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恪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笑着道:“你是郡主,我岂有与你同乘马车的道理?”
“那我也骑马好了。”她虽然马术不精,但在宫里跟着武教先生还是学了马术的。
邵恪之却道:“路途还远着呢,你身子刚好,骑马如何能吃得消?你和佟迎去马车上坐着,如若无聊便看些书打发时间。”
漪宁想了想点头:“也好。”说着,由佟迎搀扶着上了马车。
邵恪之和其余随从们这才跟着翻身上马,队伍缓缓前行。
漪宁坐在马车里,心上不免有些怅然,突然扭头问佟迎:“咱们还有多久能到长安?”
佟迎想了想回道:“听邵大人说,约莫六七日也便到了。”
六七日,好快啊。
她倚在车壁上闭了眼睛假寐,该来的,终究逃不掉。只盼望着回京之后,一切能够如自己期盼的那般才是。
第122章 归朝 。。。
邵恪之和漪宁等人回到长安城时, 已然到了八月。
百草尽枯荣,发黄的夜子挂在树上,在瑟瑟秋风中飘摇, 盘旋而落。
秋天, 是一个伤感的季节。
乘马车回长安城的一路上, 邵恪之策马在外,漪宁由佟迎陪着坐在马车内,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好。
“郡主怎么了,一连好几日都不见你笑了,明明在船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佟迎给她倒了茶水递上前。
漪宁伸手接过, 眼神颇有几分迷离。
马上就要进宫了, 入了宫门, 不知何时才能再出来。而她和邵哥哥, 也就不能再时时相见了。
“停车!”她突然对着马车外面喊了一声。
外面的人闻声停了下来。
她把茶盏复递给佟迎,自个儿弯腰从马车内出来。
邵恪之身着官服端坐在马背上,器宇轩昂,芝兰玉树。见她下来, 他也翻身下马, 恭谨行礼:“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到了长安,他们之间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漪宁心上淌过一抹苦涩, 缓缓走近他, 抿了抿唇小声道:“邵哥哥,等进了宫,你去向岑伯父请求赐婚好不好?”
邵恪之闻此笑了:“好, 我也正有此意。”
“真的?”她骤然抬头看他,杏眸里含着精光,水汪汪的,颇为动人。
“郡主莫不是忘了,我先前就说过的,只要郡主愿意,此次冀州回来便会向陛下求娶你的。”
漪宁神色黯了黯:“可是这能行吗,我怕岑伯父不答应。”
邵恪之岂不知阿宁忧虑,其实他心里此刻也是没底的。君心难测,阿宁与太子的婚事牵扯朝政,他未必就有什么把握,或者还会惹怒龙颜。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另寻他路的,不过看到眼前心爱之人期盼的眼神,他突然想试一试。
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
万一陛下疼爱阿宁胜过一切,或许他会同意的。
抬手放在漪宁的肩膀上轻轻安抚:“别担心,不管怎样都有我在呢。”
他的话让漪宁觉得无比安心,闻此乖乖点头,终没再说什么。
——
马车进入皇宫,在通瑞门前停了下来。
漪宁由佟迎搀扶着从马车里走下来,身着暗紫色蟒袍的太子岑璋早带了人来迎接。
“太子殿下。”漪宁屈膝行礼,邵恪之也躬身行了礼。
看着数月不见,与自己颇为疏远的漪宁,岑璋心中一阵疼痛,看向邵恪之时带了一丝妒恨,面上却如沐春风的笑着:“邵大人此次冀州之行做了不少好事,父皇方才还对你夸赞有嘉,此次归朝,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呢。”
“多谢太子殿下赞誉。”邵恪之恭谨说着,不卑不亢。
岑璋望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目光落在漪宁身上,神色缓和:“可算是回来了,一别数月,父皇和母后甚为挂念你呢。对了,皇祖母也已经回宫了,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说你怎么还不回来。走吧,先回宫,父皇让我来接你呢。”
再见岑璋,漪宁心绪有些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便只是乖乖颔首,随他一起前往御书房。而邵恪之办差归朝,自然也是要去觐见的。
御书房内
身穿玄衣龙袍的顺熙帝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看到他们进来,将手里的折子放在一边
众人进殿后自然少不得下跪参拜。
顺熙帝似乎心情很好,语气也颇为祥和:“都起来吧。”说完打量漪宁,笑着道,“数月不见,阿宁看着又长高了。”
漪宁笑着抬头,却见顺熙帝似乎比她出宫时更显消瘦了,不免有些担心:“岑伯父为国事操劳,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平日里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顺熙帝笑着点头:“朕就知道,阿宁最是孝顺。朕听闻你被土匪所掳,可曾受了什么伤?”
漪宁摇头:“多谢岑伯父挂念,阿宁没受伤,多亏了邵侍郎相救。”
“邵爱卿救安福郡主有功,把冀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功不可没。朕早就说过,邵家二郎聪慧过人,日后必为朕的左膀右臂,如今来看朕果真没有信错。你比你父亲强多了。”
“圣上谬赞。”他躬身回话。
太子在一旁道:“父皇,邵恪之安抚冀州百姓,为社稷有功,此次回来该好生嘉奖才是。”
顺熙帝点头:“邵爱卿功劳不小,的确应该嘉奖。恰好如今中书省还有个中书侍郎的位置空着,便由爱卿补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当朝丞相陈鼎如今担任中书令一职,现在陛下又升任邵恪之为中书侍郎,位同副中书令。先前中书省的一众官员皆是由陈鼎任派,如今陛下直接派了邵恪之过去,这算是与丞相的战争要转移到明面上了吗?
不过也是,陈鼎在朝中叱咤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收回大权了。
“父皇!”岑璋还是吃惊不小,他万万没想到父皇居然会给邵恪之这样的官职。
顺熙帝却只抬了抬手制止他的话,又见邵恪之站着没动,便道:“怎么,邵爱卿对朕给的官位不满意?”
邵恪之惶恐下跪:“陛下,臣才疏学浅,只怕难当此大任。”
“作为礼部侍郎,冀州赈灾一事原本不该你去的,可如今你不仅去了,而且还将冀州整治的那样好,救抚受灾百姓,同他们一起同甘共苦,深受百姓爱戴,这些朕都是知道的。如今冀州之事已了,封你为中书侍郎也是实至名归。朕说你当得,你便当得。”帝王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邵恪之握了握拳头,犹豫片刻看了眼一旁的漪宁,突然道:“陛下,臣感谢陛下提携之恩,只是臣与安……”
岑璋一直注意着邵恪之和漪宁之间的细微变化,方才邵恪之看漪宁那一眼更是让他心头一跳,仿佛预料到什么,突然上前阻了邵恪之的话:“邵大人,父皇器重你也正说明你有雄才伟略,堪当大任,如今该谢恩领赏才是。”
说罢,又对着顺熙帝道:“父皇,邵大人自冀州风尘仆仆的回来,此时还未归家呢,只怕长浚伯已在家中惦记已久了。”
顺熙帝沉思片刻:“说的正是,邵爱卿便先行回府吧,升职的圣旨朕自会另派人送去伯府。”
话已至此,邵恪之自是不能再言什么,只得应了声是,默默退出大殿。
漪宁在一旁狠狠瞪了岑璋一眼,他却仿若没有看到一般,只笑看向漪宁:“阿宁许久未归,母后早念叨着了,我方才从南苑过来时,还见母后在张罗金嬷嬷和银嬷嬷做你爱吃的点心呢。”
顺熙帝也是眉开眼笑:“皇后的确是最疼阿宁不过,如今难得回来,阿宁先去南苑给你岑伯母问安才是,免得她心里挂记。”
漪宁颔首,对着龙位上的顺熙帝屈膝行礼:“阿宁正有此意,先行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她却没急着去南苑,而是在外面等着岑璋出来。
岑璋不多时也跟着出了御书房,看到她似乎也不意外:“刚好我也要去南苑,阿宁随我一起去吧。”
漪宁看着他,却没动:“你方才故意的!”他故意截了邵哥哥的话,让邵哥哥根本无法向岑伯父提及他们二人的事。
她问得直接,岑璋笑看向她,那笑容却无尽苦涩:“如果我没猜错,邵恪之方才是想求父皇赐婚的吧?若真如此,他该谢谢我。”
漪宁不解地看着他,眉心微蹙,眼底的怒意还未消:“你这话何意?”
岑璋从台阶上走下来,二人离得很近,他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宁,你真的想嫁给邵恪之吗?全然不顾你我之间多年的情分?”
他脸上受伤的神情让漪宁有些不忍直视,偏过头去:“我出宫前已经和太子哥哥讲得很明白了,如若你我一直是兄妹,我心中自然有你的位置。也会永远敬你,重你。”
岑璋扯了扯唇角,眸中的伤痛更甚:“你这次回来看他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在外面发生过什么?难道你就那么确定,他会是你的良人,这辈子不会纳妾,不会有背叛你的那一天?”
她想反驳他,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沉默须臾,她转过身去往前走:“我该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岑璋跟在她后面:“父皇心里一直希望你嫁给我,邵恪之不过是个臣子,他敢与父皇对抗吗?阿宁,你和他没有希望的。”
漪宁脚下的步子没停,神色淡淡:“那我就自己去求岑伯父,他那么疼我,肯定会同意的。”
岑璋突然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至一旁无人之地,眸色黯淡,话语沉了几分:“阿宁,好,你心仪邵恪之想嫁给他我不拦着,但有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
第123章 噩耗 。。。
漪宁被岑璋抵在汉白玉墙垣上, 第一次看到岑璋露出这样凝重的神情,不觉一颗心跟着悬了起来。她伸手想推开他,无奈力气不够只得作罢, 将头转向一边, 低低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岑璋看着她欲言又止, 神情中似有挣扎,却久久没说出口。
“看来太子哥哥还没想好,既然如此,便改日吧。”她说着,用力推着岑璋的胸膛准备离开, 岑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神色复杂, “阿宁, 你知不知道……”
她腕部被他握得生疼,眼泪几乎都要跟着出来了,刚想开口大骂,一抬头却看到他那纠结逡巡的面容, 她身形微微一滞, 心里也颇有些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璋闭了闭眼,语调刻意压低很多, 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父皇中了蛊毒, 我舅舅说……活不过三年了。”
漪宁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呆愣愣站在那儿,大脑嗡嗡直响, 恍惚间似乎是在做梦。
她有些发白的双唇颤抖着,鼻头酸涩,眼眶发红,却拼命咬着牙不让泪水滑落,只摇头道:“不会的,太子哥哥如何能与我开这样的玩笑?”
岑璋定定看着她,眸中的痛苦不比她少:“你当知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母后也是知道的,她和父皇刻意瞒着我们,故而你一直未曾知晓此事。阿宁,你以为我会随便诅咒我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成?”
漪宁却仍是不敢相信,倔强地抬头看他:“既如此,如此重大的秘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岑璋道:“那夜梦醒时分突然很想你,我便独自一人去南苑转转,原是想着你纵然不在宫中,在你房门前坐坐也好。谁知到了南苑母后房里的灯烛还亮着,我以为母后未睡下想过去请安,走至窗边却听到了母后与父皇的对话,一时间也是心痛交织。后来我特意去找舅舅楚子谦求证,方才知道,父皇的蛊毒埋在体内十几年,如今早已无药可解。”
漪宁身子趔趄了一下,骤然听到这样大的噩耗,她险些觉得自己要挺不住了。
怪不得,岑伯父如今一日比一日憔悴。
怪不得,他三年前会把乔国公之女乔晗章纳入宫中,给予无限恩宠。
怪不得,岑伯母去了南苑,却对岑伯父无丝毫怨责,反而无数次一个人目光迷离,黯然神伤。
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她倚着背后的墙垣一点点蹲了下来,抱膝痛哭。
瞧她如此,岑璋心上也分外疼惜,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做会不会错了。可想到她如今一门心思放在邵恪之份上,拳头渐渐握紧几分,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阿宁你当知道,父皇一直希望你做他的儿媳妇,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你的疼宠,还因塞北那些你父亲遗留的旧部。朝中有奸佞当道,此时塞北将士必须加以安抚,否则日后他们一旦归顺陈鼎,我大夏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受苦受难的,便是黎民百姓了。”
漪宁身形滞了滞,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颇有几分冷冽,唇角挂着一抹讥诮:“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告诉我这个究竟是为了岑伯父,为了大夏,为了黎民百姓,还是为了你自己,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我不怪你告诉我这个真相,可你的目的如若只是逼我嫁给你,那你岑璋便是个无耻小人!”
岑璋握了握拳头,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同邵恪之没有可能,除非你违背父皇最后的心愿,置家国天下于不顾。”
漪宁无力地偏过头去,话语冷淡而疏离:“太子殿下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太子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眼底似有疼惜。他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狄青和佟迎在候着,见他走来行礼问安,他侧首看了眼那边的漪宁,淡淡道:“照顾好你们家主子,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
他说完离开,狄青握着的拳头咔嚓作响。
他现在是很不喜欢这个太子,郡主与邵大人在宫外时何等快活,如今一回来居然被他整哭了。
亦不知太子究竟跟郡主说了什么……
“郡主这是怎么了?”佟迎也是一脸关切,明明从御书房出来时还好好的,怎么跟太子殿下说了几句话郡主便哭成这样了呢?