令林雪春彻底没了脾气。
只放狠话:“摆就摆,亏了钱你甭想好过。”
摆摊的事就这样算是定下来了。
全家否认掉劣质手表头花丝巾类乱七八糟的选择,初步看准衣裤摊子。因为林雪春手艺好,在女人姑娘的衣裳方面眼光不错。进可做量体裁衣独一件的生意,退可批货发卖。
说干就干。
毫无摆摊经验的一大家子立马换身衣服,跑去北通各大商场溜达,美其名曰长见识、取西经。实际上还给两个孩子买了身衣裳。
开开心心回了家,兄妹俩忙着总结商场流行的款式,连饭都没心思吃了,在桌上叽里咕噜个没完。结果林雪春筷子一放,突然改主意,说自己不想卖衣服了。
“为什么?”兄妹猝不及防。
“人家铺子里个个赔笑脸,死命拍马屁、说好话,舌头长得跟莲花似的。我哪有那能耐,不跟人吵起来算好的。”
林雪春眼珠一转,理直气壮的指向身旁:“再看看你爸,他能招揽客人,还是能说好话?”
宋于秋默默捧着碗。
兄妹俩默默摇着头。
别说招揽客人了,不把客人气走就不错了。
“那我们不摆摊了?”阿汀问。
她本想试试摆摊吆喝,数毛角找零钱的。当下觉得没机会体验新鲜事儿了,没想到林雪春一口否认:“当然摆!”
“要卖别的东西?”
“不卖!”
林雪春莫名振奋:“咱们光弄吃的。不用说好话不用招揽,直接给他们甩个锅。炒菜香味一出去,有的是人来!用不着当孙子,多省事!”
他们家的饭菜全巷子公认,尝过没有不说好的。其中不少人以为他们迟早要开饭馆,嚷嚷着要天天去吃,这不机遇摆在眼前么!
林雪春自信极了,觉得这活稳赚不亏。
宋敬冬却质疑:“炒菜的饭馆不少,摆摊没见过啊。
这个年代的小摊子大多是茶叶蛋、馄饨饺子类简单好做的东西。只有阿汀前世见过炒菜类的大摊子,搭着红通通的帐篷,因而被称作路边红帐篷。
它没店租压力,特点是菜肴便宜大碗又好吃,自然在附近小有名气。后来还有人说,大家伙儿坐在路边吃吃喝喝,光氛围就比高档饭店自在百倍。
就是不知道放在八十年代,能否受欢迎。
阿汀大致形容了一下红帐篷要用到的锅碗瓢盆。并且认为,他们的摊子最好摆在美食街。
因为陆珣说过新市长提倡美食街摆摊,那么为了确保政绩,体现自己的决策正确性,市长自会想着法子往那儿引流,创造漂亮的营业额。
如此头头是道的规划,林雪春听完就乐得拍手,“我看行,冬子你怎么看?还有啥挑剔的?”
宋敬冬想了想,还真就提出致命问题———
“谁掌锅?”
兄妹俩手艺不错,但都要上学,顶多偶尔帮把手。剩下两夫妻都没有烧菜的天分,难道要外聘厨子?难道要手把手教外人如何把菜做得好吃?
母子俩你看我我看你,骤然沉默。
宋敬冬笑了:“妈,要不你辛苦辛苦,好好学烧菜?”
林雪春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她这辈子杀猪不成为问题,菜刀剁鸡头,双眼不带闪。唯独独灶台如天敌,菜叶懒得掰开洗,土豆削皮切块是极限。让她做菜?那不如让她重新捡起小学课本认字去——左右都是要她老命。
沉默。
全家沉默。
宋于秋吃着吃着饭,忽地发觉桌上静悄悄,没一个人说话了。他抬起眼珠,猝不及防撞上对面儿子女儿的眼睛。
他们直直看着他。
身旁好像也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宋于秋缓缓转过去,只见林雪春拉平嘴角,冲他笑了一下。
“就看你的了!”
宋于秋:……?
妻子:“好好学烧菜,难不到你!”
儿女:“爸你能行!”
宋于秋:……
一个老父亲忽然发现自己在家里地位垫底,胃疼。
*
关于交往,阿汀搜遍记忆库存,只能获取一张大雨倾盆的背景。还有关键性台词:
“我喜欢你啊!”
“明明是我更喜欢你啊呆瓜!“
“那有本事你就跟我交往啊!”
“谁怕谁!”
“女朋友来牵手啊!”
”牵就牵!“
女主角一把攥住男主角的手,对视。两个冷战中的大人莫名其妙和好了,莫名其妙亲上了。紧接着马路边飞驰而来一辆莫名其妙的车,女主猛地推开男主——
雪白的裙角在半空中飞扬,女主角脸上浮现笑容,内心旁白道:“呆瓜,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交往的短短两分钟哦。”
……
以上情节来自悲情类的都市言情剧,是阿汀大约十岁的时候陪邻居姐姐看的。依稀记得结局是女主角当了两年植物人,期间男主不离不弃的照顾。
偏偏就在男主有事外出时,女主醒来了,失忆了,被陌生男人带走。而男主同时遭受不明人士的陷害,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坐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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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应该归在爆笑类呢。
总而言之。
恋爱的正常顺序是暗恋、告白、交往、牵手、亲吻。忽略掉陆珣狡诈的收利息行为,她们正处于交往阶段,也是传说中最好的阶段。
但!
三天六天加两天,爸妈硬着头皮学烧菜、折腾各种摆摊许可证,一眨眼又是四天。阿汀小姑娘掐指一算,准准的十五天没见过陆珣了。
漫长的半个月整,电话都没打上几个。
她有空的时候他没空,他有空的时候偏偏她没空。错过来错过去,难得逮住几次双方有空的间隙,她还犯迷糊,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能说的话题有很多。
比如蓝的天白的云,黄的雏菊、学校里花色的流浪狗。还有驻扎在后院的小黑猫,最近与刘家爷爷新买的鹦鹉打得火热,你学我来我学你,两只动物日日模仿出千军万马的架势。看起来非常快乐,不用担心。
然而一拿起电话筒,这些话题好像就变得平淡无奇了。弄得她不好意思多说,怕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幸好转机出现在今天。
摊子的名字定好,‘开业’日期定在明晚六点。这应该算得上重大事件,阿汀捧着碗迅速往嘴里拨米,三两句解决一小碗饭,说声‘我吃完了,去学校拿本书’,便兴冲冲跑了出去。
林雪春低头捡掉在地上的肉骨头。屁股再挨回椅子时,饭桌已经空掉一块,连个人影不剩。
“有什么好急的?”
她一脸郁闷:“死丫头扒饭没那么快过。不就一本书,弄得多么宝贝,谁要抢似的。”
宋敬冬随口说:“念着猪呢。”
“什么猪?”
“黑猪白猪小乳猪。”宋敬东笑眯眯地问:“你最喜欢什么猪?还是白菜喂大的凶野猪?”
他暗示了,可惜林雪春没明白过来。直接飞给他一个利落的大白眼,还自言自语嫌他脑子进水,天底下就没有吃素长大的野猪。
这就怪不得他了。
宋敬冬耸耸肩,继续夹菜。
而那头杂货铺子里多了一个阿汀,给上五毛钱,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
“谁?”
是陆珣!
他声音倦倦的,有点儿糊。猛然钻进耳朵,惊得阿汀手上一个用力,扯直了电话线。不远处的老板瞥见了,立即扭过来两只黑豆眼睛,重重瞪着她。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比划着,小心翼翼转过身去背对老板。
大约有五六秒没来得及应话。刚想起电话还通着,那边字正腔圆念出她的名字:“阿汀。”
黏哒哒的语气,非常清晰。
心脏防不胜防,蓦然快了两个拍子。阿汀低头看着脚尖,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
陆珣身边很静,偶尔有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小动静。阿汀也猜,“你在睡觉?”
“醒了,没动,就被关在仓库里了。”他在黑暗中慢悠悠坐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唯独板砖似的随身电话上,界面发微弱的光。
这下没人打扰他们了,陆珣屈起一条腿,靠着墙壁问:“饭吃过没?”
吃过了。
话没出口,一个小小的嗝从嘴巴里跑出来。阿汀赶紧捂住嘴巴,迟了,对面的笑声断断续续,笑得她满脸通红。
“别笑我。”
他不听,又垂眸笑。
“别笑啦!”
阿汀稍微抬点声,被老板盯。只得把声音再度轻回去:“明晚我爸妈要去美食街摆摊子了,六点,你有空来吗?”
“什么摊子?”
“点菜炒菜的,招牌名都想好了。”小姑娘口里有着分明的自豪,陆珣顺势问:“什么名?”
“阿宋夜摊。”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轻轻脆脆的:“你别觉得名字俗啊。我哥说摆摊名字必须简单直接,这样别人才能记得住,再介绍给兄弟朋友。”
软绵绵的小嗓音,勾得陆珣热起来。他扯了扯领带,喉结在裸露的肌肤下滚动,问谁负责烧菜。
”主要是爸妈,有空的话我们再去帮忙。“
“他们会烧菜?”陆珣微抬眉头,连他都知道林雪春做起菜来有如阎王附身,道道要命。
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一条焦黑烂臭的鱼。林雪春把心血来潮的产物摆在桌上,猫嗅了嗅,不等她赶,自个儿夹紧尾巴就跑了。
他更不肯吃,差点被逼得爬上屋瓦去。
阿汀也想起那回事了,认真地替父母辩解:“以前不会烧,现在经过七十二小时的严格训练,已经出师了。下次你来尝尝,肯定好吃。”
说起来其实有很多乌龙。
林雪春作为助手接受培训,主厨是宋于秋。这个刀功夫很深的男人,切起土豆丝仿佛行云流水,看得全家人一愣一愣,几乎要怀疑他早在别处学过厨艺,高人深藏不露而已。
谁曾想。
一到下锅他就露底了,不但酱油醋不分,还老是面无表情把白糖当盐使,一撒一大把。
猫最初还高高兴兴,循着味道跑过来,头顶还站着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两只都直直盯着锅,喵喵汪汪啾啾啾乱叫,凑到出锅的菜肴面前,抢着当体验者。
后来就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猫脾气大,这两天宁愿留在隔壁陪爷爷哄大宝,硬是不肯踏进家门一步。宋于秋过来找它,它扭头就跑。
边跑边凄厉嚷嚷,配上鹦鹉一声声的‘完了’、‘完了’、‘猫完了’的叫声,堪比大型杀猫现场。
……
不知不觉说了好多,对面没了声儿。阿汀静下来,好半天问:“……睡着了吗?”
“没。”
顶多头疼。
中午跟陆老三会面,假惺惺尝了两口茶。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玩意儿,总归不是好东西。
指腹压着太阳穴,钝钝的痛感让陆珣清醒了点,问明天几点。
阿汀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到。
“六点,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会来的。”
阿汀听出他的倦怠,不过没听出这是药物所致。误以为他在床上睡觉呢,想让他多休息会儿,就说明天见。
之前电话都是她挂的,今天阿汀不想要这个权利了,小声说:“你先挂。”
“你挂。”
陆珣头疼得厉害,慢慢又躺了回去。
阿汀望着自己在灯下的条状影子,不知哪来的执着,坚持说:“你挂。”
“那不挂了。”
他声音掺哑,依稀听到外头的响动,多半是光头办完事回头找他。当然也有可能陆老三大费周章,半途觉察自己绑了个假货,反过来杀人灭口。
里面仍是弥漫着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