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宁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站在原地,好半晌回过味儿来,诧异地抬头:“这书……是邵哥哥拿进宫来的?”
“嗯。”他坦然回答,“记得你小时候爱看这些。”
漪宁低着头没说话。她小时候是挺喜欢游记一类的书籍的,不过宫里面少见,她每回想看了都是他从宫外带给她。
记得很小的时候还看过一本画册,是他亲手画的,上面记录着邵稀小时候的一些事迹,她总是闲暇时捧着看得不亦乐乎。后来她跟皇后娘娘说起来,皇后才说让她长大了给自己当伴读。
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漪宁的心情渐渐好了些,也没有了方才的尴尬,想到他即将要去赈灾之事,她抬头望向他:“邵哥哥何时回来?”
迎上她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目,他心上涌起一股暖意,神色柔和:“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只是随口问问,可没别的什么意思。
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因为他那一句话,漪宁又觉得颇有些难捱,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纤细的手指捻起衣角晃动两下,尖尖的绣鞋乍隐乍现。
很恰巧,她今日脚上穿的正是那日遗落在长浚伯府,后来被邵恪之还给自己的那双。
盯着那鞋子,她又想到了那日她喝醉酒在阅郎轩撒酒疯的事,很多事模模糊糊了,不过那个吻却分外清晰,仔细回忆起来,似乎还能回味到那令人酥麻颤栗的触感。
她抿了抿娇软的樱唇,突然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
害怕被他瞧出端倪,她转过身去抱起长案上摞着的几本游记,螓首垂着:“邵哥哥,时辰不早,我该回了。谢谢你的书,我看完了让稀儿还给你。”
“那书是送你的,不用还,以前给你的那些不也都一直在你那里。”
“……那谢谢邵哥哥了。”她说着,鼓起勇气去看他,“我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她羞都羞死了,以前在他跟前她觉得很轻松,可如今却觉得好不自在。
邵恪之上前几步来到她跟前,巨大的身影顿时将她笼罩,漪宁瑟缩了一下,便听他道:“那日我跟你说的话……”
“我还没想好呢!”漪宁不等他把话说完,抢先道。
邵恪之却突然笑了:“我是想说,你如果真的很烦恼,就莫要放在心上,咱们可以还跟以前一样,你把我当成原来的邵哥哥。”
“真的吗?”她脸上挂了笑望着他,却在对上他那张风流倜傥的面庞时,笑意渐渐僵了僵,随后叹了口气。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们俩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呢。
何况,现如今这难题也不是邵哥哥一个人带给她的,今儿个岑伯母还跟她提起太子哥哥呢。
其实她觉得自己是挺喜欢邵哥哥的,如果以后真的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喜欢太子哥哥也是真的,以后跟他永远住在宫里,与岑伯父岑伯母相伴,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唉,这个真的好难选。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他突然这般说道,随后又故作轻松,“不过接下来我要去冀州,应该会有半年的时间,或许等我回来你就把此事给忘了。”
提到这事,漪宁暂且将心里的烦躁搁在一边,仰着脑袋看他:“那地方很危险的,邵哥哥只是礼部侍郎,陛下怎么会派你去呢?”
邵恪之笑笑:“河北地震,无辜百姓受难,我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何况,我觉得这也是立功的机会。如果我办成差事得陛下赏识,而你也心悦于我,我就可以向陛下讨封赏时提出与你的婚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会答应的。”
说完,他又顿了顿:“当然,此事须先征得你同意,你若不愿,我自是不会勉强的。”
听着这话,漪宁诧异地抬头看他。原来他去河北赈灾,存的还有这样的心思吗?
有一个人愿意把娶她为妻当成目标,她觉得受宠若惊。一时间,心上莫名涌上一股暖流,甜甜的,软软的。
“邵哥哥,你去了冀州要万事小心。”她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邵恪之接过她手里抱着的一摞书重新放回长案上,又转过身来,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阿宁,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吗?”
漪宁被他问得有些不知所以,当场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问道:“邵,邵哥哥,你说什么?”
邵恪之沉默须臾,叹了口气:“感情的事,你心里一定有杆秤,不可能是两相平衡的。至于倾向哪边,我虽不知,但你自己必然很清楚,你犹豫不决是在逃避什么吗?你怕拒绝我让我伤心?亦或者,害怕接受我拒绝太子对不起陛下和皇后娘娘对你的养育之恩?”
邵恪之突然的话让她一瞬间脸色惨白,她躲闪着推开他,心跳快得连她自己都能听到那剧烈的“砰砰”之声。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平日里温润如玉,一声不吭的,话一出口,却能将人心琢磨的如此透彻。听到他如此直白的问话,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顾虑和纠结,再次涌了上来。
她莫名觉得心虚,竟偏过头去有些不敢看他。
她是有自己的顾虑,不过这些日子一直被她刻意忽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太子哥哥和邵哥哥在她心上是一样的,自欺欺人的连她自己都已经相信了,却没想到他突然一句话却将她打回了原形。
见她不说话,素来淡定的他突然有些着急了,话语间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阿宁,你心里面中意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第86章 心事 。。。
漪宁被他问得呆愣愣站在那儿, 目光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的,小嘴儿微张, 好似被吓到了一般。
好半晌, 她躲闪着避开了他的目光:“邵哥哥何以见得, 我是真的还没想好。”
邵恪之眼底渐渐涌起一抹失望,但很快被他敛去,他笑了笑:“没关系,不着急,别把自己逼得太急了。”
漪宁低着头没说话。
看着她紧皱的眉头, 他十分的不忍心, 抬了抬手想摸摸她的脸, 却在未触及到时又顿住了, 默默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漪宁憋红了脸没说话,听他松了口,她急急的就要往外面跑, 却又被他攥住了手腕。
她下意识抬头, 他却依旧神色如常,无奈笑笑:“你的书忘记带了。”
漪宁缓过神儿来, 应了声过去把那些书抱起来继续往外面走。等到了门口, 她想了想顿住步子,回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抿唇默了一会儿, 突然道:“邵哥哥,你要早点回来,而且要平平安安的,否则的话……就听不到我的答案了。”
邵恪之听到这话眸中有惊喜一闪而逝,猛然间回头,那娇俏的姑娘去早已飞奔离开,连个背影也未曾留下。
他愣愣站在原地琢磨她方才的那番话,眉宇间松弛几许,唇角上扬几分,眼底似有暖暖的情意荡漾开来。
——
漪宁抱着书小跑着离开书房,到了院子里邵稀唤她也没答应,一口气跑离洛云殿老远才停了下来。
她背部靠着宫墙,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儿,一张粉嫩的小脸儿涨得通红,心通通通地跳着。
想到她方才一时冲动对邵恪之说了那样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她现在想来却突然有些后悔了。这不就是默认会选择他的意思了吗?
她跑得太快,佟迎这会儿才赶上来,喘着气儿道:“郡主怎么了,是不是邵侍郎欺负你了?”
跟在漪宁身边伺候,佟迎也不是完全瞧不出她和邵侍郎的那些事儿的,方才又见两人一起在三皇子书房待了很久,佟迎自然是着急的。
漪宁忙摇摇头:“不是,他没有欺负我。我只是……”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佟迎见她不说便也没问,只是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说着,将她手里的书接过来,“郡主也不说把书给奴婢再跑,肯定累坏了吧?这么几本书着实不轻呢。”
漪宁双手突然一空,原本没什么感觉,如今听到佟迎的话方才觉得双臂此刻有些发酸。是挺沉的,这些书足够她闲暇时看上半年了。
等回到南苑,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太子正在同皇后说话,看到她笑着起身:“阿宁可算回来了,校场不是早就放课了吗?”
漪宁道:“我去三哥哥那里坐了坐,他新得了几本游记,我顺便带回来看看。”
“我听闻今儿个邵侍郎入宫与三皇子辞别,他应该也在洛云殿吧?”岑璋问得云淡风轻,目光却在打量漪宁的神色。
漪宁笑笑,故作大方地回答:“是啊,邵哥哥也在。”
岑璋倒也没说什么,只笑着道:“你赶快去洗把脸,该用膳了。”
漪宁应着,转身出去了。
岑璋坐在桌边,眉头深锁,皇后见了看向他:“你怎么了,有心事?”
岑璋笑了笑:“没,没什么。”
皇后仔细打量他片刻,恰好阿宁进来了,她笑着招呼阿宁,这才没有多问。
晚膳过后,漪宁出了南苑站在湖边消食,岑璋也走了出来。只见那身材高挑纤瘦的妙龄少女立足于湖畔,身上的衣裙和披散在后背的墨发随风飘摇,几欲乘风归去的模样,飘飘渺渺,宛若神妃仙子下了凡尘。
岑璋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不觉间便有些痴了。
佟迎看到他对着湖边的漪宁小声提醒,漪宁下意识回头,撞上痴望着自己的岑璋,她神情一顿,旋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太子哥哥,你怎么不在里边陪皇后娘娘?”
岑璋回神,笑着走过来:“怎么站在这儿,天色晚了,这里风大。”
“刚刚吃多了,站这里消化一下,也不觉得多冷。”她平淡应着,脸上是莞尔甜美的笑意。
佟迎见两人说话,便默默回了漪宁房里为她整理床铺。
岑璋走过来,与漪宁并肩而立,双手负在背后,衣袂随湖边吹起的温风翻飞,发丝轻飏。
两人久久都沉默着,谁也没说什么话。
站了一会儿,漪宁舒了口气,侧目看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了,太子哥哥,时候不早,你也该回东宫了。”
此时天色依然暗淡,西边的晚霞由原本绚烂的橘色演变成灰色,只有些许亮光,远方湖面的另一边已经燃起了宫灯,星星煜煜的光亮,远远望过去像挂在天际的颗颗星辰。
“是该回去了。”岑璋说着,目光温和地望向她,却没有要走的打算,“阿宁,你会永远留在这宫里吗?”
漪宁略微怔了怔,突然便笑了:“太子哥哥问得好生奇怪,我若不在这宫里,能去哪儿呢?”
“我是说以后,阿宁,聪慧如你,当知晓我话中之意。”
漪宁没说话,只搓了搓胳膊:“哎呀,越来越冷了,太子哥哥,你若不回东宫,我自己可得先回房间了。”
她说着,不等岑璋答话,步履匆匆的走了。
进了屋,佟迎已经帮她整理好床铺了,看到她笑着回头:“郡主回来了,下午在校场累坏了吧,奴婢去打了热水伺候你沐浴,好好泡一泡身子也好解乏。”
漪宁坐在方桌前的杌子上只字未语,算是默认了。
自从搬来南苑,皇后娘娘喜欢清净,侍卫们都在湖的另一边守着,原本顺熙帝不同意,可后来皇后执意如此也便应下了。好在若想来南苑必须要过湖,湖的另一边只要有人守着,皇后和阿宁的安全便是有保障的。
是以这南苑只有金嬷嬷、银嬷嬷和佟迎侍奉以外,便只有贴身跟着漪宁的狄青了。
佟迎出来去小厨房提热水时看到大门口站着狄青,便唤了他过来帮忙。
小厨房里,狄青肃着一张脸不多话,只默默将灶台上的热水一点点用葫芦瓢舀进木桶里。
佟迎在一旁站着,不觉间叹了口气:“郡主这几日心事重重的,一边是邵侍郎,一边是太子殿下,郡主也是挺为难的。”
狄青舀着水的动作略微顿了顿,默不作声地继续干活。
佟迎突然看向他:“狄青,要说你也是跟在郡主身边好几年了的,你觉得郡主心里更偏重于哪个?”
见狄青不说话,佟迎自顾自地道:“如果我说,郡主和太子殿下朝夕相对,打小关系就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日后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肯定比嫁给邵侍郎做个邵夫人强上很多。若郡主成了皇后,我就是掌事宫女,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呢。”
佟迎话语刚落,狄青手里刚舀了一瓢的热水哗啦倒进了水桶里,因为动作太猛,溅出来些许,佟迎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狄青!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这么滚烫的水你想烫死我啊。”
狄青黑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提起木桶去了浴室。
佟迎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只呆呆站在原地,心中低骂一句:“这个木头今儿个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狄青动作还算麻利,在漪宁沐浴的大木桶里倒了两桶热水后,又提了井水将沐浴的水调成温热,顺便搁了一桶热的在大浴桶旁边,以备待会儿水凉了再加热水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出来告知佟迎一声,又面无表情地在大门口站着,身材魁梧,立如青松,像个门神一般。
佟迎虽觉得他奇怪,却也没再多想,只扶着漪宁去了浴室帮她沐浴。
漪宁话不多,只坐在木桶里由佟迎帮她搓背,神情懒懒的,目光迷离。
今日在洛云殿,邵恪之的那番话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回响。他说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喜欢的是谁,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有旁的顾虑。
这个问题,她迟迟不敢面对,可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着,似乎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她喜欢邵哥哥,从小就很喜欢。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与太子天天都能见到,早已经成了习惯,便不甚在意。她只记得,每天都会期待邵哥哥入宫,除了想吃他带的琼花软糖糕以外,还想见他那个人。
他小小年纪便成了案首,后来更是在殿试中拔得头筹,成为状元郎。对于这样一个相貌英俊,又才华横溢的少年,她的确是有倾慕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